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瀛洲(四)

秦舟有些愕然,仔細想了想, 卻笑了:“他在虛張聲勢?”

在他的印象裏, 以拾柒的本事,不至于能夠将這些人全部殲滅才對。

君漸書只道:“我也不清楚, 先去看看再說。”

君漸書不發表意見, 秦舟便知道,自己的話應該有些問題。

畢竟若是他猜對了, 君漸書不會吝啬引誘他往下想的才對。

秦舟跟着君漸書一起往群英會的擂臺走,路上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君漸書是覺得, 拾柒能以一己之力将秦家群英會與會的精英全部殺了?不至于。拾柒是君漸書的心魔,但除了能夠借用他的靈魂偷偷進入秦家以外,他沒有繼承君漸書的修為。

那麽君漸書的想法應該是……拾柒根本不會來。就像他以前不相信君漸書的話一樣, 君漸書也不會全然相信秦過的話。

仔細想了想, 這個想法才比較靠譜。可猜錯也不能怪他啊,秦舟悶悶地想。畢竟這消息是君漸書告訴他的, 他下意識就相信了。

不過有君漸書在身邊, 秦舟還是安心了許多。畢竟就算拾柒來了, 也打不過君漸書。遇見了旁的仇人, 也沒法動他, 這大腿秦舟第一次抱得這麽真心實意。

甚至有心情邊抱大腿邊看看風景。

這裏雖然是秦家地界,卻實在是很邊緣。比起蓬萊宮将群英會開在了主宮弟子聚集的地方, 秦家則是選擇在邊緣處開放。

從這裏往外面, 能夠看見瀛洲其他地方的風貌。甚至于往蓬萊宮的方向看, 還能看見萦繞在主宮旁, 直沖雲霄的靈光。秦舟略看了一會兒,又往秦家裏面看去。

內部看不真切,但是建築群的風貌,看起來比蓬萊宮要厚重了不止一星半點。

不過秦家的布置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還是蓬萊宮那種空曠又仙氣缭繞的地界,更符合他對于修真世界的想象。

君漸書見他往裏面看,沒轉頭,恍若自言自語道:“秦家又拿障眼法來糊弄人。真要進去,還得經過一道護山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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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舟恰是時機地低聲詢問:“護山大陣?”

“秦家內部與瀛洲外層之間,雖然沒有山峰連綿相隔,卻人為地加了個護山大陣。若是沒有通行令,進入以後,就仿佛置身于高山山腳,靈力被封禁,須得以肉身力量爬過三千石階,才能抵達秦家地界。”君漸書說完,笑道,“排場實在是大得很。”

礙于身份,秦舟不好再說什麽。

他只是忽然有點問題想問。

當初君漸書從蓬萊逃出來的時候,也是那麽狼狽地爬了三千高聳的石階,才進入真正的瀛洲的嗎?

在他的記憶裏,好像遇到君漸書的時候,那孩子就已經在秦家待着了。

秦舟這兩日無時無刻不在和光球融合,牽連着也想起了些許過去的事情。但是他總是覺得缺了點什麽,仿佛非要受點什麽刺激,才能回憶起更多的過往。

他隐晦地看了君漸書一眼,抿了抿唇。

卻聽君漸書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拾柒闖入的地方就在這裏。”

秦舟于是擡頭看去。

面前是一片偌大的擂臺,現在已經被封禁了,空蕩蕩的。在一衆繁華的擂臺之中顯得極其冷清。

之前君漸書說,拾柒自爆以後灰飛煙滅了,秦舟還沒在意。

如今看着幹幹淨淨沒有一點魔氣波動的擂臺,他才明白什麽叫做物理意義上的灰飛煙滅。擂臺玉石光潔如新,連一點劃痕都沒有,更別說打鬥的痕跡。

真是一點都不留痕跡,也不帶走什麽。

君漸書看了一會兒,也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不過他和拾柒打交道打得多,見狀也沒怎麽失落。

他傳音道:“拾柒從秦家裏面偷了師尊用過的劍,自爆時沒把劍帶走。那劍現在還沒放回秦家,我可以帶師尊去看看。”

秦舟微微颔首,跟着他往建築的方向走去。

心中暗道巧了。他剛想問君漸書關于那劍的事情,君漸書就提了出來。

但仔細想想,現場沒有痕跡,君漸書會想去看那劍也無可厚非,和他想不想問當真沒有什麽關系。

秦舟想通了,便維持着原本的模樣,跟着君漸書往前。

只是視野裏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水藍色外衫,腰間懸着一柄劍,再加上那灑落的抱拳……

是之前見過的那個秦家人。名字應該是叫秦安雨。

秦舟剛想上前半步,擋在君漸書身前,就被君漸書微微拂袖攔了下來。

秦安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都是誤會,還好君先生大人有大量,沒計較我這個小輩的冒犯。”

君漸書微微笑道:“你一直毛毛躁躁的,要是跟你計較,我豈不是要一直生氣?”

君漸書和秦安雨的關系竟然不錯。秦舟有點驚訝。

秦安雨又不好意思地道了歉,才道:“父親命我來帶君先生去看那柄牽雲劍,請跟我來。”

說是指引,其實是監視。

雖然秦舟很懷疑以秦安雨這個不靠譜的樣子,究竟能不能監視到什麽。

不過秦安雨說奉父親之命,秦舟倒有些好奇他父親究竟是什麽人。

“這是秦過之子。”君漸書一句傳音,正好解了秦舟的疑惑。

秦舟這次沒來得及想為什麽君漸書能這麽巧合地回應他的心聲。他大腦裏幾乎是一片空白。

耳邊來來回回,只回蕩着四個字:秦過之子。

卧槽?

秦過有個兒子?

這貨不是個斷袖嗎?他不是對原主死心塌地,愛到用幾百個爐鼎試圖拼出來個原主嗎?

秦舟滿腦子都是問題,就想朝君漸書問個究竟。

君漸書适時傳聲道:“大約二百年前,秦家出了一次危機。秦過為了穩固家族,與瀛洲境內的另一個家族聯姻。”

那也不對勁啊。

聯姻不聯姻的不說,你娶了還要和人做,還生了孩子,結果心裏還想着別人……這不是折騰人嗎?一想到秦過放着家裏的道侶不管,心心念念的還是原主,秦舟就覺得胸悶,仿佛有口氣硌在裏面,不上不下的讓人難受。

渣,真的渣。

君漸書在傳音裏輕笑了聲:“若是師尊知道後面秦過在短短五十年裏,就将那個家族覆滅了……豈不是更難過?”

過河拆橋,兩面三刀!

秦舟被氣得頭疼,如果秦過現在他面前,他恐怕已經揍上去了。

他以前到底是怎麽養出來這麽個東西的!

頭疼了一陣子,秦舟才反應過來。

君漸書這人,是不是能聽見他想什麽?

君漸書趕忙解釋:“師尊無意識用了傳音之術,所以我才能聽到只言片語。”

秦舟:“……”

仗着別人看不清自己的臉,他沒有隐藏自己的表情。

若是君漸書回頭,能看見秦舟一臉猶如吃了蒼蠅般的表情。偏偏眼神飄忽,還心虛得很。

秦舟心痛地在心裏問:“只言片語是指……”

“師尊想到與我有關的東西時,我會知道。”君漸書解釋。

“那以前……”

他以前在心裏說了君漸書那麽多壞話,要是都被聽見了……秦舟尋思自殺能回從前的世界嗎?

君漸書忙道:“師尊不必如此在意。你之前并沒有領悟靈力的運轉之法,徒兒什麽都沒有聽到。不過現在倒是知道了,師尊在心裏說了徒兒不少壞話。”

秦舟簡直想戳死剛才那個想東西毫不顧及的自己。

偏偏君漸書火上澆油:“之前師尊和我說過什麽來着……好像是欽慕蓬萊宮主,就算他對你不好,也不能對他産生惡感?”

這都猴年馬月的事情了。秦舟默默在心裏給君漸書的記仇記了一筆。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先告訴我要怎麽控制傳音術。”不然以後的心聲要是都被君漸書聽過去,他也不用過了。

“凡是法術,終會留下痕跡。師尊感受一下周身的靈力運轉,捕捉一下想我時候的靈力波動,就能掌控他了。”

秦舟聽了,心中一動。

這話怎麽說的有點暧昧。什麽叫做“想他”的時候的靈力波動,仿佛那靈力波動是因為想他才産生的似的。

“難道不是嗎?”君漸書還有心思反問一句。

雖然好像處處都透着不對勁,但秦舟實在沒法說君漸書說的是錯的。

他随便想了想秦過,被氣得肝疼以後,又想起君漸書。

不知道是不是他被秦過氣傻了,竟然覺得君漸書這人比秦過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至少能做的下來兩千年的老處男不是。

君漸書不滿地咳了一聲。

秦舟正好抓到傳音的靈力波動,趕緊将君漸書屏蔽了,繼續腹诽他。

君漸書:“……”

君漸書無奈,只能換個話題:“關于秦過,師尊還有什麽想問的嗎?徒兒知無不言。”

抹黑“情敵”的事情,就知不無言了。換做旁的事情,還不知道要搪塞到什麽時候。

屏蔽了君漸書就是爽,可以肆無忌憚地說他壞話。

秦舟将對于君漸書的屏蔽解開,問他:“你知道秦過的道侶現在在哪裏嗎?”

若是那道侶就在附近,秦舟得好好裹好了自己的馬甲。不然要是被戳開了,大家都挺尴尬的。

“她的家族都覆滅了,哪有她獨活的份?”君漸書語意裏帶着嘲諷,“她自然很快就生了重病,追随自己的家族而去了。”

說是生了重病,但其中是誰做的手腳,幾乎不言而喻了。

那股胸悶的感覺重現,秦舟張開嘴,慢慢嘆了口氣。

前面的秦安雨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回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秦舟看着他,心裏滋味南明。

別人家族的用夠了就扔,不管有恩沒恩。自己的血脈倒是留着。秦過這麽做,就不怕聲名狼藉嗎?

秦舟這樣想着,也這麽問了君漸書。

君漸書揶揄道:“除了親近之人,誰知道他心悅師尊?況且他之前滅了那個家族時,使的說辭是,因為那家修煉邪術,他發現了,所以大義滅親。後來确實從那家裏搜出了邪術的秘籍,此事便全由他得利。從那以後,秦家在瀛洲算得上是真正的主導,瀛洲以內自然不會有人觸他黴頭。而瀛洲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內情了。”

“邪術……”秦舟産生了一點莫名的滑稽感,“不說那些秘籍是真是假,光是說秦過……他有什麽立場去以邪術朝旁人發難?難不成囚禁靈魂的陣法,就不算邪術了?”

“自然是算的。”君漸書微微嘆了口氣,“不過那家修煉的邪術,确實有違天理。若是成了,秦家要遭受重創。不管這兩家之中誰贏了,秦過的道侶都不可能有一個好結局。”

秦舟悶悶地“哦”了一聲。

君漸書又道:“不過她可不可憐,輪不到我們來論斷。她是真心喜歡秦過,兩家關系好時,秦過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她死後,秦過幾乎每年都要緬懷她。或許她就想要這些也說不定。”

“怎麽會有這麽……這麽癡情的人。”秦舟本來想說傻的,後來想想,這樣對人家無辜的姑娘,好像不是太好,就臨時改了口。

君漸書:“有啊。像徒兒想要讓師尊重新回到我身邊,會不惜抹消你的記憶。還有秦過,他一直不相信師尊已經死了。他一直相信,只要他集合了所有像師尊的部分,就能将你重新召喚回來。”

他話裏沒有一絲感情,秦舟聽着卻陰冷冷的,有些發憷。

他催君漸書道:“那劍什麽時候能看見?還沒到嗎?你看着路,小心別被別人給帶着繞圈子。”

剛說完,他就暗罵自己口不擇言。

以秦安雨的腦子,他能繞的過君漸書?

君漸書卻像是沒聽出來他話裏的疏漏,好脾氣道:“好。我不說了,專心看路。離放劍的地方不遠了,師尊跟好我。”

秦舟默默應了一聲,和他一起跟着秦安雨往建築群裏走。

他在後面默默打量着秦安雨。生在這樣一個環境裏,能被養的如此天然,他也是很有本事了。

不過看秦過對他的态度,這孩子在秦家過得應該不算太為難。

說不定還認為他父親深愛母親呢。

“到了。”秦安雨停在了一間小隔間前,轉身指引兩人進去。

雖然君先生沒看他,但他總覺得被什麽人盯着。好像還被什麽人……憐憫了?

秦安雨一頭霧水,但那視線沒有攻擊性,在身上還挺舒服的。他就沒有計較,最後一個進了隔間,将門輕輕關上。

那把劍就放在隔間中間,只是周圍層層疊疊的放了許多防護結界。

那些結界裏似乎帶了障眼法,那劍只能看見個大概。不過即使如此,也能感覺到是一把好劍。秦舟心中一動,忽然有點手癢。

“牽雲是師尊年輕時用過的佩劍,”君漸書緩緩給他解釋,“不過我拜入師門不久,師尊就不怎麽用它了。”

秦舟有點興奮:“我還有更好的劍嗎?”

君漸書沉默了一下,才傳音道:“我印象裏,換了牽雲後,師尊用的是一把普通的靈劍。又過了幾十年才找到能和牽雲相提并論的劍。”

有好劍都不用啊,奇奇怪怪的。秦舟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絲壓抑,但還是對君漸書道:“你去看看劍上有沒有什麽痕跡吧。我這個修為,上去說不定下一秒手都沒了。”

“胡說。”君漸書的語氣裏帶了絲苦笑。

君漸書看向秦安雨:“能拿出來看看嗎?”

秦安雨道了聲“稍等”,便上前将所有結界打開。

解開了結界後,牽雲劍的全貌便展示在兩人面前。

造功不茍,劍意凜然,這确乎是一把好劍。零星的貴氣沒有損害劍的威力,反而使它顯得熠熠生輝。

君漸書以神識和劍溝通了片刻,牽雲便纡尊降貴地自己飛到了他手中。

他将劍拿在手裏,以些微的靈力試探,試圖找出拾柒對這把劍做了什麽。

要論本身的實力,拾柒只比現在的師尊高了一線。師尊當年的劍,沒理由讓拾柒拿在手裏卻不反抗。

正如秦舟所說,若是一個像他那樣實力的人,強行取劍的話,牽雲顧及會氣得直接将這人的雙手砍斷。

君漸書對着牽雲不斷試探,在秦舟眼前,這一切就變了樣子。

牽雲從劍尖到劍柄無不精致,秦舟卻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不斷晃動的影子。

這影子最終定格在他眼前。

他記得這把劍,是在哪裏……

好像有什麽人,很快地,朝着他過來了。

自己沒有動,好像沒法反抗。

卻在那人抱上來時,忽然抱起,将手中的牽雲扔了出去,把那人死死釘在遠處的牆壁上。

一抹殷紅從不斷顫動的肩膀流出來,給全世界染上了顏色。

秦舟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是秦過。

眸中淚水混着瘋狂,瀕臨崩潰的秦過。

秦舟有點迷惑了。

就秦過這能把自己親道侶都給舍棄的冷硬心腸,還能哭得這麽真情實意?

他倒想看看這人作什麽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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