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魏麟的身體一貫很好,在江也三人輪換照顧下,加上鐘倚的小徒弟,羅晏生日日來問詢,查看情況,不過三天精神就好了很多。戰事勝利的喜悅還未被沖淡,那些死了兄弟朋友的人,卻已經緩過來了很多。薛子欽下令輕傷和無傷的兵士,輪流去幫助城內之前因為他的計謀而失去了住所的窮人。

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就是重新建個房子,收拾收拾殘局。函州城已經完全被薛子欽的人接管了,之前城內的官家,幾乎都預先逃走了,這也讓薛子欽更加肯定,這次征來的新兵中,定有內鬼。

這日,江也跟賈大二人去城裏建房子,賈二留守在魏麟身邊,雖然魏麟一直強調他已經好了,但在江也的暴力壓制下,他還是同意了暫時不下床蹦跶,讓賈二照顧。

江也扛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樹幹,有些晃蕩的目标地點走,賈大就顯得輕松了很多:只見他一手擡着一摞瓦,約莫十幾塊,就倚着他胸口,大步流星地走着。蓋房子的事情,江也是一點都不會,賈大也是,于是便交給了其他的戰友,他兩就負責把材料搬過來。

“江大哥,行不行啊,不行等會我來。”賈大回頭看了一眼,江也走得不怎麽穩,看起來很吃力的樣子,他有些擔心,便開口問道。

江也喘着氣,跟賈大還隔着一些距離,他肩上的木材實在太長,不好控制平衡,确實有些費勁兒。眼見着賈大回頭來問,江也停下腳步,擡頭看着他,嘴都微微張着,一直在喘着氣:“沒,沒事,就是不太好控制,怕掉下去。”

賈大想着,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瓦片,又說道:“那就等會,我們兩個人擡一根好伐,多走幾趟就是了。”

“行!”

江也點點頭,兩人又埋頭繼續走。

走了好一會兒,他們走到一處燒焦的房子面前,賈大率先卸下了手上的瓦片,然後連忙跑到江也身邊,幫他一并把木材也弄了下來。還有兩老兵正在清理剩下的那些燒焦的物件。

那晚的大火不知燒了多久,江也還依稀記得映天的紅光。現如今,看見這焦黑的廢墟,江也心裏有些悶悶的。原是放了火便離開,也沒覺着一場火有多麽大的傷害,直到看着這些東西,江也才突然明白,即便沒有殺人,那晚的行動也是極其過分,殘忍的。

在戰争中,需要犧牲很多人,無論是正面對抗,還是屠城,還是這種以他們的性命來做名目,只為了能夠出師有名。

江也喘了一會兒,賈大也等他,反正這些時日的相處之後,大家都産生了一種微妙的默契。

“走吧。”江也說道。

“嗯。”

兩人又順着原路返回,剛走出去沒幾步,江也突然瞅見,在房屋與房屋的空隙中,好像有人坐在地上。

“你先過去,我随後就到。”江也朝賈大說道。賈大沒作多問,點了點頭,便繼續走了。

江也放緩了腳步往那人處走,怕是自己腳步聲太急驚着對方。随着距離越來越近,他倒是看清楚了,那是個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模糊能聽見一些聲音,好像是埋着頭在哭。

江也想起那日遇見魏麟,也是個這樣的夾縫裏,魏麟也是這麽靠牆坐着,奄奄一息快要凍死的樣子,他就多看了一眼,而現在,卻跟魏麟形影不離。

緣分這種東西還當真是妙不可言。

江也走過去蹲下,盡可能溫柔地問了句:“你還好嗎?”

那小孩聞言,擡起頭,臉上髒兮兮的,好像都是碳火弄髒的痕跡,經過眼淚的沖刷,像只小花貓。

“大哥哥……”小孩也許是有些害羞,看見面前站了人,立刻用髒兮兮的袖子擦眼淚,整個臉擦的更髒了。

“為什麽哭啊,”江也柔聲說道,“別哭了。”

“我家沒了,娘親讓我等她,嗚嗚……我等了好久……”

江也伸手摸了摸小孩柔軟的頭發,又問道:“你家怎麽沒了?”

“前……前幾天的晚上,有幾個叔叔闖進我家……把我和娘親趕出來,把我家……把我家燒了……”他說着,又開始掉眼淚。

江也沒轍,伸手去他臉上,用指腹幫他擦掉眼淚,像兒時哄他弟弟一樣,柔聲哄着他:“房子沒了,可以再建新的啊,你娘親很快就來了。”

“為什麽要燒我家……嗚嗚嗚……為什麽……那些叔叔是壞人……”

小孩的聲音稚嫩,說出來的話更是稚嫩,卻很真實。

也許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得不這樣做,可對于孩子而言,非黑即白,他們便成了壞人。

江也心中說不出來地抑郁,想要解釋什麽,又感覺無論如何,都是洗不成白色的。就像房子可以再建,地上燒黑的這一整塊,卻不會再白回來了。

正在江也柔聲哄着小孩的時候,一個女人步履蹒跚地朝他們走過來。看見江也的一瞬,女人立刻跑過來,攔在小孩面前,用滿是防備的眼神看着江也。

“娘親,娘親……”

小孩見着女人了立刻出聲喊到。女人聽見小孩的聲音帶着哭腔,立刻回過頭去抱起他來:“沒事啊,沒事啊,幺兒不哭了,娘親過來了……”說罷又看着江也,那柔弱的身子前一秒還走不動路似的,此刻仿佛充滿了力量,沖着江也大喊:“你想對孩子做什麽?!”

“我……”江也一時間有些語塞。他有些不敢去直視女人,尤其是女人的眼神,滿是懷疑和防備,還有一點點的怨恨。

“我是在這邊,幫你們建房子的。既然你來了,我就走了。”江也說着,轉身就走。

女人在他身後大喊:“你們這些惡鬼!燒了房子又來建!誰會感謝你們嗎!滾!都滾出函州……”

江也也不知道她還說了什麽,他頭也沒有回地走了。

建材運了好幾趟,差不多夠用了,江也便和賈大一起跟着老兵建起房子來。

這四個人一起忙活,就免不了閑聊。這方面賈大跟魏麟有的一拼,很快便跟老兵混熟了。

“嗨,其實燒了房子還好,咱們也不想的,各為其主吧。”聽了江也方才遇見孩子的經歷,一個老兵說道。

另外一人正在削木頭,擡頭看了一眼江也說道:“你也別往心裏去,其實我也明白,你們這些新兵,心裏總會過不去的,這不那天執行任務的晚上,跟我一起的新兵,直接就躲起來了,我想就也算了,一個人把活幹了……”

聽見這話,江也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勁兒,立刻開口問:“一個人?其他三個呢?”

那人毫不避諱地接着說:“兩兩一組分了,動作快點兒嘛,結果跟我一起的那小子,看着人高馬大的,跟我走了沒多久說肚子痛,我看那樣子就是不想幹,那不算了,我還逼着人幹哪?”

江也又問道:“那人,叫什麽啊?”

老兵搔了搔頭發,望着天想了想,說道:“我就知道姓曹,叫小曹來着,怎麽,你認識啊?”

江也搖搖頭,說:“沒,就問問。”

另一位老兵看他們聊得正歡,出言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行了,別光聊了,趕緊弄完好回去休息。”

說完大家又開始忙碌起來。

在函州休整了三天,事情都辦的差不多了,薛子欽終于下解禁令,除了執勤守夜,其他人,大醉三天。

江也回到營地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了。

營地中央燃着篝火,大家正喝着酒吃着肉,江也眼睛可尖,一眼就瞅見魏麟在賈大旁邊坐着,旁邊還有一個好像是鐘倚,三人手裏都端着什麽,旁邊還有一個大酒壇,一想都知道這兔崽子要喝酒。

看到這裏江也立刻小跑過去,魏麟正和兩人碰杯,嬉笑着就把酒碗遞到了嘴邊,江也從後面一個手刀拍在魏麟的手腕上,他手腕一抖,碗就砸了,酒水撒了一地。

魏麟大叫:“誰啊!好痛啊!太無恥了居然偷襲我!”說着他轉過頭去看,江也怒氣沖沖地看着他,張嘴就罵:“你鬼喊鬼叫什麽!誰讓你喝酒的?!想死了是不是?!”

“你幹什麽那麽兇啊,我真服了,一天到晚就在發脾氣!”魏麟不甘示弱地還嘴道。

鐘倚在旁邊拉了拉江也的袖子,想要勸架:“唉,你別這麽上火,來來來,先坐着……”“坐你娘啊,你是個醫者,你縱容病患飲酒?你還有臉說話?還問我要銀子?”

江也噼裏啪啦地數落起鐘倚來,鐘倚整個懵住,沒看出來這個平時不茍言笑的人,居然這麽能罵,一時間都忘了還口。

這回輪到魏麟想勸了,他說:“不是,你能不能……”“別插嘴!”江也瞪了他一眼,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魏麟也是嘴賤得很,也許是與生俱來的,反正時不時就會來上這一遭,周圍幾個人,包括賈大賈二,包括鐘倚,還包括幾個不認識的,正自顧自喝酒吃肉的,都聽見魏麟大聲沖着江也喊道:“不插嘴插哪兒?!”

“魏麟,老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江!”江也張牙舞爪就想揍他,賈大賈二連忙上來,一人抓手,一人抓腳地把江也制住,賈大連忙勸架:“打不得打不得!魏大哥還受着傷呢!要出事!冷靜點好伐!”

賈二也跟着大聲勸架:“對對對,大哥說得對,打不得!江大哥,這是誤會,誤會!那是水!魏大哥手裏的是水!沒喝酒!”

賈二的話一出來,氣氛瞬間冷下來了。

江也停下了動作,感覺有些難堪,臉都有些發熱,在篝火的火光中,倒是看不出來紅色。賈大賈二見狀也松開了江也。江也自知是自己搞了個烏龍,但總不可能轉身就跑吧,于是“啪”的一掌拍在魏麟腦門兒上:“叫你瞎說話!叫你嘴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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