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豔骨(十一)

這也太難了。

像是溺水的人, 看見了前面好像有一塊浮木, 他分明知道這裏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一塊浮木,卻還是滿懷希望地希望這塊浮木能夠拯救自己。

然後他發現, 那只是一顆飄在海洋上的稻草罷了。

原本就該是這樣。

可是有了希望之後,迎來的失望, 往往比意料之中的失望更加難過。

秦舟抿了抿唇, 沒有說話,直接趴在了君漸書的肩上。

原本只是想靠一下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慢慢的有點委屈。

君漸書的心跳,有力地傳到他心裏,讓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存在。

君漸書沒有說話,卻輕輕摟住了他的肩。

以師尊的心志, 不至于因為一個小小的壞消息而傷心成這樣。

畢竟就像他自己所說的, 就算這個世界要毀滅了,他們兩個也能夠獨善其身。

君漸書輕輕撫着他的頭:“師尊。”

“嗯。”秦舟的聲音悶悶的。

“要雙修嗎?”君漸書問。

秦舟的聲音裏帶了點哭腔:“滾。”

這便肯定是另有隐情了。

君漸書将秦舟打橫抱起,輕輕跳下城樓。

秦舟狠狠捶了他一拳:“你搞什麽。”

本來正在情緒裏面, 卻被失重的感覺打斷了一下。原本就酸澀的情緒,直接變成了淚水落下來。

他把頭埋在君漸書身上,暗罵自己丢人。

不過在君漸書面前, 倒也不用這麽端着。

秦舟很快反應過來,毫不客氣地拿君漸書的衣裳擦了擦臉。

然後又湊上去, 使勁聞了聞君漸書身上的味道。

雖然現在不是貓的形态, 但是吸君漸書好像也有點上瘾, 像貓薄荷對貓一樣。

秦舟狠狠吸了幾口,又擡起頭,神色淡淡地打了個哈欠。

君漸書見他心情好了點,便牽着他,一路在城中走。

“早就宵禁了……”秦舟提醒他。

凡人的城池不比修士,若是沒有特殊的事情,宵禁以後便不允許随意外出。若是被巡夜的官差抓住了,還要産生很多的麻煩。

話音剛落,他就聽見旁邊有腳步聲響起。

打更的更夫一路敲着梆子,打着哈欠往他們這邊走。

君漸書輕輕一笑,捏了個隐身法決。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懶洋洋地拉長了聲音,與兩人擦肩而過,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

秦舟松了口氣:“你無聊。”

“是挺無聊的。”君漸書笑着承認,“就是不想看師尊那麽消沉。”

“我哪兒消沉了……”秦舟嘟嘟囔囔的。

君漸書的聲音帶了點戲谑:“是,師尊沒消沉,師尊只是特別難受罷了……現在想和我說了嗎?”

秦舟沒說話,只是牽着他的手,順着城池的小路走。

這座城池看起來,其實有些老舊了,也不是很繁榮。土房土牆不少,往上靠一靠,還能沾上一堆灰。

秦舟就這麽走馬觀花地看着,牽着君漸書的手。走到小巷盡頭的時候,竟然還有點歲月靜好的感覺。

雖然周圍的建築有些逼仄,但是心境卻有些開闊了。

秦舟打了個哈欠,輕輕叩開一戶還在亮着燈的人家的門。

他假裝是趕路的行人,想要來借宿一下。

那家人狐疑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畢竟城池的門禁在那兒,這兩人怎麽看怎麽可疑。

君漸書就在後面看着,看他想要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總不能白敲了幾下門,就這麽灰溜溜地走了。

秦舟只花了幾息時間,就讓那家人同意讓他們入住了。

沒有別的原因,單純是因為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那家人手腳勤快地給他們收拾好了客房,讓秦舟能夠盡量住的舒心一些。

秦舟坐在印花被單上,把外衣往旁邊一挂,而後脫了鞋,抱膝坐在床上。

看這樣子,還是很難受的樣子。

君漸書坐在他身邊,什麽也不說,只等着他自己說出口。

秦舟托腮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來了一句:“我現在很難受。但是一旦我說出來了,你也會很難受。”

他輕輕嘆了口氣:“我不想讓你難過。”

君漸書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柔地看着他。

在這樣包容的眼神之中,秦舟的耳尖意外的紅了。

他将頭往上揚了揚,不想去看君漸書。

“其實現在的情景,只指向了一條路。”

“嗯?”

“我憑借三生石回到過去……”

“這個方法已經被我們否決了,不是嗎?”君漸書微微皺眉,認真地看向秦舟。

秦舟愣愣地和他對視了片刻,喃喃道:“我剛才忘了說,你不允許生氣的。”

君漸書輕輕挪開視線道:“師尊,你先說吧。我不會生氣的。”

“否決是因為,你沒有想到一個人。”

“誰。”

“玄青。”秦舟曲起膝,将自己的臉輕貼在膝蓋上,聲音悶悶的,“只要讓她幫忙,再利用三生石,我就能只用魂體的形态回到過去……這是三生石的傳承之中所存在的東西。”

君漸書的聲音很平靜:“師尊繼續。”

這時候,越平靜,反而越讓秦舟擔心。

他将額頭抵在膝蓋上,輕輕嘆了口氣,繼續道:“你記不記得曾經出現過的人……像是沐風的恩人,還有拾柒奇怪的行為,他背後的人……”

“你是說,其實你已經回到了過去,并且對現在造成了影響。”君漸書輕輕道,“你找到了消磨魔核的方法,那麽,為什麽不和別人說呢?為什麽不把它傳給你自己呢?”

秦舟搖了搖頭:“如果我們的假設是對的,那麽一旦我将解決魔核的方法交給了旁人,對這個世界的進程造成了太大的影響,那麽就會導致我穿越回去這件事不存在,這是個悖論。”

他當然知道這是個悖論。

君漸書心中有些堵。

無論平素有多麽沉靜,在這種關乎秦舟生命的時候,他總是像個沒有長大的小孩子。

他不住地問:“就沒有辦法不分開嗎?”

秦舟被他問得,反倒是有些想笑了。

能看到君漸書有些焦急的樣子,好像也不是特別虧吧。

君漸書見他的神色恢複了些,便壓下了自己外露的情緒,輕輕朝秦舟笑:“怎麽辦,師尊把我搞得也很慌張了。”

“嗯……怎麽辦呢……”秦舟繼續把頭壓在膝蓋上,輕輕眨着眼睛。

君漸書便知道,他這時候還有旁的事情沒有說出口。

他坐在床邊,輕輕撫着秦舟的背。

“師尊如果還說不出來,不如聊點別的緩緩。”

他的手滑來滑去,秦舟一把把他給掀開,眼中帶着挑釁地問:“聊點什麽?比如雙修?”

“倒無不可。”君漸書舔了舔唇。

秦舟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不可以的。

畢竟都有可能死了,不如死在牡丹花下。

他用手指輕輕扯掉自己的衣帶,湊過去和君漸書溫存。

君漸書這天晚上很溫柔,秦舟卻在中途睡着了。

他實在是有些累了,睡得很快也很熟。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只是像稍微躺了一會一樣。畢竟是修者的身體了,不會因為睡一覺就有太大的改善。

不過一覺醒來,有君漸書在身邊的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秦舟哼哼着,在君漸書身上蹭了幾下。

緊接着,便聽見了君漸書念清心訣的聲音。

這麽一聽,秦舟也醒了。但是仍舊懶得從床上起來,就這麽勾着君漸書,喃喃地給他講:“之前天道給我看過一段,從魔種視角的記憶。那個時候,我的身體裏還有另外一個意識,最後反咬了魔種一口,但是沒咬死。”

“師尊覺得那個意識是穿越回去的你自己?”

“對,因為那個時候,我的意識在現代……就是你以為的那個小世界。”秦舟說着說着,看見他白色的單衣,底下的肌膚半露不露,忍不住湊上去咬了一口,占點便宜。

他輕輕舔舔唇,繼續道:“這是讓我最擔心的,有沒有可能,我穿越回去以後,就回不來了。只要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我就挺擔心的……瞎操心罷了。”

要是沒有那種種“已經這麽做了”的跡象,他可能還能說服自己和君漸書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但是現在,所有線索都把他推向唯一一條“正确”的道路。

穿越回去,從魔種身上找到如何将魔核剿滅,将這個方法留給後世的人。

然後……在和魔種的戰鬥之中,悲慘地死去。

君漸書沉思了一會兒:“如果一定要回去,可以讓我和師尊一起回去嗎?或者……我代替你?”

秦舟搖了搖頭:“三生石只認我一人為主。”

他苦笑:“原本得到神器認主,我應該還挺開心的。怎麽現在搞得像是死了人一樣難受。”

君漸書輕輕嗯了一聲:“我絕對不會讓師尊一個人回到過去的。”

秦舟看了他一眼,眼前忽然亮了:“好啊。”

這件讓兩個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的事情,好像就這麽過去了。

秦舟甚至心情很好地和這家的主人道了謝,準備帶着君漸書跑去方丈洲的其他地方除魔了。

出房間時,卻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好似有魔氣。

幾乎是在秦家的魔淵入口被發現的同一時間,忽然出現魔氣,不斷侵擾着方丈洲的很多地方。

像是一夜之間出現的一樣,所有隐藏的魔氣,全都躁動起來。

秦舟這些天奔走除魔,也滅了不少魔氣。

卻沒想到,這裏竟然還有隐藏的嗎?

他四處找了找,果然在城主府後的一間破屋中,找到了魔氣的來源。

那破屋本是亂扔了幾具死去的下人的屍身,本打算過幾天就丢去的,卻沒想到他們的怨氣先成了魔氣的溫床。

那點魔氣也不多,甚至可能傷不到傅延。

但凡人不比修士,他們脆弱的如同蝼蟻。

就在秦舟找到魔氣來源的這段時間,整個城池之中,已經沒有了活人的氣息。

所有的凡人,無論有沒有察覺到這場災禍,無論在做什麽,都連痛苦都沒有感受到,就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下一瞬,秦舟的除魔陣法便将所有魔氣除盡。

但是死去的人已經不能複生了。

秦舟從那間破屋裏出來,神情冷淡。

他擡眼,便望見了比他遲一步趕來的君漸書。

兩人遙遙對望。

秦舟忽然笑了出來:“你看什麽看?我今天可不好看。害死了這麽多人,怎麽能好看的起來?”

“沒有的事。”君漸書淡淡道。

秦舟嘆了口氣:“走吧。”

“去哪?”

秦舟走到他面前,唇上仍挂着笑:“去刷一波聲譽。雖然不知道我會不會死,但是在修真界都沒個名字就死去,也太慘了吧?”

畢竟他是秦舟。

那個秦家的大公子,秦家的家主,三洲千榜曾經的最高榜首。

若是活着,或許他還能活得低調。

但若是要死,必定要死的轟轟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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