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

方潔明怎麽也弄不明白,昨天一個勁兒對自己冷嘲熱諷,挂着一副事不關己招牌的人硬是摻了一腳,好在這一腳算是幫了他的大忙,帶着這份感激的心陪着丘晨跑了一天,總算把申請監護人的相關手續辦完,剛想提意去酒吧喝兩杯,卻被丘琳的催命電話勒令回家吃晚飯。

“來,小晨,今天累壞了吧,多吃點兒。”丘琳挑了塊大雞翅試圖将它平穩地放在“蔬菜山”的頂端。

“太多了,姐,你看都要掉出來了。”丘晨忙用筷子去救快要脫離碗邊的生菜。

“小晨,真是謝謝你了。”方潔明倒了半杯葡萄酒遞了上去。

還未等到達丘晨的上空領域,被丘琳一把搶了回來,一雙杏眼生氣地看着自己身旁的老公:“小晨等會兒要開車的,你還讓他喝酒。”

“就一點兒,又不要緊的。”方潔明小聲咕哝着。

“誰說不要緊了,他要開車啊,要是出個了什麽事兒怎麽辦?你負得了責任嗎?還有你,也給我少喝點兒。”

方潔明的頭立刻開始搗蒜,拿起女兒的小碗拌了點兒湯進去,開始喂小菲菲吃飯。

丘晨失望地瞟着酒杯,要知道那是方潔明珍藏的葡萄酒啊,絕對的精品,那小氣鬼平時從來不拿出來的,難得這麽一回,卻看得到摸不着。他只能埋頭開始扒飯。

“對了,小晨,你為什麽想當那孩子的監護人啊?”昨晚11點多接到弟弟的電話,擡頭就是這麽一句,“姐,我想當白若涵的監護人”,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就被挂了電話,當時還以為是這小子夢游呢,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把手續辦了。丘琳怎麽也想不通,一向怕麻煩的弟弟怎麽會攬下了這麽大件麻煩事。

“你放棄吧,我今天問了他一天,半個字都沒和我說。”方潔明不滿地看着丘晨。

“姐,你不用多想了,看那天把我姐夫為難的,再說你們還有小菲菲呢,”丘晨用筷子捅捅碗裏的雞翅,低着頭悶悶地說:“其實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那我不問了,你好好照顧那孩子就行了,有什麽事就打電話啊。”丘琳看着弟弟為難的表情,她知道這小子從小就這樣,自己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不想說的再怎麽問也是白搭。“那是不是這幾天就可以辦好了。”

“那也不一定,因為那個孩子已經十六歲了,還要聽取一下他的意見。”方潔明插了一嘴。

丘琳疑惑地看着他老公,“他不是有精神分裂症嗎?有自主判斷的能力嗎?”

“他的病已經治愈了,正在做後期的心理治療,應該說和正常人是一樣的。”丘晨漫不經心地說着,“對了,姐夫,我要請幾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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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太久,一個星期夠不夠?”

丘晨點點頭。

星星的光雖然稱不上光輝,卻仍能感到它周邊散發着溫熱的光亮,點綴着黑暗所籠罩的夜空。推開窗,丘晨靠坐在窗臺上,試着讓午夜的涼風掠過面頰,過濾疲憊的大腦,他想清醒些。

不經意間翻閱了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她是他的戀人,也是他目前唯一愛過的人。印象中,她總是帶着無邪的微笑對待世間的一切,純淨得就像水晶,沒有一點兒雜質,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校音樂會上,她是樂團裏的一名小提琴手。優雅流暢的《Canon》在她的演奏下顯得輕快活潑,音符間的幸福感緊緊包圍着臺下的每一個人,微笑着拉動琴弦,沉醉在樂曲中的雙眼如琉璃般晶瑩透亮,仿佛她置身的不是腳下的小劇場,而是廣闊的自然界。他感到自己的心靈正感受着一場洗禮,看着那雙眼睛,就會感到安心和幸福。

後來,他們戀愛了,成為了大學校園最令人羨慕的情侶。原以為自己可以牽着她的手在神聖的講壇下舉下誓言。但兩年前的車禍,讓這雙美麗的眼睛永遠閉上了。

那天記憶對他來講就像老舊的黑白膠片,沒有顏色,也看不到任何色彩,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黑暗。不停地晃着那逐漸冰冷的手,哭喊着求她醒過來,再看看他。他瘋狂地推開那些将所有的管子從她身上拔下來的醫護人員,扯着白色的單子遲遲不讓它蓋過她蒼白的面容。可是,她終究還是走了,他無助地顫抖着跪坐在地上,雙眼空洞地望着無盡的走廊,沒有聲音,只有兩行止不住的淚不斷滴落,散濺在冰徹人心的地面上。

過往的思緒讓擡起頭的眼眸顯得那樣悠遠,那股莫名的心痛又來了。以為那次已将這一生的淚都流幹了,低頭卻發現衣襟已濕了一大片,以為在一年前自己已經釋懷了,身子還在微微地顫抖着。心裏所築的堤還是崩潰,丘晨将整個臉深深埋在掌中。

“若涵,有人來看你哦!”宣醫生輕輕推開203的房門,将身後的人讓了進去。

方才還在作畫的手在一瞬間停住了,男孩轉過頭好奇地望向門口,在宣醫生的旁邊他看到一個陌生的人,不安的心情襲來,手裏緊緊抓着筆往牆邊靠了靠,小聲說着:“我好像不認識他。”

宣醫生走上前,拉着男孩的手,試着讓他平靜下來,溫和地說:“你還記得前幾天救你的那個人嗎?”聽到這句話,男孩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怯怯地看着門口的人說:“你是那位先生嗎?”

丘晨笑着點點頭。他認不出自己也是應該的,昨天那番自我折騰讓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顯得有些紅腫,因為是休假,他也舍棄了一身西裝革履,穿了件休閑衫和牛仔褲,也沒戴那雙為了裝老成僅100度接近平光的眼鏡,活脫脫一帥氣小青年,完全沒了律師特有的嚴肅感覺。

男孩驚喜地看了半天,一個箭步跑到他的面前,笑得很開心。

“對不起,因為你沒戴眼鏡,我剛才沒認出來。你過來坐。”邊說邊拉着他往病床的方向走。

丘晨順從地走到床邊坐下,他環視着四周,男孩住的是單人房,除了一些必備的醫療器械外,就只有擺在窗邊的一個畫架和散落一地的素描畫。

“你很喜歡畫畫嗎?”撿起腳邊的一張畫,丘晨仔細地看着,上面畫的可能是什麽地方的景致,雖然只有鉛筆的淡淡痕跡,卻将整個大樹的茂密突顯出來,沒有紮實的繪畫功底是無法僅用幾筆就能描繪出景物特點的。

“嗯,很喜歡。”男孩毫不避諱地直直看着他,微笑着。

純淨通透、無法抑制的喜悅回蕩在眼間,和第一次看到這雙眸子時一樣,他讀出了他的心情。丘晨出神地看着那雙眼睛。

男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晃晃他的胳膊問:“我應當怎麽稱呼你呢?”

“我叫丘晨,你就叫我丘哥吧。”他移開自己的目光,低聲說。

“若涵,我要去查房了,有什麽事按鈴就行了。”宣醫生起身,指指床頭牆上的一個紅色按鈕說。

男孩微笑着點點頭。

看着宣醫生走出門,本來想好的一套說詞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雖然之前宣醫生同意将白若涵父親的事告訴他,可看着那雙清亮的眼睛,丘晨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白若涵看着他擔心的表情不免有些緊張,輕聲說了一句:“我知道我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話一出口,不由有些後悔,他低下頭,怯怯地問身邊的人:“丘哥,你怕嗎?”

怕?丘晨因為這兩句話完全怔住了。人們常說一個瘋子是決不會承認自己瘋了的。可眼前這個人如此平靜地告訴自己,他得的是精神分裂症,還問自己怕不怕他。難道他已經完全康複了?雖然知道這個孩子的病已經好了,但還要做心理治療的他能這麽直觀的面對自己的病情,着實讓他有些驚訝。

“那個,丘哥,”清秀的面容掠過一陣愧疚,“你不用怕的,宣醫生說我的病已經治愈了,只是還要定期去看心理醫生。所以……”聲音中帶着明顯的遲疑。

丘晨聽着這些話,仍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若涵。也許是因為生病,他看起來很瘦弱,一米七的個頭也讓他顯得有些嬌小。可能是長期呆在病房裏的關系,他的皮膚很白,在陽光的照射下甚至有些透明。尖尖的下巴使臉盤顯得很小,眉宇間的線條很柔和,長長的睫毛向下垂着,眼角隐約透出憂郁的心境。這孩子很漂亮,雖然他認為“漂亮”這個詞形容一個男孩子有些不合适。

看着眼前的人半天沒說話,想必是被自己一連串的話給吓到了,不禁有些懊悔,纖細的手不斷揪着衣角,低下頭緊盯着地面,不敢再吱一聲。

方才注視着他的眼睛,閃着渴求的目光,夾雜着不安,像只有些受驚的小鳥。丘晨恍惚地看着他說:“所以不要怕我是嗎?”磁性的聲音透着溫柔。

男孩擡起頭,有些驚詫地看着眼前正在微笑的人。

“小子,你的病不是已經好了嗎,我幹嘛要怕你啊!”用中指輕輕彈了一下男孩的額頭,丘晨覺得那件事還是下次再告訴他吧。

男孩用手摸摸額頭,“呵呵”笑了出來,“丘哥,你這麽彈是會把我彈傻的。”

“那就多彈幾下試試。”

“不要。”單薄的身影笑着跳開。

“你踩到畫了,這一地的畫也不知道收拾。”

“我等一下收,你坐好。”

“幹嘛?”

“我要畫你。”

“不要,我今天早上沒刮胡子。”

“這樣才自然啊。”

“不行,……”

“別動,我已經畫了,你再動,我可難保不毀你形象哦。”

“……”

夜晚的寂靜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種安心。靜靜地傾聽樹枝間的沙沙聲,望着夜幕上的點點繁星,細數着日月前進的過往,以寄托心靈的慰藉。

借着皎潔的月光,白若涵站在窗邊,注視着畫板,嘴角輕輕向上翹着,被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包圍着。

這個人好奇怪,明明不認識我,還會來救我,明明知道我的病,還會來看我。有多久沒有人來看我了,謝爺爺去世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來了。是什麽時候被送到這裏來的,自己也記不清了。只知道那時的自己無法控制心中的那只困獸,憤怒、悲傷、屈辱,一切一切的負面的情感在一瞬間爆發,想着只要交給它就好了。我不停地摔東西、打人,邊哭邊笑……

嘴角有些抽動,白晳的雙手捂住胸口,不知何時眼光已經移到了月亮無法照到的黑暗處。不好,醫生說過不可以去想那些讓人傷心的記憶,不然病又要複發的。灰暗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再次看着畫裏的人,恢複了笑容。

那天就覺着他很帥了,像從電視裏走出來的人似的,不去當明星好像有點兒可惜了。可是聽宣醫生說他是個律師,真的很棒,有好的頭腦和學識才可以做好這個職業吧。今天他能來,我真的好驚訝,不過也很開心,很久沒人和我開玩笑了,還為他畫了張畫。只是他的樣子有些憔悴,是因為工作很忙嗎,希望他今天能好好休息。明天,他還會來嗎?

白若涵轉過身趴在窗邊,帶着淡淡的笑容,望向夜空的最遠處,伸手摸摸額頭,似乎還留有那個人指間的溫度。

“晚安。”聲音雖輕,卻劃破夜空向更遠的地方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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