25
軍營中央一個臨時搭起的大帳裏,幾個炊兵正在分發稀粥跟腌肉,江也老遠就看見排着長長的隊伍,他也不急,料想魏麟可能會睡上很久,東西拿過去等他醒了再熱一熱便好了,這麽想了想,江也老老實實站在後面排隊。
他一直低着頭腦子裏胡思亂想着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只覺得自己曾經太過天真,置身其中才覺出有多麽殘忍。
正想着,突然有人在江也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從思緒裏出來,轉過頭去看,是一張有些面熟的臉。
“你,你是姓江對吧,就一直跟那個魏麟在一起的……”那人臉上黑乎乎的,還有不少擦傷——這并不值得驚訝,軍營裏沒有誰的臉上幹幹淨淨,沒有誰的衣衫不是破破爛爛。江也眯起眼睛看着來人,思考了許久,也不記得自己曾跟這樣一張臉有過交集。那人正傻笑着,看着江也沒說話,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又說了幾句:“就咱們小隊,三十個人,一起進城的,我也是新兵……”
他說着,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搔了搔後腦勺。
江也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哦,難怪我覺得眼熟。”
“嗨,這不排隊呢嘛,我看你好久了,又不确定是不是,正巧無聊着,閑聊兩句。”他說道,“那天你們不是跟薛将軍一起去啦?我可羨慕了!”
若是換成之前的江也,怕是連回應都懶得回應,見着不認識,就會轉回去自己想自己的。
也不知道究竟轉變出現在哪裏,江也竟覺得這種自來熟的人,有些可愛。
“是啊,這有什麽好羨慕的。”江也說着,笑了笑,“都是薛将軍麾下的兵,能跟薛将軍并肩作戰的機會多的是。”
“也是哈。”
“你那天,跟誰一起去的,看我認識不。”
“兩個老兵,還有一個曹仲,就那邊坐着的那人,喏,認識麽?”
“魏麟認識,我也見過幾次。”江也點點頭說道。
聽見他提起曹仲,江也腦子裏又閃過那個精致的吊穗,順嘴又問道:“你們那天,搶大戶了?”
“沒呀,老兵帶着,我們搶了兩戶平民,不過沒傷人。”他回答道,“說真的,我也是小農出身,要我去殺沒能力還手的人,我還真做不到,還好薛将軍說,不許傷人,咱們将軍是真的好!”
那人說着,滿臉的崇拜,一看就知道很喜歡薛子欽。
是啊,薛将軍,真的很厲害。江也恍惚又想起薛子欽擲出去那杆長槍,還有他背後飄搖的旗幟。也許之前是有過不服的,但那一刻,江也不得不承認,他也被薛子欽的無人可敵所折服了。
“薛将軍的确厲害。”江也贊同地點點頭,轉念又想到些什麽,試探性地提問道:“曹仲……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哪能啊,曹仲說他家是種田的,你看他那胳膊膀子的,一看就大老粗!”
“也是。”江也笑笑,“你們那晚,四人一起行動的?”
“不啊,老兵說兩人一組去弄,能快點,我和曹仲就一人跟一個老兵,分頭去辦了。”
“這樣啊……”
閑聊間,江也和這位新朋友,已經排到了隊伍前頭。
“喂,要不要?聊天去別處聊!”炊兵很不客氣,看着江也頭還看向後面,不耐煩的喊到。
江也聽見了立馬轉過頭,伸手去接碗:“不好意思。”
一碗腌肉,一碗稀粥,遞到江也手裏。
他張嘴又說道:“能不能再給我一份?”
“去去去,你兩只手還能端多少?”炊兵兇道,“趕緊的,下一個。”
“我有朋友重傷,能不能再拿一份?”
“別哔哔了,你等會再來排好吧,下一個,哎要不要啊!”
江也眼見對方這兇狠的态度,倒不是怕了,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再繼續說下去。炊兵說的也沒錯,他确實也拿不下第二份。
這麽想着,江也朝身後那人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誰知對方只是歡欣地拿着粥食和腌肉,轉身就走了。
他一個人在那兒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立刻轉身朝魏麟所在之地走了。
不知是薛子欽的安排,還是軍營路來的規矩,魏麟和其他重傷,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的兵士,都被安置在臨時搭建的帳子裏。賈大賈二生怕江也找不到他們,特地留了賈二在帳外等着。
見着江也端着粥過來,賈二連忙上去幫把手:“我幫你拿呗,魏大哥在裏面呢。”
“嗯。”江也點點頭,手上卻不着功夫地躲開了賈二幫忙的手,“沒事,我自己來。”
賈二也沒硬上,便轉身掀了大帳的簾子,彎腰走了進去。
魏麟趴在榻上,正如江也所料,睡着。
看到江也過來,賈大點點頭,又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做出個噤聲的手勢。
江也把吃食,放在一旁,轉臉跟賈大賈二小聲說:“你們也快去拿點吃的吧。”
“哎,好。”說着,兩人便出去。
這帳子裏,兩邊是長塌,中間燃着火,倒是方便。
魏麟一個人占了一張榻,另外一頭,還躺着兩人,一個斷了腿,一個胸前裹着厚重的紗布,血都滲出來不少,怕是傷得不輕。
江也在榻邊上坐下,只覺得又餓又累。
昨個兒夜裏他們偷偷摸摸進城,直到現在,晌午了,也沒怎麽休息過。他這一天下來,吃的飯早就都吐了個一幹二淨。這會子他只拿了一人份的吃食過來,若是他出去再拿一份回來,他又不放心魏麟一個人在這。
要麽等他們回來了,再去拿點吃的來?
江也想了想,這樣應該是最妥當的,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太矯情,瞧着旁邊兩個人,也沒人照看,自己倒顯得多餘了。
那粥還冒着熱氣,江也聞着香,只覺得餓得腹中一陣一陣絞痛。實在有些堅持不住,他端起粥,小心翼翼的,把稀粥面上那層米水,喝下去一小口。
暖暖的粥下了肚,即刻就舒服了很多。可這開了口,饑餓感就更加強烈了,江也撐不住,又拿起腌肉,撕下來拇指大塊,開始慢條斯理一點點地往嘴裏送。他盡量吃得慢點,嚼多兩口,這樣能解饞些,也能飽得快些。
江也吃過之後,強忍着再吃點的沖動,就這麽坐在榻沿休息。
“唔,也兒啊……”魏麟突然醒了,往旁邊一看,江也正低着頭,閉目養神。
江也聽見聲音立刻睜眼看魏麟:“醒了?”
“嗯。”
“怎麽醒了。”
“做夢了。”魏麟說着,想要翻身,又扯着傷口疼,一時間難受地在榻上扭來扭去,有些好笑。
“做噩夢?”
“嗯。”
魏麟最終翻身翻成了側躺,他實在不敢用背睡着,那傷口火辣辣的疼着,時時刻刻提醒他,他才被人砍了一刀。魏麟又說:“我夢見你死了,就吓醒了,想着沒人給你收屍,有點可憐。”
“現在是你要死了。”江也不緊不慢地說道。
他也沒再說什麽,起身就往外走。魏麟喊了兩聲,江也又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小鐵鍋,走進帳裏在火堆旁蹲下,把小鍋架起來,然後又伸手拿着那已經涼了的稀粥倒進去。
“還在生氣呢?”魏麟看着他的動作,一點一點地挪到榻沿,望着他的背影。
江也沒回答,他又拿起腌肉,撕成細細的絲兒,丢進粥裏。
随着粥越來越熱,香味慢慢就飄滿了帳子。
魏麟又說:“哎,我是真的差點死了。”
“那你怎麽沒死啊?”江也說道。
“你想我死啊?”
粥溫好了,江也拿袖子疊了疊,疊厚了握在手裏上手去拿鐵鍋,然後倒在小碗裏。他朝碗吹了吹,站起身遞給魏麟。
“魏麟,你自己不把命當回事,我更不會攔你啊。”江也說着,把粥放在魏麟旁邊,又坐下,一副不打算再搭理他的樣子。
顯然,江也生氣不是因為那個玩笑,而是因為,魏麟受了重傷還一直逞能。
魏麟湊過去聞了聞粥。他也真是餓極了,現在只要是吃的,都覺得香得很,可他趴着呢,根本就沒法吃,魏麟拿手指戳了戳江也的腿:“喂我。”
“那你別吃。”江也說道。
“我受傷了,沒法吃。”
“那就不吃,我又沒逼你吃。”
魏麟死皮賴臉地又開始笑:“江哥,俠肝義膽,不幫幫我這個癱瘓?”
江也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不想喂魏麟喝粥,他從來沒做過這種照顧人的事。這也沒個勺的,要怎麽喂魏麟?思前想後還是他自己弄最好,反正他江也,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
魏麟又說:“那你扶我起來,我自己喝,總行了吧。”
江也還是巍然不動。
魏麟沒轍,說:“我錯了行不行,我再也不逞強了!我其實痛得要死,真的!血都快流幹了!下次就麻煩江大俠照顧照顧我,可好?”
聽到這話,江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起身扶起魏麟,讓魏麟側着靠在他懷裏。
江也和魏麟都沒有換盔甲,身上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之後的爛衣服。柔軟的布料跟魏麟裸着的身體接觸,一旦靠上去仿佛可以感受到江也的體溫,還有他心髒的跳動。
江也端起碗遞給魏麟,魏麟自知要是再做什麽要求,可能會被打死,也便乖乖地接過來,小口小口的喝下去。
沒過多久,賈大賈二就回來了,江也把魏麟交給他們,自己轉身又出去:“我出去再弄點吃的來。”
賈二連忙說道:“江大哥沒吃麽,沒啦,剛才就發完了。”
賈大也嘆了口氣:“早知道就帶回來,我們三個分啦。”
江也有些氣惱,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留下一句“那我出去逛逛”,便離開了大帳。
帳外,能看到軍醫還在給傷兵看傷,不過并不是鐘倚,好像是他帶着的徒弟,叫什麽江也一時也記不起了。他在軍營了逛了逛,肚子餓得時不時就發出聲響,搞得江也心情煩躁得厲害。
走着走着,突然有人出聲叫住了江也。
“小朋友!”
江也轉過頭找聲音的來源,就看到鐘倚坐在樹下靠着樹,優哉游哉的坐着。
鐘倚對他招招手:“過來呗。”
江也沒拒絕,便依言過去,坐在鐘倚旁邊,他張口問道:“你徒弟那麽忙,你怎麽在這兒偷閑?”
“什麽事兒都我親自上,那要徒弟做什麽?”鐘倚說道。
江也這時才發現,鐘倚的手上正拿着半個馍馍,裏邊好像還夾着肉,然後他的肚子便不争氣地叫了。
鐘倚轉過臉看着他:“喲,餓了?”
“……嗯。”
“不是又發吃的嗎?怎麽沒吃。”鐘倚問道。
江也沒說話,像是怕鐘倚的追問,目光看向了別處。
鐘倚想了想,将手裏半個馍馍遞過去:“給你了,你欠我的二百兩,記得還。”
人要是餓起來,禮義廉恥那都是屁話,江也看到送上門來的吃食,二話沒說便拿過來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慢點吃,吃快了容易得胃病。”鐘倚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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