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入谷(一)

說了這麽一句不明所以, 又轟動全場的話後,君漸書什麽都沒透露, 直接與秦過告別, 便出了宴席場地。

秦舟趕緊跟上去,傳音問君漸書:“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莫名其妙的為一個曾經投魔的人說話。若是在秦過面前也就算了, 偏偏在場人數衆多, 且水鏡那邊還守着熙熙攘攘的人。君漸書這話說出去,怕是不知道會被篡改成什麽樣子。

君漸書卻悠然自得地傳音:“師尊認為是什麽意思,我便是什麽意思。”

“那我要是說, 你的意思是和修真界開戰呢?”

君漸書反而笑了:“那便戰。”

秦舟沒反駁。

他知道這人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無論是戰力還是勢力, 他都是當之無愧的修真界天花板。

他若是振臂一呼,再配上些好聽的話, 說不定真能暴力地把秦舟之前的名聲洗淨。

主要是……沒必要啊。

秦舟現在也不是太在意那些, 他比較想知道從前奪舍他的究竟是什麽人。

把那些查完了,再來管這些才對。

秦舟有些急, 連忙想問君漸書。

卻聽見了身後傳來一句清脆的聲音:“兄長。”

秦舟定在了原地,有些遲疑地轉過頭去。

秦過不知何時已經追到了他們後面, 在距離他十步的地方, 認真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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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舟其實不是很能受得了他這種眼神。

他于是準備先做個惡人:“你是想來解釋那個‘秦舟’是怎麽回事?”

“兄長……”秦過看了看兩人, 吐出的字恍若嘆息。

見君漸書有想說話的打算, 他立即道:“我确實散布了假消息, 想要引那個假的兄長出現。兄長只能是兄長, 怎麽能讓那樣拙劣的人頂替呢?”

“所以說, 那個假秦舟會來将參加宴席的所有人殺死的傳言, 是你放出去的?”秦舟不是很能理解,“你覺得這樣能引他出來?”

“那是其一……其二,我也想試試引兄長出來。兄長那麽驕傲,不會對這些不管不顧的。”秦過一字一句說的極其用心,連秦舟都忍不住覺得他誠懇。

雖然思路很奇怪,但這人确實做到了。秦舟微微嘆了口氣。

他想了想,君漸書到現在還沒有和他傳音,他應該可以自由發揮和秦過說話。

他于是問秦過:“那你現在追上來,又想做什麽?”

秦過搖了搖頭,語氣裏有一絲能夠感覺到的挫敗:“我不想對兄長做什麽。只是兄長已經回來了,去找了君漸書,卻沒有告知于我,我實在有些想念兄長。我做這些,只是想和兄長見一面。若是兄長想要責罰,過兒情願領受。”

他偏頭說完以後,又擡頭和秦舟對視:“但在那之前,我想和兄長說……秦家永遠歡迎兄長歸來。”

他說話時,秦舟便在心裏分析了個遍。

首先是表示自己的無辜,然後把鍋扣給他,想利用他的愧疚讓自己的态度軟化。然後表示自己對他有多麽重視,多麽不計前嫌……說實話,但凡秦舟沒有失憶,或者不知道秦過私下做的那些喪心病狂的事情,他可能就會如秦過之願,對他溫言相待了。

秦舟想了想,覺得自己真是僥幸。

雖然不知道這人究竟是真心這麽想,還是裝出來的,但是秦舟在這個關口上絕對不可能留下。

他剛想出口回絕,就聽見旁邊的君漸書道:“二公子這意思,是說就算把秦家家主的位置還給師尊也可以?”

秦過聽了這話,緩慢而堅定道:“如果兄長想要的話……”

他這話聽得秦舟後背寒毛都起來了。他背過身去,道了聲:“不用。”

然後就拉着君漸書走了。

比起和秦過在這裏閑聊不可能實現的東西,他還不如多關心關心君漸書的腦子。

在秦過轉身的瞬間,君漸書和秦過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濃烈的敵意。

君漸書微微勾起一個嘲諷的微笑,而後被秦舟扯着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過還想追上去,卻聽秦舟道:“不用送了,你回去處理吧。”

一個個的,蓬萊宮主突如其來地搞事情,秦家家主也不去處理爛攤子,真是不知道這些修真界高層的腦子裏都裝了什麽。

秦舟走的十分果斷,秦過一度懷疑沒有人能阻擋他的腳步。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裏,秦過将視線收回來,垂下眼眸,掩住其中的狂熱。

他猛烈地呼吸起來,似乎想在殘留的空氣中嗅到秦舟的味道。

“兄長,你等着吧……我很快就會準備好一切,接你回秦家的。”秦過用舌尖潤濕了下唇,低聲道,“那時候,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

秦舟這次走的真的很快很急,一直到出了瀛洲他才停下來。

在瀛洲之內,總覺得秦過的視線一直黏在他身上,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人十分難受。

他搖搖頭,将秦過趕出腦海,看着好整以暇的君漸書,忽然明白了什麽:“你剛才死活不說想做什麽,是不是覺得秦過會追過來,吊着我的胃口就可以讓我把他趕走?”

君漸書笑道:“我可沒說,是師尊這麽認為的。”

“我不管你心裏那些彎彎繞繞。”秦舟說着說着,自己都笑了,怎麽把君漸書說的好像個大姑娘,“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麽?現在把我的身份放出去,修真界那些人不會放過我。”

君漸書不答反問:“師尊不想恢複聲譽嗎?”

“那是現在該考慮的事情嗎?”秦舟氣笑了。

君漸書依舊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我可以幫師尊。”

“好,所以你想做什麽?讓蓬萊宮和瀛洲、方丈洲開戰,強迫他們承認我以前沒有投奔魔修?還是強迫秦過把秦家家主的位置讓給我?”秦舟有些焦頭爛額,他有些無力道,“如果我真的想要這樣,剛才那麽好的機會,我為什麽不利用?”

君漸書像是沒有聽懂一樣:“嗯?”

秦舟道:“剛才發現掉到你們那邊的時候,我曾經想過,要不要把這個冒牌貨先殺了,然後說自己沉睡了幾百年,順勢把所有的鍋都丢了……但是我沒做。那樣對你的負擔太大了。”他想了想,別扭地添了一句:“對我的負擔更大。”

只是他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就算他自己沒有這種想法,君漸書也會幫他做到。

君漸書聽完以後,若有所思道:“師尊的想法确實也不錯。”

秦舟回頭瞪他:“還不錯!”

君漸書慢慢悠悠地說完下一句:“不過和我的想法有些偏差。師尊可能有點反應過度,我不是想讓師尊現在就暴露身份,只是暗示了一下,秦舟現在還在世上,并且蓬萊宮要保護他。但是我沒說要保護師尊。”

秦舟順口道:“你不保護我還想保護誰?”

說完後,兩人都沉默了一瞬。

君漸書先反應過來,笑道:“我自然是要保護師尊的,所以不能讓他們知道。”

“我明白了。”秦舟狠狠舒了口氣,又道,“你悠着點,別獨孤求敗太久,把自己玩進去了。”

“我會讓人去管理風言風語,讓它朝着有利的方向發展。在大家的印象改變之前,師尊最好還是不要在人前暴露身份。”君漸書道。

“可以可以。”不就是保持不掉馬嗎,秦舟滿口答應。

然後在下一刻,他就想起了被君漸書撕馬甲的恐懼,立馬改口道:“加油加油。”

“我會幫師尊的。”君漸書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

分明是一樣的話,剛才說出來就惹人生氣,現在說出來倒是讓人開心。

秦舟看了看君漸書:“你湊過來點,我有話對你說。”

君漸書有些無奈:“又說?”他的耳朵真的不一定能承受的來啊。

雖說如此,他還是聽話地湊了過去。

“同樣的把戲我會用兩遍嗎?”秦舟笑嘻嘻的地湊到君漸書身邊,大聲道,“我會!”

和上次不同,君漸書這次的反應比較大。

具體表現在,直接被震飛了出去。

他估摸着能讓師尊高興又不至于誇張的距離,停了下來。

秦舟笑了笑,覺得這人實在有些小題大做。

他又道:“你再湊過來點。”

大概是因為之前将困陣給剿滅了,覺得解了心頭一件大事,師尊才會這麽興奮。

但興奮的有些過于可愛了。君漸書被他逗笑了:“等一下,我往耳朵上加個防護的陣法。”

“你這麽厲害,耳朵還能被我喊壞了不成?”秦舟樂淘淘的,欺負君漸書欺負的樂在其中。

“那倒真有可能。”君漸書走了過去,閉上眼睛道,“師尊來吧。”

卻沒聽見意料中的大喊大叫。

秦舟的聲音很低沉,仿佛之前所有的興奮都是假的一樣:“君漸書,靈骨的事情我想好了一點。你要是沒想好,就別說話,聽我講。”

君漸書沒想到他這種時候還想着靈骨,便按着他的話沒有說話,只凝神聽着。

“首先我不和你說你究竟傷的是誰。你認為是我,那便是我。”秦舟将君漸書說過的話奉還給了他,繼續道,“你傷了我,這個傷痕現在還在,完全沒有好,你應該承擔責任。”

君漸書的眼睫顫了顫,他有些想睜開眼睛,最終卻放棄了。

在秦舟的角度,便能看見他有些不安的眉目。

秦舟輕輕笑了:“但凡你心裏還有點愧疚,你就該好好補償我。我想要個什麽樣的徒弟,你應該知道吧?”

他想了想,覺得這麽說有點不太對勁。要是君漸書理解成了“按照失憶前的狀态相處”,那他豈不是……很虧?

秦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種想法,便繼續道:“你不要覺得很拘束。你有這麽想的空,不如多孝敬孝敬你師父,別把他氣得半死?比如下次想做什麽之前,和我商量一下?”

聽着他的話,君漸書的唇角慢慢勾了起來。

他輕而含糊地說了一句:“師尊真好。”

“嗯?”秦舟沒聽清他說什麽,湊過去想讓他再說一遍。

君漸書卻猛然擡頭,唇瓣狠狠擦過秦舟的臉頰,最終銜住了他的唇。

他雙手捧着秦舟的頭,珍而重之地在秦舟的雙唇之上啄吻。

秦舟愣住了。

他覺得,這個發展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君漸書為什麽會親上來?

而且他為什麽親的那麽輕?

秦舟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君漸書從前的模樣。

他記得君漸書身邊一直沒有什麽女修,唯一一次和女修相處的近了些,還被崩潰的他逮到了,後來顧及沒吃到什麽好果子。

男性修士也沒有印象。所以說,君漸書活了兩千多年,不僅是個老處男,還連接吻都不會?

秦舟亂七八糟地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忽然之間就覺得,徒弟這麽大了還沒好好親吻過,實在太可憐了。

不知道出于什麽想法,他微微張開了唇,用舌尖點了君漸書一下。

那一點後,燎原烈火驟起。

激纏,掠奪般的交融。

秦舟從後腦勺一直麻到指尖,一時間連推開君漸書都沒想起來。

他滿腦子都是,君漸書可憐個屁!

他為什麽這麽熟練啊!

直到呼吸有些困難時,君漸書才将他放開。

秦舟下意識舔了一下下唇,确認有沒有被親腫。

這個小動作讓君漸書差點沒忍住把他再按倒親一次。

剛才的一吻裏,秦舟身上的豔骨被勾起了些許。此時他眼角霧氣氤氲,還泛着令人沖動的緋紅。唇角沒擦幹的濕潤透着晶瑩,就連呼吸時身體的起伏也讓人浮想聯翩。

極誘人,也極危險。

君漸書小聲念起了清心咒。

他之前就讓沐風尋找豔骨的解法了,接下來倒是可以順勢讓他幫師尊看一下情況。

主要是看一下,能看不能碰的時間還要持續多久。一向行止有度的君漸書幾乎是有些氣急敗壞地想。

秦舟覺得身體裏有股莫名的火氣被勾了起來,正有些慌時,便聽見了君漸書的清心咒。

該說不愧是蓬萊宮主的清心咒嗎,聽了之後果然清心寡欲了,仿佛連生命都變得透徹。

清心咒停下的時候,那股邪火也敗的差不多了。秦舟随意看了君漸書一眼,卻在下一瞬移回了視線。

還是不行,一看就心跳的不行。

君漸書看出他的拘束,嗓音稍有些低沉道:“師尊……”

“你閉嘴!”秦舟聽見他的聲音,幾乎要局促地原地炸裂,極快道,“不要說話。回蓬萊宮!”

秦舟的局促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他沒過多久就累得睡着了。

他方才被吸幹了靈力,縱使用丹藥強行補上了,身體也沒有那麽容易吸收。他方才之所以還能活蹦亂跳,只是神經緊繃的假象罷了。

如今一旦松懈了下來,他便被一股睡意侵染,很快倒在君漸書懷裏。

君漸書有些無奈,但也拿他沒有什麽辦法。溫熱的身體倒在他懷裏,還帶着令人心曠神怡的香味兒。

卿本佳人,奈何是暈的。

他只有做一回柳下惠,把人先帶回蓬萊宮再說。

他輕輕拿側臉蹭了蹭秦舟的臉頰。後者就算是在睡夢裏,也幾乎是本能地和他貼了貼,又好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又猛地縮了回去,鑽進他的懷裏。

君漸書莞爾一笑,把人一把抱起,帶走了。

·

秦舟這一覺睡得還不錯。之前的消耗實在太過度,甚至連經脈都受了些損傷。身體在睡夢裏被人好好地治療了,暖融融的感覺一直傳到心裏,讓秦舟醒來的時候心情很好。

他睜開眼睛,發現這裏并非君漸書的天樞殿,而是一間較小的竹屋。

和他從前與啾啾一起住的竹屋差不多,只不過這一個看起來要更加整潔,也更寬敞。

秦舟心中疑惑,搭上外衣站起身來,想要打開門出去看看。

可別又是穿越了。

要是事情剛有些眉目就穿越,那他可能要當場崩壞。

他慢慢走到房門前,剛想把門打開,就感覺這門被從外面推開了,于是連忙避開了些。

外面慢慢蕩進來一片白衣。

秦舟剛想打招呼,便發現這人邁步的動作和君漸書不太像。這兩人都有自身的風範,因此很好分別。

他等了等,再往來人的臉上看。

卻發現這人的雙眼被一抹白綢蒙着。

察覺到門後的動靜,來人笑着道:“大公子醒了?”

這好像是個盲人。

秦舟下意識便要伸手去扶,那人動作停了一下,而後自然地将一點重量放在秦舟手上。

兩人一同走到竹屋的椅子旁,白衣人将手上拿的東西取下,穩穩放在了桌子旁,又坐了下去。

他朝秦舟攤了攤手:“大公子還請坐。”

他動作流暢,絲毫沒有普通盲人該有的遲滞。

秦舟這時候才嗅到空氣中飄着的淡淡藥味兒,方才這人身上也有種很好聞的草藥味。

若說蓬萊宮裏最好的醫修……

秦舟:“沐風?”

沐風緩緩點頭,又道:“大公子剛醒過來,可能身體還有些倦怠,是用藥用多了的緣故。”

“用藥?”秦舟問。

沐風從剛才拿來的草藥裏擇了一片,交給了秦舟:“大公子若是還覺得乏,可以吃一片。”他又道:“你之前體內靈力被抽空,身體卻沒反應過來,還按有靈力時運轉,便傷了自己。宮主送你來時,你體內的靈氣亂竄,卻沒能轉換為靈力。宮主怕你醒來痛苦,便命我先将你催眠了。”

那葉子入口微苦,秦舟眉頭皺了皺,把裏面的苦自己吞了,才問沐風:“你剛才說宮主送我過來……那君漸書人呢?”

睜眼時沒看見君漸書,實在把他吓了一跳。

畢竟這人從前哪一次不是守着他睡的。就算被迫分了房,最終也要跑到他房裏一起睡的。

沐風:“宮主從秦家帶回來幾百個殘缺的怨靈,此時正在送他們入輪回。他已經去了半天了,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秦舟緩緩點點頭,心裏總是有點不安寧,便轉頭看向沐風:“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

沐風正從袖中取出一個傳訊符,聽到他這話被逗笑了:“大公子從前去落霞谷求醫的時候,我還和大公子見過面。不過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大公子如今能認出我,倒也是我們的緣分。”

沐風說的合情合理,可秦舟總覺得不太對勁。

但他又想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沐風見他沒說話,便靜靜地用靈力點燃了手中的傳訊符。

秦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沐風好像察覺到他的視線,笑了笑道:“宮主說,等你醒了要給他傳訊。我正在問他,要不要再給你做些什麽治療。”

秦舟哭笑不得:“他這也要管?”

這也太關心過度了吧。

沐風笑笑:“是啊。在這次之前,我從來沒見過宮主對什麽人這麽挂心。你當時進來的時候,是他抱着的。而且後來為你疏導體內郁積的靈氣,也是他親自做的。宮主是真的愛你。”

如果所有病人都能有這樣一個家屬,他就能輕松很多了。沐風默默地想。

秦舟猝不及防,被一個“愛”字砸昏了頭。

但越往深處想,他心裏的滋味就越奇怪,到最後,那股古怪而美妙的滋味燒到了耳尖。

他的耳朵要被燒透了。

秦舟下意識看了沐風一眼,看見他雙眼上的白綢時,口中道:“父愛如山吧,他怕是在把我當孩子養。”

沐風将傳訊符的灰燼掃去,溫溫柔柔道:“大公子,我雖然是個瞎子,但是我旁的感官還不錯,神識同樣不錯。”

秦舟有種不妙的預感:“所以……”

沐風沒直說,只朝他笑了笑:“大公子和宮主的感情真讓人羨慕。”

他說完後,恍若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一笑置之了。

徒留秦舟的耳尖上的緋紅不受控制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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