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3

一串悅耳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喂,”丘晨支起好不容易才擡起一半的眼皮,慵懶地回着話。

“這都幾點了,你還沒起來。”

感覺頭脹得厲害,又疼又暈,丘晨用左手揉着太陽穴,“要不是你昨晚拉着我喝酒,我會這樣。”

“那是工作需要。”

“你不是放我假了嗎,我不管,給我算上加班費。”

“好吧,小祖宗,能起來了嗎?申請的東西出了點兒問題。”

這句話倒是一下子打散了所有的睡意,他忙從被子裏鑽出來,眼睛已經處于完全睜開的狀态。“怎麽回事?不是都辦好了嗎?”

“不用擔心,一點兒小問題,有幾份文件你過來簽個字就行了。”

“好,我馬上過來。”

挂上電話,瞅瞅牆上的鐘,他才發現已經十點多了。昨天剛從醫院回來,就被方潔明一個電話叫到酒吧去喝酒,上一宗經濟案的老板因為他們的幫忙挽回了不少經濟損失,自然要酬謝一番。一來二去的敬酒,讓不勝酒力的丘晨醉得像攤泥,完全不記得自己昨晚是怎麽回來的。洗漱完畢後,整個感覺清爽多了,也顧不得吃飯了,抓起桌子上的車鑰匙就出了門。

将補充的申請提交後,已經是下午一點,從早上到現在什麽東西也沒吃,丘晨摸摸餓得有些痛的胃,忙找了家小吃店填飽了肚子。從小吃店出來,一眼看到對面有家賣美術用品的商店,便走了進去。

“先生,你要買點什麽?”一進門,一個中年男子就迎了上來。

“我想看一下顏料。”丘晨記得白若涵的畫都沒上過顏色。

中年男子将他帶到兩排架子前,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顏料,看得他有些眼花瞭亂。

“請問,你是要什麽顏料?下面第一排都是水彩,第二排是水粉,上面的都是油畫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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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晨皺皺眉,要選哪一個呢,也沒問過那個小家夥學的是什麽畫,看來以後要了解的事還有很多。

“都幫我拿一盒吧,不要量特別大的那種。”實在是決定不下來,那就都買吧。

“好的,別的還要嗎?”

“那個配套的筆具什麽的也幫我配齊吧。”總不能叫小家夥用手上顏色吧,對了,他好像還畫素描,“還有炭筆。”

“好的,都在這兒。”

付了錢,丘晨滿意地提着兩大包美術用品坐上車,直奔第三人民醫院。

白若涵抱着雙膝坐在床上,兩眼不時向門口張望着。

一大早起來他基本上就保持這個姿勢,有時也會跑到門口看一看,但每次都是失望地耷拉着腦袋走回床邊,連上個廁所也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可跑回來還是沒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固定好畫紙拿起鉛筆,手卻遲遲下不了筆,不行啊,還是靜不下心來畫畫。擡頭看了一眼鐘,已經二點多了,白若涵輕輕嘆着氣,拿起放在枕邊的那幅畫,對着畫喃喃地說着:“你今天很忙,沒時間來看我吧,沒關系,過幾天來吧。”

吱的一聲,門開了。

白若涵吓了一跳,慌忙把手裏的畫塞到枕頭底下,瞪着大眼睛驚慌地看着門口。

“小家夥,傻看什麽呢,還不來幫忙。”門口的人晃着手中的大塑料袋說。

“哦,”看清了來人,他開心地連忙跳下床,誰知腳下一滑,竟從床上摔了下來,咚的一下頭撞到了床邊。

原本一臉微笑的丘晨被這一系列的動靜吓得慌了神,忙丢下手中的東西跑了過去,“你沒事吧?”

白若涵任他托起自己的頭左擺弄右擺弄,只是傻傻地看着他笑。

“別吓我啊,不是摔傻了吧,說話啊!”确認了這個小腦袋上沒有什麽傷,只是左額上有些紅腫,剛放下心來以為他摔得不重,結果就看着這小子對着自己一個勁兒的傻笑,不由擔心起來。

“我沒事,只是這兒有點兒疼,”白若涵不好意思地用手揉揉左額。

“是不是在做什麽壞事啊?我一進來就慌成這樣,還連滾帶爬的。”丘晨笑着把他拉了起來,突然想起東西還在門口,不知有沒有被自己摔壞。

“誰說的,”嘟着嘴小聲反駁,白晳的臉一抹潮紅,好奇地看着他走回門口,把剛才的大袋子拎了過來。

“這是什麽東西?”

“自己打開看看吧,都是給你的。”

白若涵打開袋子一看,滿滿兩袋子全是顏料和配套繪畫用具,不由呆住了。

“我不知道你學的是哪種畫,所以把我能想到的顏料都買了,你翻翻下面,還有幾支炭筆。”

清亮的眼睛回過頭看着正在幫他收拾畫紙的身影,“為什麽給我買這些?很貴的啊?”他的聲音微微地在抖。

丘晨只顧低着頭收拾,小心地看着地上,生怕踩到了哪張畫,并未發覺他的異樣。

“你的畫畫得那麽好,只是沒上色,我覺着有點兒可惜,而且你那鉛筆也已經那麽短了,快用完了吧。”

眼眶好熱,晶瑩的淚珠順着紅潤的臉頰滑落下來,哽咽的聲音說着:“謝謝。”

丘晨這才發覺有些不對勁,擡頭一看,小家夥已經滿臉是淚,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天,不會是我做錯什麽了吧,那些東西刺激到他了?急忙将已經收拾好的畫放在櫃子上,走到小家夥的身邊。

“又怎麽了?”他焦急地問,一邊拿出面紙幫白若涵擦眼淚。

“沒什麽,我只是高興,我太高興了。”單薄的身子顫抖着,淚水一下子決了堤,不斷湧出來。很久以前感覺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他的畫也失去了顏色,但現在那些顏色似乎又回來了。其實不想哭的,想笑着告訴眼前的人他有多麽開心,可就是控制不住,感動得想哭。

寬大的手掌将他擁入懷中,輕輕撫摸着柔軟的細發,溫柔的聲音中帶着點點笑意:“小傻瓜,看來剛才還真的是撞傻了。”就這樣靜靜地抱着這個小家夥,直到他的抽泣聲停止,雙肩不再發抖,才将那顆小腦袋從懷裏擡起來,用面紙細細擦去淚痕。

“好了,小畫家,今天畫了幾張?要用哪一種顏料啊?”

“今天……沒……沒畫,我要用水……水彩,”

“還抽呢?”丘晨笑着揪了一下紅紅的小鼻子,從袋子裏取出一盒水彩遞了過去。

“不許笑我了。”白若涵不滿地噘起嘴,伸手接過水彩顏料,把袋子裏的東西都翻了出來,選出要用的筆和調色盤,準備去清洗一下,看看捂着嘴還在笑的人瞪着眼睛說:“幫我選一張打好的底稿,我要上色。”

“臭小子,學會使喚我了。”剛想擡手給他頭上來一記,小家夥适時地躲開了,出門前還沖着他吐了吐舌頭。

真是個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丘晨無奈地搖搖頭,拿起剛才收好的一疊畫選了起來。

放松身心,一個手撐着頭,側身躺在床邊靜靜地看着白若涵畫畫。第一次看到這麽認真的小家夥,那神情已經脫去了方才喜極而泣的嬌弱,眉宇間回蕩着一股堅定與執着。黑亮的眼睛緊盯着筆下,握着畫筆的纖細手指顯得很有力度。屬于自然界的顏色就這樣一點一點躍然于紙上,随着色彩的增加,他發現白若涵的嘴角也漸漸上揚,眼神中也透射出一種難以言語的興奮。

不知不覺間兩個小時過去了,第一幅彩畫終于完成了。白若涵微笑着松了口氣,伸手擦擦額頭上滲出的細汗,退後幾步,再次審視着自己的作品。

“畫很漂亮。”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稍稍怔了一下,這才想起病房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回過頭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謝謝。”

“小家夥,不想去美術學院上學嗎?”

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清亮的眼底漾出一絲哀傷。

“因為我生了這個病,沒有學校願意要我,我連原來的高中也沒讀多久……”

“你現在病不是好了嗎,可以去繼續讀書啊。”

白若涵轉過身望着窗外的天空,嘴角有着一絲無奈。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媽很早就去世了,爸爸把我扔在孤兒院,現在扶養我的謝爺爺也已經去世了。前些天聽到護士們說謝爺爺的家人似乎不想收留我了,這以後還不知要怎麽生活,也不知能在這裏呆多久……”

丘晨沉默了。這些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再向這個孩子提起,怕傷了他的心。自己的申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批下來的,而且一般人怎麽會答應和一個相識只有三四天的人生活在一起。看着此時的有些迷茫的側臉,他并沒有哭,十六歲孩子的臉上有種別樣的成熟,他想過他以後要面對的問題,他并不是一個悲觀者。

“我養你。”聲音中有着不可拒絕的口氣。

白若涵猛地回過頭,驚詫地看着已走到自己身邊的那個人,“丘哥,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

“不相信我嗎?”堅定的眼光注視着眼前琉璃般的眸子。

“不是,可我……我有病啊,為什麽……”

本想再過段時間把這件事說出來的,但看着他一臉的不安,實在是忍不住了,反正早晚他都要知道的,不如現在告訴他。做了個深呼吸,丘晨鄭重地将雙手搭在那瘦弱的肩上,看着他認真地說:“我已經向法院申請做你的監護人了。”

“真……真的嗎?”

英俊的面容上有點兒愠色,“真的,我上午去辦的手續。”

“那你現在是我的監護人?”白若涵驚喜地抓住丘晨的上衣。

“目前還不是,事情還在辦,法院會派人來聽聽你的意見,只要你答應,我想應當沒問題。”

“我答應,我答應。”毫不猶豫地喊着,開心地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輕撫着柔軟的發絲,丘晨放低了聲音,“那個,還有一件事,我想你必須要知道,你父親四天前去世了,是在戒毒所自殺的。”

抱住自己的胳膊緊了緊力道,頭向他的懷裏深埋了一些,沒有擡起來,也沒有說話。雖然看不到此時這個孩子是怎樣的表情,但他在抖,唯一的親人也離開的心情,一定是很悲傷的。半晌,聽到懷裏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他的後事料理了嗎?”

“嗯,辦完了,你不去看看他嗎?”

白若涵緩緩擡起頭,一臉的淡然,“現在不想去,我也不想哭,等到我可以坦然面對他時再去吧。”

也許他的父親已經深深傷害了自己的兒子,打罵、丢棄,一切的行為都在摧毀最親的人體驗親情的心,唯一的關系,讓他不可以去恨,也無法投入地去愛,只是覺得殘忍和悲傷。丘晨微笑着點點頭,将不安的人再次擁入懷中。

“嗯,再靠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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