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羅晏生在帳子裏照顧着魏麟。他倒是細心,可魏麟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天賈大賈二和江也的輪番照顧,不過就停留在弄些吃食上,充其量,就是扶魏麟出去走走,盡管他說了很多次,背上受傷和腿斷了是兩碼事。他背上被鐘倚縫合的傷口,日日作癢,不同于小傷,他壓根不敢撓,最多也就只敢伸手摸摸傷口四周,以減緩新肉生長的癢,可就算這樣,他還是經常因為伸手過頭,肌肉拉扯到傷口而疼得不行。
不知道薛将軍又在搞什麽事,江也急匆匆進來說今天托鐘倚的小徒弟幫忙照顧他,然後便離開了,魏麟甚至還來不及說不用人照顧,江也就已經沒了影。
爾後沒過多久,個子小小的羅晏生就帶着些東西過來了。
魏麟正趴在床上,悄悄看着賈二從薛子欽大帳裏偷出來的兵書。這些日子他打法晨光的方式,便是讓賈二悄悄去偷書,看完一本就放回去,再偷拿一本。聽見有人進來的響動,魏麟手忙腳亂地把書壓在胸口下面趴好。
羅晏生怯生生開了口:“魏麟大哥,我叫羅晏生,是鐘倚的徒弟,今天我來照顧你。”
魏麟回頭看,看見羅晏生羞怯的臉,頓時松了口氣:“是你啊。”語罷又拿出兵書翻起來。
打過招呼,羅晏生走上前坐在榻邊,他竟還帶了一桶溫水,拿着一塊疊得厚厚的紗布,在水裏浸濕,然後擰幹,小心翼翼地打算給魏麟擦身子。
魏麟穿着長衫,沒系腰帶,羅晏生小聲問了一句:“魏大哥,我幫你把衣服脫下來成麽?我給你擦擦,髒了感染傷口就不好了。”
突然來個人說要給他擦身體,魏麟竟也有些害羞,江也都沒給他擦過身子!他不好意思地連忙放下書,自己動手:“我自己來,自己來。”
他雖然受傷,可動作飛快,将手從袖子裏弄出來,衣衫褪至腰間,露出染血的紗布。羅晏生知道他定是行動不便,上手将紗布輕輕用剪子剪開,便看見了猙獰的傷口。
羅晏生看着傷口都皺了皺眉,然後拿起紗布一點點給魏麟擦身子:“要是弄疼了,你要說哦。”
“嗯……好。”
背後濕濕熱熱的紗布擦着魏麟的身子,他只覺得別扭,看書都沒了心情。羅晏生渾然不覺,只是認真幹着眼前的活,生怕自己手一抖,沾到傷口就不好了。這般嚴重的刀傷,要是再碰了水,發炎潰爛,只怕是師傅也要廢些功夫,更別說傷患得多疼了。
可魏麟倒是被這番認真弄得尴尬死了,他只好尋了個話題,跟羅晏生閑聊起來:“你叫什麽來着?”
“我叫羅晏生,剛才說過了。”羅晏生聲音細細的,還是稚嫩的童聲。魏麟這才想起他一進門便自報了姓名,只覺得更尴尬,但又想掩飾一下,便裝腔作勢地又問:“我意思是,哪個字?燕子的燕?”
“是晏州的晏。”
“哦……那你一定是晏州人。”
“不是,我是秦川人。”
氣氛又尴尬了。
魏麟想了好半天,只能開口詢問點別的:“江也他們,今天幹什麽去了?”
“我也不太清楚,就看見将軍命人牽了很多馬過來,可能是要出城去。”
羅晏生照實說着,話語間背後已經擦完了,他又問:“魏大哥,要不要給你擦擦胸口?”
魏麟連忙費勁地搖搖頭:“不用不用。”
“那我給你換藥。”
魏麟心說,江也不會騎馬啊,難道被薛子欽看穿了然後帶去練騎術了?腦子裏剛冒出這個疑問,魏麟就感覺自己像個傻子,薛子欽是将軍,又不是江湖術士,還能讀心不成。
上藥難免有些疼,羅晏生一開始,魏麟也不用再找話說了,只顧着一直吸氣,忍着疼,不願在羅晏生這樣的小少年面前叫喚。
羅晏生也有些怕生,弄完一切便走了,剩下魏麟一個人趴着,實在覺得無趣,坐起來動兩下,又趴下,最終還是回到了羅晏生來之前那樣,趴着翻兵書。
約莫傍晚時分,江也他們才回來。
賈大賈二滿頭大汗,很是興奮地進了帳裏:“魏大哥,今晚有肉吃,嘿嘿嘿。”
“對對對,有肉吃!”
魏麟聽見熟悉的聲音,動作有些滑稽地從榻上爬起來,看着他二人:“回來了?今天幹什麽去啦?江也呢?”
賈大在榻沿坐下,拿起邊上放的水壺,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又遞給賈二,然後回答道:“薛将軍帶了我們十幾個人去打獵,江大哥在後邊呢。”
“騎馬去的?”
“對的!”
魏麟又問:“江也會騎馬?”
賈二塞上水壺的塞子,搶着回答道:“江大哥不會啊,是薛将軍騎馬帶着他呢。”
“共乘?”
“對啊。”
這下魏麟就懵了。薛子欽的性格,只能說是變态,怎麽會大發善心騎馬還帶江也?不罵江也是廢物都算是溫柔了。
正想着,江也掀開簾子進來。
“回來了?”
“嗯。”江也有氣無力的回答道。他就站在那兒,四處找着什麽似的,也不坐下。賈二會意地把手裏的水壺遞過去給江也:“江大哥喝水!”
江也點點頭表示感謝,接過水壺,喝了好大一口。
魏麟瞧着他神色過于疲倦,有些擔心地問道:“怎麽不坐?”
“不坐了,站會兒就行了。”江也有些別扭地說道。魏麟卻沒讀懂其中含義,還要接着問:“怎麽了,打獵回來不累啊?坐嘛。”
“不坐了。”江也又說了一遍。
魏麟索性伸手去拉江也的衣角,未承想江也仿佛風吹就能倒似的,他這麽輕輕一拉,江也就往榻上倒。
“這麽累你還……”“我的天!別拉我別拉我!”江也的屁股剛碰到榻,他整個人就彈起來,驚呼一聲又站起來。
旁邊三個人看着他,神色都有些古怪。
尤其是魏麟,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表情甚至有些哀怨。只聽見魏麟幽幽地問:“江也,你不會……”
“不會什麽?幹什麽你們,幹什麽這樣看我?”江也被這種眼神看得渾身難受,卻又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薛子欽說是教他騎馬,就只是讓那匹白柳乖乖的不摔他下來而已,剩餘的,他全然不會,被白柳帶着到處跑,驚心動魄,只能死死的拽着缰繩抱着白柳的脖子,就差沒求求它停下來。說不上薛子欽是不是故意的,他一吹口哨,白柳又要跑回來,就這麽來來回回十幾趟,江也現在整個人,腰臀痛得快散架,腿腳上身卻又被颠得發麻,使不上一點勁兒。
剛剛被魏麟那麽一鬧,他整個人疼得要升天,這時候死了他都會覺得是解脫。
最終還是魏麟膽子大,吞吞吐吐地把話問了出來:“你不會是……被薛将軍……嗯哼~了吧?”
江也甚至想拿刀砍死這個傻子。
“魏麟,真的,我就不該扛你回來!”江也有氣無力的罵道,“是騎馬騎的!你能耐你現在出去騎三個時辰回來看看?”
“我是傷員啊!”
“你行你去,不行閉嘴,懂嗎?”
賈大賈二看着他們兩人又在拌嘴,跟着在一旁笑嘻嘻的,直到營帳外飄進來肉香,賈二立刻口水就往下掉:“咱們出去吧,等肉吃?”
賈大忙不疊的點頭,魏麟也跟着點頭,還裝起腔調來,說:“來來來,扶朕出去!”
江也伸手一把擰住他耳朵:“你個嘴欠的,這話說出去要砍頭的!”
“江也!!!我不要面子的嗎?!哎喲!輕點輕點……”魏麟先前還想反駁兩句,誰知道江也擰着他耳朵轉了半圈,疼得要死,立馬就沒了氣勢,變成軟蛋。雖是這個情形,賈二還是走到魏麟邊上,伸手去扶他。
帳外,生了好幾堆火,幾人在烤野味兒,其他人圍在一旁,像一群嗷嗷待哺的豬仔,還時不時發出咽口水的聲音。
其中令人矚目的就是薛子欽了。
他也在其中一個火堆旁,單手抓着樹枝,那樹枝上串着一只扒了皮的野兔。只見薛子欽穩穩當當地緩慢旋轉着野兔,他手邊擺着一張矮幾,上面形形色色的佐料列成隊擺着,其中最令人不解的,是一碗清水,和一支約兩指粗的毛筆,在場都是粗人,看不出是貴重還是便宜,更不知是作何用。
那野兔的外層已經烤的焦黃,香飄四溢,薛子欽誇張地吸吸鼻子,聞着味道,拿刀劃開肉,露出裏面還帶着血色的部分,他将刀放下,換成毛筆,有條不紊地蘸上佐料,刷上去,又在清水碗裏一洗,再換另一種。他動作很快,拿着樹枝的手一直保持着穩定地轉動。
江也四人站在一旁,目光都被薛子欽所吸引。
魏麟嗅着香味,用胳膊肘推了推江也:“哎,你說薛将軍,像不像廚子?”
“……有點。”
“不是有點,是很多點,”魏麟說着,表情誇張地看着江也,“你信不信,他肯定當過廚子,我賭二個銅板。”
江也不屑地冷哼一聲:“呵,兩個銅板?窮酸。”
魏麟聽見這話不樂意了,在褲腰帶裏摸了摸,竟還摸出一個銅板來,拿到江也眼前晃了晃:“我至少還有,你現在肯定一個銅板都沒有。”
“錢哪兒來的?”江也問道,“瞧你那出息,一個銅板,樂成這樣。”
“嘿嘿,”魏麟傻笑一聲,“我撿的,運氣好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驕傲什麽。”
“有錢總比沒錢好,有錢是大爺,沒錢是傻缺。”
江也怎麽可能聽不出來魏麟拐着彎罵他,奈何現在他一點氣力都沒有,想動手打魏麟兩巴掌都擡不起胳膊來,只能翻了個白眼,以示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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