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燕徹朝會上憋了一肚子氣,他不過是憐惜歌雲有孕,便陪了她一晚,那些禦史朝臣竟羅織許多錯處抨擊,仿佛自己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惡事,大燕朝立刻要毀在他手裏一樣。

下了朝,燕徹在長廊中一路行走,口中對戴進忠抱怨,說禦史愚蠢,皇嗣亦是關系國本,也罵拓跋丞相不知道給自己這個皇帝找臺階下,竟揣手假寐,實在氣煞人也。

戴進忠唯唯諾諾聽着,等燕徹罵夠了,他才道:“陛下,以奴婢看,此事頗有些蹊跷。”

燕徹餘怒未消,問道:“如何蹊跷?”

戴進忠便将早準備好的說辭講出來:“賢妃娘娘孕信乃是昨夜才診出,然而眼下前朝竟已人盡皆知,宮中的風吹草動,為何會這麽快傳入禦史大人們的耳朵裏……恕奴婢多嘴,賢妃娘娘有孕,誰最着急?”

燕徹猛地停住了腳步,戴進忠知道這位年輕的天子心中定然起了疑心,他未再多說,只靜候一旁。

片刻後,燕徹冷笑:“拓跋家的手伸的真長,丞相這般費盡心機,朕倒該成全他。去坤寧宮!”

送走請安的三位妃嫔,拓跋言坐在鳳座之上沉思,手邊茶水涼了,畫戟再悄無聲息的換上,不敢打攪主子。

與當朝天子的婚事,拓跋言如何看不出拓跋晉的籌劃,天子親自出宮相迎,當着文武百官表現出一副禮遇良将的做派,随後又問及拓跋言年歲,拓跋晉在旁煽風點火,最終拍板定下姻緣。

拓跋将軍久在西北,對天子燕徹了解甚少,雖惱火拓跋晉的算計,但木已成舟,誰能悔天子的婚呢?即使如今瞧見安歌雲的猖狂……卻也只能捏鼻子忍了。

這天下,終究是燕家之天下。

祖父啊,您老人家若在天有靈,可否給孫女指一條明路?

于是等燕徹進了坤寧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跪在地上,他的好皇後高高在上,冷眼旁觀。

雲暖早就撐不住了,軟軟歪倒暈了過去,風輕迅速瞟一眼不遠處的明黃色,膝行上前,哀哀低泣:“奴婢伺候的不周到,讓娘娘生氣,奴婢理當受罰,只求娘娘饒過雲暖,她身子弱,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您懲罰奴婢吧,求娘娘饒雲暖一條命!”說着拼命磕頭,沒幾下光潔白皙的額頭就青紫起來。

燕徹瞧着可憐,更不喜拓跋氏,指向風輕:“你,起來罷。”

風輕裝作才看到燕徹的模樣,面上又是驚喜又是感激,美目含淚:“奴婢風輕,請皇上萬歲金安。”

不同于雲暖這個半路插腳的‘關系戶’,風輕自幼被賣進拓跋家,受過精心調|教,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床帏間媚術也純熟,她相信,只要有機會接近皇帝,以自己的手段不難将他迷倒。

風輕這一把賭對了。

燕徹對嬌弱純善的女子沒有抵抗力,更何況這婢女生得花容月貌,姿色不在賢妃之下,又被拓跋氏‘苛待’,竟燃起了同仇敵忾之心,親手要将風輕扶起。

風輕暗喜,誰知殿內有人冷冷道:“慢着。”

燕徹回頭,就見拓跋皇後緩步而出。

不同于當日戎裝進京,她現下身着華服,臂挽披帛,容顏昳麗,秀發堆雲,簪頂牡丹雍容華貴,眉心花钿熠熠生輝,簡直美豔不可方物,周身氣派尊貴無比。

望着拓跋皇後,燕徹突然想到一首十分應景的詩。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拓跋氏換了女兒裝,竟有如此風情……

拓跋言不知道燕徹對着自己發什麽呆,她只覺得皇帝的神色古怪的很,讓人周身不舒服,冷漠道:“這兩個婢女不敬本宮,故讓她二人跪下反思,請皇上莫要插手。”

拓跋言毫不客氣的話,讓燕徹所有的旖旎想法都消散雲煙,他怒道:“皇後要朕莫插手?那不知她們犯了什麽滔天大錯,使皇後這般重罰?”

經過安賢妃之事,拓跋言對燕徹好感度為零,她懶得解釋,只道:“頂撞主子。”

按理說皇後責罰自己的宮人,皇帝的确不好擅自介入,但燕徹生性多疑,加之幼時不受重視,心底裏多少有些自卑,便覺得拓跋氏這話不陰不陽極為刺耳,大為光火:“為了些小事如此苛責奴婢,皇後過分了!”

看燕徹在那義憤填膺,拓跋言也懶得解釋,冷笑道:“那請問皇上,大婚之夜,您在何處?”

燕徹頓時噎住了,聲音不再這麽理直氣壯,話語透着心虛:“賢妃有孕,朕為皇嗣……”

皇帝站在院中讷讷,拓跋皇後也絲毫不給他臺階下,直接送客:“臣乏了,皇上去翊坤宮照看皇嗣吧。”

燕徹氣沖沖來,灰溜溜走,都忘了追究皇後的自稱。另外還帶着倆拖油瓶:風輕和醒轉的雲暖。

是的,拓跋皇後不要她倆了,說的很直白:若皇上也不要便攆出宮去。

要說這兩個婢女都是丞相府千挑萬選出來,一等一的絕色美人兒,這樣梨花帶雨又哭又求,燕徹便賭氣真收下了,出了坤寧宮門……有點犯愁。

美人雖好,可他已有歌雲。

燕徹左思右想,歌雲終究是善良大度女子,便吩咐戴進忠:“讓她二人去翊坤宮伺候。”先培養一下感情,多兩個人跟她作伴也好。

兩美婢的到來,讓安歌雲氣的險些吐血。

好個賤人,竟這樣惡心本宮!

當坤寧宮釘子傳來拓跋氏罰跪宮人的消息時,安歌雲動了心思,要讓燕徹看一看這位皇後的‘狠毒嘴臉’,便叫喜順告知戴進忠,讓他引皇帝到皇後處。

誰知道拓跋氏跋扈至此,完全不将皇帝放在眼裏,更順水推舟把人塞進翊坤宮。

可再生氣安歌雲也不能表現出來,任心中恨得滴血,面上和煦如春,主動起身扶起拜倒行禮的二人,親熱道:“快起來罷,既已來了翊坤宮,以後便是一家人,兩位姑娘今日受了罪,且先去歇息調養着,什麽時候身子好了再來伺候。”

雲暖風輕忙再謝賢妃,不過安歌雲看見她倆就堵心,三言兩語打發掉,讓貼身宮女去安排她們住處。

待兩個嬌弱身影出了視線,安歌雲咬牙切齒:

“拓!跋!氏!”

拓跋皇後惡了皇帝,加之安賢妃背後攪風弄雨,燕徹再不肯踏足坤寧宮,宮中漸漸有人捧高踩低起來,拓跋言解決問題的辦法簡單粗暴,直接将宮中各管事女官、內監傳到坤寧宮中,一條條細數罪狀,按宮規處置,很是打殺了一批人。

從此海晏河清。

賢妃在翊坤宮養胎不出,仿佛這些事情和她沒任何關系,跟皇帝過着自己的日子。

淑順帝姬歪在榻上,照例聽手下宮人講述今日拓跋言的動向,嘴角含着滿足笑意,不時追問幾句細節,整個人精神奕奕。

聽到樂處,淑順帝姬拍手笑道:“她果真如此?”

宮人恭謹道:“奴婢不敢撒謊,皇後娘娘見那風輕回來,話也不問一句直接讓內監攆她出宮,半途遇到皇帝,皇帝似是極生氣,去坤寧宮問皇後為何如此,皇後便道:臣當日說過,即皇上心疼,這兩個奴婢就給了皇上,若皇上也不要,則立刻趕出宮去,皇上同意了。如今這丫頭回來,臣為保皇上言出必行一言九鼎的英明,自當趕走她。”

淑順帝姬樂不可支,點翠看主子高興,自個兒也跟着笑,雖不知為何帝姬如此看重皇後,卻也衷心感謝拓跋言,讓帝姬重新煥發了光彩。

聽完彙報打發走那宮人,淑順情緒依舊高漲,喃喃道:“只要她過得好,我也就安樂了。”

點翠在旁道:“帝姬可要去瞧瞧皇後娘娘?”

這話說到了淑順帝姬心裏去,她忙問:“要小廚房做的菜,備好沒有?”

點翠道:“已經好了。”

淑順立刻起身下榻,匆匆穿上繡鞋,蝴蝶一樣輕盈奔進內室換衣梳妝。

淑順帝姬生母乃是前朝柔儀長公主,她的一生可謂跌宕起伏,先後兩任驸馬都死于非命,從此背上了克夫名聲,當年燕朝太|祖入京,對待字閨中的老姑娘柔儀長公主一見鐘情,不顧手下反對立她為後。

柔儀溫柔娴淑,在世時得太|祖獨寵,可惜紅顏薄命,在生産時不幸去了,只留下女兒德元帝姬。

太|祖皇帝悲痛欲絕,此生未再立後,對相貌酷似愛妻的德元疼惜有加,時時帶在身邊教導,一度有傳言說太|祖要立皇太女。直到寧康帝燕徹異軍突起,不但拿下皇位,還逼得德元改名淑順。

能一面初見便将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迷倒,可知柔儀長公主該多美。

淑順未曾盛裝,只換了身顏色青嫩些的衣裳,長發挽髻,薄施粉黛,帶着點翠并兩個拎食盒的小宮女,向坤寧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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