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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拓跋言來說,淑順帝姬是相當特殊的存在。
這個命運多舛的少女對自己十分親近,十日有八日都會來坤寧宮轉一轉,平時各種贈送禮物,傳遞書信,信裏內容往往是些不起眼的瑣事。
存清宮的繡球花謝了,淑順給拓跋言去信;窗外飛來只顏色稀罕的小鳥,淑順拔它一根羽毛放飛,夾在書信中給拓跋言看;存清宮廚子研制出新菜色,帝姬嘗着味道好,很快這道菜便會由大宮女點翠送去坤寧宮。
說着的,拓跋言的日子,難熬。
原本翺翔萬裏的鷹,如今困在關金絲雀的籠舍裏,一日兩日,三日四日……有時半夜于夢中驚醒,入目皆是绫羅珠玉,金碧輝煌,天下女人渴望的一切拓跋言都有,可終究不是她想要的。
相處漸久,拓跋言常對帝姬提及西北風光。大漠風霜,長河落日,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壯麗之美,乃至戰争中的浴血厮殺,淑順無不認真傾聽,只要拓跋言在側,她明亮黝黑的眼瞳中只會有拓跋言一人的身影。
拓跋言此生接觸女子甚多,淑順帝姬乃是其中最博學出色之人,自己提出的任何話題她都能從善如流接下,甚至提出一針見血、令人醍醐灌頂的看法。
她曾忍不住追問,淑順輕描淡寫:“我在宮裏閑着無聊,只有看書習字以打發時間。”
拓跋言佩服得五體投地。
因着連綿陰雨,淑順已有數日未與拓跋言相見,別說一起談天,只字片語都沒傳來。
已經習慣了她陪伴的拓跋将軍可急壞了,旁人看不出來,畫戟卻最懂主子心思,自告奮勇道:“要不,奴婢到存清宮問問。”
拓跋言別扭片刻,起身道:“罷了,我且親去瞧瞧。”
皇後出行,自有一番陣仗,鳳攆後跟着一長串宮人侍衛,浩浩蕩蕩往存清宮走。
拓跋皇後交好淑順帝姬,雖然兩人低調,卻躲不過有心人的眼。
安歌雲前番打發風輕回坤寧宮,本是樁就看賺多賺少的好買賣。若皇後收下風輕,翊坤宮在坤寧宮就多了雙眼睛,皇後不收,她也算好時間拉皇帝去賞魚,正好借皇帝的威勢落拓跋皇後面子。
誰成想靠山燕徹是上不了臺面的繡花枕頭,幾句話被拓跋言堵回來,連帶安氏也被冷眼鄙夷。甚至宮外拓跋晉跳出來攪風攪雨,綿裏藏針指責安氏恃寵而驕,不敬皇後,惑亂君心。
安賢妃別提心裏多膈應這個武夫皇後。
身為女子,整日抛頭露面、舞刀弄槍,好好的相府小姐搞成不男不女模樣,聽說還跟那些丘八同塌而眠,誰知道底下有什麽龌龊。
若沒有拓跋氏,自己誕下皇子後就能坐上鳳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爹爹與兄長也可揚眉吐氣,再無人敢笑安家出身卑賤。
美好前景近在眼前,拓跋氏偏橫插一腳,安歌雲如何不恨!
當線人把消息報上後,她心頭頓生一計。
和拓跋皇後的幾次較量,安歌雲皆碰了一鼻子灰,這次拓跋氏自己作死,跟淑順那賤丫頭交往過密。燕徹對淑順的忌憚,安賢妃再清楚不過,此番就算牽連不到拓跋氏,至少也能替皇帝除掉淑順這枚眼中釘。
燕徹挽着安歌雲的手臂,兩人在池邊緩步而行,畫屏等宮人則撒食引來池中錦鯉。
看着那胖頭胖腦的魚兒争食,安歌雲輕撫已經顯懷的小腹,面容祥和聖潔,滿是憧憬:“但願妾能陛下生個皇兒。”
燕徹替她撩起一絲亂發,柔聲道:“帝姬也好,皇子也好,只要是咱們兩人的孩子,朕都喜歡。”
安歌雲羞怯低頭,她道:“皇上對妾的心意,妾知道,可自打顧姐姐……”
皇帝用指腹點在賢妃雙唇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歌雲,何必提顧氏那賤婦,你懷着身孕,多不吉利。”語氣是譴責,內容卻滿含柔情。
燕徹登基已四年,但膝下沒有一個皇子,只有兩名不被父親寵愛的帝姬,養在太後那裏。
當年先皇尚在,燕徹後宅不安寧,先後夭折了三個皇孫,後來側妃顧氏有孕張狂,迫害當時還是低微侍妾的安歌雲,致使安歌雲尚不足二月的孩子流産。燕徹大怒,命已然懷胎六月的顧氏下跪反省,顧氏暈倒後也不許請太醫醫治,最後一屍兩命,連同已成型的男胎命歸九泉。
這件事情瞞得很深,燕徹登基時大封六宮,只象征性的給顧氏追封昭儀,連個封號都沒有。
安歌雲忙請罪:“妾一時失言,不想惹皇上生氣了。”
燕徹嘆道:“你太單純,太善良,很多事情……罷了,不說這些,出來也久了,朕陪你回宮罷。”
安歌雲卻拉住燕徹的手,半是懇求半是撒嬌:“再多走一會兒好不好?”
皇帝看她粉面飛霞,含羞帶怯,做錯事的幼童一樣微微低頭,恰好露出同樣暈上緋紅的脖頸,心中一蕩。自從歌雲診出孕信,他已有數月未享魚水之歡,這時見愛人這樣嬌美惹憐,不由身上燥熱。
他湊到安歌雲耳邊,問道:“今日太醫請過脈沒有?”
安歌雲茫然道:“請過了,太醫說一切安好,胎氣甚穩。”
燕徹低笑,又耳語數句,惹得安歌雲紅透了臉,嬌聲道:“陛下!”
燕徹朗聲大笑。
這時戴進忠突然嚷嚷起來:“誰在那邊?”
調情被打擾,燕徹有些不悅,問道:“怎麽了?”
片刻後戴進忠奔過來:“是淑順帝姬與兩名存清宮宮人,拎着食盒要往坤寧宮去。”
燕徹徹底敗了興,語氣不善:“叫淑順過來。”
戴進忠道:“嗻!”
淑順帝姬不緊不緩走過來,儀态端方,俯身行禮:“見過皇兄。”
完全無視了安賢妃。
燕徹冷哼道:“你一個女兒家,不好好在房中待着,亂跑什麽?還不快向你皇嫂行禮。”
安氏沒能得到應有的尊重,好在燕徹立刻給出了氣,笑吟吟閃身出來,要受帝姬的禮。
淑順帝姬看着安歌雲,眼神帶着一絲輕蔑,刺得後者很不舒服,她道:“皇嫂在坤寧宮,皇兄要淑順向誰行禮?”
安歌雲的臉刷的黑了!
燕徹喝道:“放肆!賢妃也是你皇嫂,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淑順淡然道:“宮規十二卷,皇兄命淑順抄過百遍,卻不知其中有那一條,要嫡出皇女給一介嫔妃行禮。”
嫡出二字徹底戳中燕徹的痛點,他氣急敗壞指着淑順帝姬:“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你給朕跪下,在這裏反省!”
淑順帝姬不從,她一字一句道:“淑順本無錯,為何要反省?”
安歌雲幸災樂禍,出來假惺惺打圓場:“皇上莫氣壞了身子,帝姬年紀尚小,日後定能調|教過來。卻不知……帝姬是要去何處?”
于是燕徹的目光落在了食盒與包裹上,戴進忠立刻察覺了主子意思,便指使自己徒弟:“把這些東西打開。”
淑順平靜面上終于露出怒意:“誰敢!”
淑順只帶了兩名侍女,那些狗仗人勢的小內監不敢動淑順,卻不懼宮女手裏奪東西。點翠不肯放手,雙方撕扯開來——
刺啦一聲,布包破了,裏面東西掉了一地。
戴進忠手疾眼快,撿起來抖了抖,興奮的對皇帝說:“皇上,是一套男人衣裳襪靴!”
登時衆人嘩然!
淑順帝姬竟攜着男裝!
燕徹頓時想到了很多龌龊東西,不分青紅皂白,咆哮道:“孽畜,還不跪下!”
淑順帝姬冷笑:“為何要跪?”
燕徹自以為抓住了她的把柄,得意洋洋:“還有臉問為何?你與男人私通,令先帝蒙羞,寡廉鮮恥的東西,快說那奸夫是誰!”
雙方僵持中,有宮人唱喝:“皇後娘娘駕到——”
拓跋言下了鳳攆,大步行來,見內監們拉扯帝姬侍婢,怒目道:
“放肆!”
拓跋言當真生氣了,周身冷氣森森,殺意凜然,一聲暴吼便令些狗仗人勢的太監屁滾尿流,忙不疊撒手退回。
拓跋皇後……是見過血的。
燕徹也被她驟然大吼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邊安撫瑟瑟發抖的安歌雲,一邊強撐着架子:
“皇後怎麽來了?”
拓跋言沒有理會他,而是上前執住淑順帝姬雙手,問她:“沒事吧?那些狗奴才有沒有沖撞到你?”
淑順眼眶發紅,盈盈雙目含着淚水,臉上卻綻放出笑容:“他們不敢。”
拓跋言只當淑順受了驚吓落淚,摸出手絹給她擦拭,安撫道:“別怕,有我在呢。”
帝姬悶悶嗯了聲,将那手帕握在掌心。
拓跋言拍拍她肩膀,轉身與皇帝對峙:“敢問皇上,帝姬犯了什麽過錯?”
燕徹定了定神,他道:“這個……”看着拓跋言驟然淩厲的眼睛,他把賤人二字吞了回去,“淑順不敬賢妃,還與人私通!人贓并獲,皇後自可以去看。”
拓跋言不信他的鬼話,伸手道:“證據何在?”
戴進忠戰戰兢兢将那套衣服遞給拓跋皇後,拓跋言擺弄了兩下,笑了:
“淑順手藝還真不錯,上次我說缺套衣裳,竟這麽快趕出來了。”
全場寂靜無聲。
這衣服……是給拓跋皇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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