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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裏肖充儀小心和拓跋皇後對話幾句,發覺她其實是個極好說話的人。

肖充儀十四歲當初入潛邸,自此于後宅之中安靜度日,皇帝上位登基後入宮做充儀,哪裏見過拓跋言這樣大氣爽朗的女子。

從前想象中巾帼英豪的形象竟和眼前之人漸漸重合,仿佛從腦海中走出一般,看拓跋将軍的眼神也越發熱切敬慕。

拓跋言坦然受之,天下仰慕自己的女子千千萬,早就習以為常。

兩人聊得投機,有宮女來報:“甘澤宮林婕妤到。”

拓跋皇後道:“請她進來罷。”

林婕妤風風火火進殿,她穿一身碧色衣裙,鵝蛋臉上笑意盈盈,沖正座上皇後拜倒,嬌聲道:“嫔妾甘澤宮婕妤林氏請皇後娘娘千歲金安,願娘娘常樂。”

拓跋言微微擡手,面上含笑:“林婕妤免禮,請起。”

林婕妤看着活潑開朗,禮數上卻絲毫不差,口稱皇後仁慈,又是恭謹一拜,這才起身直奔肖充儀座位那邊去。

當下宮中嫔妃不多,拓跋皇後未曾入宮時,位分最高的是翊坤宮賢妃安氏,皇帝獨寵安賢妃,妃位僅立安氏一人,九嫔除去肖充儀外,也只有個死去的側妃顧氏追封昭儀,如此肖充儀倒成了安賢妃下第一人。

林婕妤福身給肖充儀問安,兩人對視一眼,林婕妤略有些讨好的甜笑,喜滋滋挨着她坐下。

拓跋言把這些都看在眼中,若有所思,心想肖氏與林氏關系倒真是極好。

這會兒薛美人也到了,不早不晚踩着時間,美人以下的低位分小主沒有進正殿給皇後請安的資格的,薛氏瞧着還算安分,木讷讷跪拜行禮。

安賢妃還不見蹤影。

坤寧宮中氣氛開始尴尬起來。

拓跋言噙着微笑,眼神冰冷,安氏這是要擺擂臺和她叫陣。

殿中三位嫔妃哪能看不出皇後的惱意,肖充儀自顧自喝茶,林婕妤臉上的笑意收斂,安靜坐着,薛美人則更像木頭了,一動不動仿若要和椅子長在一起。

且将時間後退片刻,翊坤宮那邊。

燕徹從床榻上坐起身,窗外天色還未亮,寝殿裏只燃了寥寥幾盞燈,亮度調的恰到好處,身側被褥裏尚殘留着溫熱與幽淡馨香,安歌雲卻不知何處去了。

他披上外衣,循着隐約人聲一路找到偏殿門口,窗紙上映照着幾個模糊身影,坐在梳妝鏡前的約莫是安歌雲,燕徹鬼使神差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昨晚冒死來尋燕徹的陪嫁侍女正在為安歌雲梳頭,她輕聲道:“娘娘,太醫都說了,您懷着身孕不宜勞累,眼下時辰還早,為何不多歇息一會兒。”

安歌雲細聲道:“昨兒大婚夜,皇上本該陪着皇後,只恨我身子不濟,竟惹他為我擔憂。朝廷上的事已經夠讓皇上操勞,皇後娘娘那邊就由我來請罪吧。”

侍女聲音略有些提高,她憤憤道:

“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皇上亦說過多次,若有了皇子便可名正言順封娘娘為後。好容易有了喜訊,您偏要瞞着皇上,倒讓那個粗蠻女人奪了去——”

安歌雲呵斥道:“住嘴!不許胡說!”

侍女身影直直跪下,她哽咽道:“娘娘不讓畫屏說實話,可是畫屏真的替娘娘委屈,便是嫁進個普通人家做正頭娘子,也強過在宮裏心驚膽戰的過活。您替太後抄了那麽多卷經書,為繡佛像做壽禮險些熬壞眼睛,可太後有把您當兒媳看待嗎?別人嫉恨娘娘得寵,誰知道娘娘的苦!”

屋子裏沉默了一會兒,安歌雲疲憊的聲音傳出來:

“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否則我也保不了你的性命。”

畫屏無奈,只好應下。

燕徹只覺心中絞痛,他雙拳緊握,死死咬住牙關。

若不是今日聽得主仆二人談話,他竟不知母親私下刁難過歌雲,更不知歌雲受過這麽多的苦,他以為自己能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能守住祖宗江山基業、做出一番事業,竟都是空談!

戴進忠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他也不敢出聲,弓着腰在一旁候着。

“陛下?”

燕徹回神,安歌雲盛裝打扮立在門前,她眼眶微紅,慌亂捏着帕子跪倒:“妾有罪,妾不該背後議論皇後太後……”

燕徹哪裏舍得她跪下,哪裏舍得讓她如此卑微,沖上前将安歌雲抱在懷中。兩個人擁抱着,四周侍女太監皆後退開,燕徹低聲在安歌雲耳邊說:

“我只認你是妻子,歌雲。母後也好,坤寧宮那個女人也好,還有拓跋晉老匹夫……總有一天,我會把自己的命運全部掌握在手中。”

安歌雲落淚了,她說:“歌雲從未懷疑過陛下的決心。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陛下若為兒女私情耽誤了大業,那歌雲便是千古罪人,只能以死謝罪了……徹哥哥,就算為了歌雲,為了腹中的孩兒,下了朝去坤寧宮看看皇後娘娘吧。”

燕徹最終同意了安歌雲的請求,但他執意不許安歌雲踏足坤寧宮,安歌雲也只能應下。兩人溫存片刻,燕徹換了朝服,登上龍攆上朝去了。

安歌雲臉上的柔情漸漸淡去,她問畫屏:“被拓跋氏罰跪的那兩個侍女如何了?”

畫屏忙道:“還在跪着,可憐見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都說心慈則貌美,拓跋氏如此刻薄狠毒,連身邊人都容不下,想來定醜過無鹽。”

安歌雲笑了:“或許吧,折騰了這麽久,本宮也倦了,扶我去歇一會兒。別忘了卯時一刻命人到坤寧宮同傳。”

畫屏口中稱是,扶安歌雲回寝殿歇息。

請安,是皇上不準讓去的,她一個弱女子,能違抗皇命麽?

翊坤宮的宮女跪在正殿中央:“賢妃娘娘有孕在身,且胎氣不穩,為保皇嗣,皇上特許免請安禮,望皇後娘娘體諒。”

拓跋言不言不語,她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用杯蓋撥弄碧色茶湯中茶葉,然後問畫戟:

“皇後與賢妃,誰品級大?”

畫戟上前道:“按本朝規制,皇後為超品,下設有貴、淑、賢、德四妃,皆是正一品。皇後是正妻,嫔位位分最高,也只是妾室。”

拓跋言放下茶杯,漠然道:“本宮沒有問你,多嘴。”

畫戟忙退回去。

翊坤宮宮女跪得膝蓋生疼,偷偷擡眼看拓跋言,被她滿身寒氣驚的一抖,諾諾不語。

拓跋言森然問道:“本宮問你話,你為何不回答?”

那宮女仗着主子得寵,難免不把拓跋皇後放在眼中,方才行禮敷衍,語氣用詞也極嚣張。拓跋言的問話就是個明晃晃的坑,若答皇後貴過賢妃,她在皇後面前稱賢妃為娘娘,是大不敬;若答賢妃有孕,貴過皇後,皇後同樣拿住話柄直接打死她也是可以的。

拓跋言問了第三遍,殿中鴉雀無聲,她道:“翊坤宮教的好規矩,掌臉二十。”

在本朝,掌臉與掌嘴是相似的兩種刑罰,但後者多是罰自扇耳光、或他人代打,前者就要狠辣的多了,拿竹板抽打臉部,打幾下就血肉模糊了。

宮女怕極,哭喊着叩頭:“皇後娘娘,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拓跋言冷笑:“本宮教你個乖,你該感恩戴德才是,不知好歹的死奴才,聽好了,本宮厭煩女人哭,行刑時若敢叫一聲,立刻攆出宮去。”

兩個內侍将宮女拖下去,竹板抽在皮肉上的聲音傳入殿內,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拓跋言對畫戟道:“給小主們續茶。”

畫戟趕緊依次續茶。

按規矩,掌臉之後犯事宮人還要回來謝恩聽訓,那宮女一路爬過來,口中的血零零星星拖了一地,其狀之慘令人不忍直視。

拓跋言嘆氣:“別怪本宮心狠,宮規如此,本宮也無可奈何。行了,回去禀告你家主子,好好養胎,以後都不用來請安了。”

攆走翊坤宮宮女,拓跋言笑着對三個嫔妃說:“賢妃不會教奴才,本宮是六宮之主,替她管教管教,倒讓你們跟着枯坐。”

三人忙行禮,肖充儀道:“理應如此。”

拓跋言道:“勞三位妹妹起大早來請安,都回宮歇着吧,日子還長呢。”

肖充儀踏出殿門,院中兩個大宮女已然跪了一早晨,神色萎靡,林婕妤追上來,親熱拉她:“表姐,你等等我。”

她二人也沒坐攆轎,各自宮人隔着一段距離跟在後頭,慢慢溜達着說話。

林婕妤嘟囔:“都說皇後娘娘英武,我本來将信将疑,可今天她一發怒,駭得我都不敢喘氣了,好大的威勢。”

肖充儀與有榮焉的笑:“自然如此,鎮北将軍的威名不是白來的。”

林婕妤道:“可她到底進了宮,安氏那女人……”

說到安歌雲,肖充儀微微皺眉。

林婕妤話鋒一轉:“好姐姐,我得了些上好的茶葉,你随我回宮,若嘗着喜歡,分一包給你。”

肖充儀似乎想到了別的事情,白皙臉頰染上微紅,嗔道:“我偏不,你走開。”

林婕妤不放手,低伏做小的求她。

傳話宮女回到翊坤宮,哭求安歌雲為她做主。

安歌雲一開始就是那這宮女投石問路,倒沒想到拓跋言竟會下這狠手。說起來,雖然是棄子好歹也是翊坤宮的人,打她就是打了全翊坤宮的臉,心裏着實惱火。

她對畫屏道:“叫喜順去找戴公公,把這事說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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