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轉眼間,幾十道菜品全部上齊,此時也已酒過三巡,下面的大臣們開始走動,互相拉着聊天。福臨殿一時間歌舞不歇,歡聲笑語不斷,維持着表面的一片祥和。
褚彥青和年知遠遙遙對飲完一杯酒後,随即站起身來,貓着腰到皇帝身旁,在他耳後說:“皇上,臣妾不勝酒力,這會子燥熱得很,想出去吹吹風。”
皇帝微微側頭瞄了她一眼,未見她有醉意,可眼下他還沒處理完覃老中書的事情,便顧不上她了。
“去吧,”皇帝不情願地說,在她轉身前又加了一句:“早點回來。”
褚彥青旋即轉過身來,道:“臣妾酒醒了就回來。”說完,人一溜煙地跑了。
褚彥青甩下敏彤,獨自從大殿後方出來,摸黑找到一處涼亭後,站在裏面等待年知遠。
福臨殿內,年知遠敬了皇帝一杯酒,又等到皇帝去找覃老中書談心,才趁機溜了出來。出來後,他按照褚彥青的行動路線走,很快便找到了涼亭。
年知遠悄悄步入涼亭,走到她背後,故意将腦袋伸到她頭頂,壓低嗓子說:“猜猜我是誰。”
褚彥青吓得脖子一縮,差點叫出聲來。
年知遠痞笑着繞到她面前,得意地指着她:“瞧把你吓得!”
“舅舅!”褚彥青瞪他一眼,“大晚上的不要開這種玩笑!”
年知遠斂了斂笑聲,打趣她:“我這玩笑也不過分吧,你幹嘛這麽害怕?怎麽?做虧心事了?”
“還不是因為你。”說着,褚彥青掏出袖子裏的信,有一半已經皺巴巴的了,遞給他說:“喏,這是母親讓我親手交給你的信。”
幾日前,褚彥青把小拇指上的銀指環摘了,并暗暗在心裏發誓,這封信就是她和安南王府最後的聯系。如今信已經送到了年知遠的手裏,那她以後就和安南王府、褚彥青以及整個褚家沒什麽關系了。
她要做回顏青,過自己的人生。
她想事情的間隙,年知遠已經看完了信,并将信藏進了緋色官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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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在下面打坐的時候,可是仰着脖子找了你好久呢。”說着,他負手打量起她,那驚訝又欣慰的眼神,就像一個長輩許久不見小輩,要仔細看看她長沒長高。
褚彥青滿不在意道:“哦,那你看到我了嗎?”
年知遠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說:“嗯,找到了。只是你一年一個樣,害我苦苦找了半天。”
褚彥青吃痛退了兩步,與他保持距離,“我還在長身體,當然一年一個樣。”
“是,如今見你,确實高了不少,也瘦了,就是……”年知遠話說一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褚彥青眨巴着眼睛,好奇問道:“就是什麽?”
年知遠“啧”了一聲,說:“也沒什麽,就是看這粉色的廣袖襦裙,怎麽看都不太适合你。”
褚彥青低頭審視自己,忽然覺得寬大的襦裙就像挂在身上的蚊帳,毫無腰身可言,胸口又勒得太緊,确實不大好看。她擡起頭,反過來打趣他:“看來舅舅在京都見了不少美人呀,連女子穿衣都有研究。”
年知遠一挑眉,好不驕傲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誰的舅舅。”
褚彥青先是一笑,後來意識到,他是在拿她過去的風流韻事說笑,轉而惱羞成怒:“你是長輩,真要論起來,我還是跟你學的!”
年知遠開懷大笑,不懷好意地問道:“那你現在天天面對皇帝一個男人,會不會膩啊?”
褚彥青一愣,還真就仔細想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緣故,臉上微微發燙:“皇上待我還不錯,暫時不會膩。再說了,我們也不是天天見面。”
年知遠漸漸沒了笑容,走近一看,小女子臉上挂着兩朵紅暈,不悅道:“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褚彥青深吸一口氣,答:“那倒沒有。”
年知遠松了口氣,叮囑道:“你向來喜歡長得好看的,可別一不小心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免得哪天他翻臉不認人,或者是有新歡了,徒惹你傷心。”
“哦,知道了。”褚彥青心虛道。
“哎,你們女人個個都喜歡好看的。”說着,年知遠拍了下自己的胸脯,“你舅舅我豐神俊逸,不知道被多少女子惦記呢。哪像你,發個燒就把我忘了個幹淨。”
褚彥青癟了下嘴,嫌棄道:“我是你外甥女,何必拿我跟愛慕你的花癡作比較?再說,你也真夠小氣的,竟然到現在還記恨我。”
年知遠一怔,沒想到她反而先氣上了,忙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計較,咱們聊點正事兒。”
褚彥青白他一眼,嘟囔道:“什麽事兒?”
年知遠重新打量她這身打扮,說:“我方才說這身衣服不适合你,想給你準備一套合适的衣服。”
褚彥青噎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這事兒?這也叫正事兒?”
年知遠看着她沒說話,眼神忽然變得深不可測。
兩人靜默相對,片刻後,年知遠正色道:“我想讓你穿上鳳袍。”
褚彥青一臉平靜地看着他,并不感到驚訝,不過她心裏有了別的思慮。
年知遠踱了兩步,說:“這天下,本就是褚家讓給他的,讓你當皇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于他更是百利而無一害。”
褚彥青平平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
年知遠肅起臉來:“為什麽不想?”
褚彥青道:“當皇後自然風光無限,還能庇佑安南王府,可——”
可你們這是赤.裸.裸的道德綁架,這是你們想要褚彥青去做的,是你們以家族的名義強加給她的責任。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顏青,而不是褚彥青。
年知遠追問:“你接着說呀,可是什麽?”
褚彥青別過臉去,“沒什麽,我就是不想當皇後,不想掣肘于人。”
年知遠走過去,面對着她:“你若是不想被人掣肘,那就要成為這後宮裏的第一人,擁有最高的權力。”
褚彥青争辯道:“我現在挺好的,即使不受寵,也能在元華宮過我的小日子。一旦當了皇後,我就會成為後宮的衆矢之的,我難免要與她們周旋。”
總之,當個無憂無慮的寵妃比當操心的皇後好。褚彥青想。
年知遠抓住她的胳膊,誠心勸道:“那便和她們周旋!你的背後有我和你母親,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把你怎麽樣。”
褚彥青是個慫人,趕緊壓着嗓子提醒他:“這是在宮裏,你說話小心點兒!”
這時,涼亭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年知遠松開了手,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皇帝循着鵝卵石的小道,健步走了過來,踏入涼亭時,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異。
年知遠碰了下褚彥青的胳膊,随即自己先單膝跪地給皇帝請安。
褚彥青回過神來,跟着請安,卻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皇帝的身上散發着酒氣,臉上卻沒有醉色,沉着臉來回看着他們兩個,好一會兒才說:“平身吧。”
兩人異口同聲:“謝皇上。”
皇帝在面前的石凳坐下,擡起眼簾,似笑非笑地看着褚彥青:“褚嫔,在這兒吹了吹風,酒可醒了?”
褚彥青心頭一凜,凝了凝心神答道:“回皇上,臣妾偶然遇見舅舅,便在此處聊了幾句,現在已經徹底醒了。”
皇帝瞥了一眼年知遠,滿是不屑,幽幽道:“既然醒了,那就回去吧,女眷們都還在殿內等着你呢。”
“是,臣妾這就回去。”褚彥青退出涼亭,小舒一口氣,快步回福臨殿去了。
皇帝聽不見腳步聲後,向年知遠遞一眼色,示意他也坐下。
年知遠恭順地坐在他側面,低着頭不語。
皇帝道:“怎麽?是朕打擾你們敘舊了?”
年知遠低笑一聲,試圖緩和氣氛:“皇上說笑了,微臣與褚嫔娘娘一年未見,今日難得偶遇,說起話來也就忘了時候,還請皇上不要怪罪娘娘。”
“罷了。”皇帝揮了下手,似是随口說道:“等她日後成了皇後,你們見面的機會會比現在多些。”
年知遠一愣,穩了穩翻湧的心緒,說:“微臣是外臣,即便心裏思念褚嫔娘娘,也不該時常與娘娘見面,皇上這樣說,可是折煞微臣了。”
皇帝轉着拇指上的紅玉扳指,微不可聞地哼笑一聲,說:“朕可沒跟你說笑。如今國喪已過,國不可一日無後,是時候把立後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年知遠沉下心來琢磨他的意思,嘴上附和道:“皇上說的是。”
皇帝半垂着眼簾,語氣不明:“褚嫔是最佳人選,你不是早就心裏有數了嗎?”
年知遠一驚,慌忙雙膝跪地,“微臣萬萬不敢妄測聖意,還請皇上明察!”
皇帝扯了下嘴角,“你不必慌張,朕只是提前知會你一聲。等褚嫔當上了皇後,按照尋常人家來說,朕還得叫你一聲舅舅呢。”
年知遠此時的心跳如擂鼓,心裏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卻立即将其按了下去,惶惶道:“微臣不敢當,不敢當。”
皇帝瞟了眼他頭上微抖的發冠,露出滿意的笑容來,頓時神清氣爽:“好了,朕回宮去了,你自便吧。”
年知遠微一擡頭,高聲道:“微臣恭送皇上。”
待皇帝走遠,年知遠站起來,狠狠甩了下緋袍的袍角,目光如炬地望向燈火闌珊處。
……
褚彥青回到福臨殿時,人已經散去大半,皇帝口中的女眷早就沒影兒了。她在殿內到處找敏彤,不經意間注意到那些醉得走不成路的老臣,再看看那把獨立于大殿之上的龍椅,心裏忽然空落落的。
皇帝為了坐到那把龍椅上,這一路一定走得很兇險吧。
正當她出神,有人悄然走到了她身後。
“在看什麽呢?”那人輕聲問。
褚彥青不覺聳了下肩,直覺得這聲音耳熟,轉身一看,果然是預想中的人——秦澤坤。
“你、你怎麽還沒走?”褚彥青詫異地看着他,尴尬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秦澤坤不以為然,溫和地笑着說:“在等你。”
褚彥青咽了咽,“有什麽事嗎?”
秦澤坤道:“你進宮後經歷的事,我都聽說了。”
瞧他憂心忡忡的模樣,褚彥青意識到了什麽,問:“所以呢?”
秦澤坤驟然沒了笑容,仿佛自責起來:“我知道你在這裏過得很不好,你進宮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褚彥青不欲和他多言,沒好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秦澤坤隐約有些激動:“我打算留在京都,待日後考取功名,可以保——”
“保護我?”褚彥青打斷他,頗感荒唐,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這裏等我,就已經是在害我!”
秦澤坤着急道:“當初是我晚了一步,才害你陷入如此境地,彥青,對不起!”
“秦小公子!”褚彥青忽覺頭疼,皺着眉,不耐煩道:“請你注意你的身份,本宮要回去了。”說完,褚彥青繞過他離開。
秦澤坤轉身,手伸出去一半便又收了回來,只能再一次看着她走遠。
……
皇帝坐在回長安宮的步辇上,仰望墨色長空,尋不見一顆星星,不覺有些煩悶,對吳瑞林說:“去元華宮。”
吳瑞林一臉堆笑,道:“皇上,這會子褚嫔娘娘應該還在福臨殿呢,要不您先回宮歇息,待會兒讓褚——”
皇帝一道眼風送過來,吳瑞林噤了聲,立刻高喊:“擺駕元華宮!”
到了元華宮,皇帝獨自一人在正殿裏坐着,仔細看她屋裏的擺設,發現窗棂前擺着兩個大花盆,于是走上前觀看。
兩盆植株上都沒有花,皇帝一時好奇便半蹲下去,靠近其中一盆較為高大的嗅了嗅葉子,通過氣味判斷是山茶花。
另一盆不用想,一定是桔梗花了。
他低下頭緩緩牽起嘴角,又摸了摸腰間的舊荷包。再次擡起頭時,發現窗棂下的牆壁上貼着一張紙。
光線昏暗,皇帝準備探身過去看看上面寫了什麽,正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褚彥青問安的聲音。
他一僵,半蹲在那裏不動,覺得自己朝她撅着屁股實屬醜态。郁悶片刻後,皇帝直起腰來,徑直走到八仙桌旁坐下。
“你走路怎麽沒聲音?”說完,皇帝頓感口幹舌燥,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褚彥青聞聲擡頭,發現人已經跑去坐着了,趕忙走過來,回道:“大約是皇上賞樹賞得太專注了,這才沒注意到吧。”
皇帝掩飾似的幹咳兩聲,又端起茶杯往嘴裏送,結果什麽也沒喝到,舔了舔唇,問:“我看你在牆上貼了張紙,上面寫的什麽?”
褚彥青沖他粲然一笑,答:“是種植山茶花和桔梗花的方法。”
皇帝定睛望向她,卻沒被那如花似的笑靥打動,一言不發,眼裏似乎要着火。
褚彥青見他臉色有變,笑容逐漸消失,戰戰兢兢問道:“皇上,您怎麽了?是我這樣做有什麽不妥嗎?”
皇帝擰着眉,揚了揚下巴,“分明晚宴前還冷着一張臉,怎麽見完你舅舅就能笑得這麽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撒嬌賣萌求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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