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豔骨(十二)

接下來的幾天, 修真界幾乎是雞犬不寧。

魔氣爆發的影響越來越大, 無數的老祖出關,卻只能堪堪将現存的魔氣剿滅。

若是還有更加厲害的魔氣, 怕是整個修真界加起來,都不能喝這些魔氣平分秋色。

雖然答應了玄冥, 要将方丈洲的魔氣清除幹淨, 不過秦舟還是先讓玄冥背了個鍋。

畢竟來自對手魔界的魔氣,聽起來比不知來源的魔氣, 要安全了些。

以這種欺瞞的方式,他們算是暫且掐斷了修士集體飛升的源頭。并且因為仙修的自尊與驕傲,那些老祖不允許魔界能夠壓在自己子孫的頭上,甚至極為難得地聯合起來,對目前的事态進行應對。

而其中, 給出了除魔陣法的君漸書, 理所應當地成為了這些老祖的頭目。

君漸書有些感嘆:“這些人,平常想見他們一面也不是和樂意,現在竟然肯聽我指揮……多虧了師尊的陣法。”

秦舟呵呵他一臉:“你謙虛個鬼。”

以君漸書那逆天的實力, 怕不是老祖們不樂意見他,而是不敢和他打照面吧?

不過他沒有揭穿君漸書,也懶得去參與這些老頑固的謀劃。

比起坐而論道, 他顯然更喜歡去實戰。

·

姬家近日的景況實在很差。

在姬家附近,不知為何忽然湧出了許多魔氣, 讓本就見绌的姬家底蘊, 變得更加難以為繼。

姬鳳雲作為姬家的下一任繼承人, 這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

整個姬家裏,沒有一個能夠打得過魔氣。那些長老與旁支,每一個都能看出這一點,每一個都想走,還都想從姬家順點東西走……姬鳳雲這幾日,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次“散了吧”。

若非秋刃一直幫着她震懾這些人,怕是這個姬家就真的散了。

就連除魔,也多虧了秋刃出的力。

姬鳳雲心情有些複雜。

終于暫時在魔氣之下保全了姬家後,她将大刀往地上一插,喘着氣問秋刃:“你這麽幫我,君宮主不會有意見嗎?畢竟姬家以前……”滅了他的全家。

“有意見?”秋刃像是不理解,他朗笑道,“他能有什麽意見?就算有意見,他現在那麽忙,還有時間來找我?”

“他不來,秦大公子未必。”姬鳳雲仍是道。

“小姬啊,你不用擔心。秦舟那人我了解,”秋刃道,“不會因為這麽一點事就跑過來找我們麻煩的。”

姬鳳雲想了想,卻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于是只能回到姬家。

回去以後,果然又是新的一茬長老過來,要求姬家分家。

她應接不暇時,秋刃卻猛地一皺眉:“不對,魔氣又回來了。”

他話音剛落,就要前去除魔。

他不會陣法,只能将魔氣打得只剩一口氣,而後姬鳳雲使用了除魔陣法,才能堪堪将魔氣除去。

姬鳳雲于是也準備動身。

卻發現原本已經準備上前的秋刃,猛然停住了腳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前面笑了笑:“還真來了。”

姬鳳雲心中一緊,看向來人。

一襲柑子色的外袍,襯得白色的單衣如雪,肌膚細嫩如玉。

秦舟的頭發只随意束了一下,如今随着他的動作,鴉發肆意揚起,看起來飄逸極了。

秦舟微微掃了一眼姬家的長老們。

這些人都是人精,早就把姬家對外的關系摸得一幹二淨。如今看見一個長相酷似秦家人的人過來,生怕是在尋仇的,很快就跑了。

最終,整個大堂之上,只留下姬鳳雲、秋刃和秦舟三人。

秦舟看着秋刃笑了笑:“不用再去了,魔氣已經除光了。”

他說的輕巧,姬鳳雲卻聽得心驚膽戰。

那種濃烈的魔氣,換做她和秋刃,少說也要半天才能除淨。

這人竟然就這麽輕描淡寫地,将魔氣拔除了?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就聽秋刃道:“朋友,你要我去做什麽?不過你得給我留點時間,我要和小姬朋友交代一下之後的事。”

其實就是交代後事了。

秦舟以前一直把秋刃當武器用的,磨損或者折斷在他手裏的危險,是時時存在的。

以至于每一次秋刃被他叫,都會和親近的人交代一下後事,以免他死的太過突然,親近的人傷心。

不過他的真正兄弟死了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把旁人當做自己的親人了。

聽了秋刃這句話,秦舟心裏還有一點感慨。

他趕緊道:“不用。我已經不需要刀了。”

秋刃一愣:“啊?”

他很快反應過來,朗笑道:“那好啊!那朋友,久別重逢,不如一起去——”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秦舟笑道:“因為我有一個道侶了。”

這個道侶是誰,就算他不說,在場的兩人也全都感受到了。

秋刃絲毫沒想到他會是這麽個說法,愣愣地說出下半句話:“——喝一杯?”

秦舟看着他呆愣的樣子,朝着姬鳳雲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便伸手搭上秋刃的肩:“走啊,好不容易能有時間喝一杯。”

秋刃也反應過來了,笑呵呵的:“還不是君漸書看你看的太緊了!他那麽緊張你,害得我感覺你就是個花瓶,一碰就碎了!”

姬鳳雲在一旁聽得心驚,生怕秦舟一個不高興,和秋刃在這裏打了起來。

但秦舟好像和秋刃的關系真的很好,不管秋刃有多麽口無遮攔,他都不怎麽生氣。

這兩人勾肩搭背地走了以後,從房頂上跳下來一個和姬鳳雲長得七成相像的小姑娘。

姬鳳雲見她出來,訓斥道:“你怎麽來這裏了!多危險啊!”

“阿姊別生氣嘛,”小姑娘的聲音很尖利,她好奇地看着秦舟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這個人,我好像以前見過……”

“那是以前的秦大公子。”姬鳳雲輕咦一聲,“你要怎麽才能見着他?”

“比如說……在蓬萊宮的低等靈草堂?”小姑娘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經歷,飛快地搖搖頭,像是想将這些記憶搖出腦海之中,“應該不是,那就是個扯虎皮的爐鼎罷了……”

秦舟和秋刃走出了一段,卻沒有走遠,将姐妹倆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秦舟輕輕笑了笑,卻沒有多說什麽,只跟着秋刃走遠了。

因為之前酒後失言過,秦舟不是特別喜歡喝酒。

這次卻喝得極其多。

他只悶着頭喝,也不吃飯,也不用靈力蒸發酒氣,于是很快就醉了。

秋刃也有些醉了,大着舌頭和他抱怨:“秦家是真的難管!傅朋友天天讓我做這做那,什麽事都做了,他們還是不服。這些人有這種經歷,怎麽不去修行呢!要不是傅朋友不樂意,我能一個打他們所有!”

秦舟又灌下一杯酒,遲鈍的腦子裏,這才想起來,傅延還在幫他管着秦家。

“這怎麽行!”秦舟把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砸,站起身來,憤憤道,“累壞了傅掌令使怎麽辦!你随我去秦家!”

秋刃被他這一砸,不知激起了什麽豪情壯志,激動道:“好!”

于是兩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地闖進了秦家。

之前因為秦過給秦舟打開了秦家的所有禁制,現在的秦家又基本上掌握在傅延手裏,所以沒有人把秦舟出入的權限取消。

兩個醉鬼,就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了秦家的中心。

秦舟原本想要直接給那些長老一個教訓的,趕到了秦家的議事殿後,才發現那裏空無一人。

秋刃左右掃了一圈,一拍腦袋道:“操,我忘了傳訊讓他們都過來!”

秦舟哼了一聲:“快點讓他們都過來!”

秋刃很快發了傳訊過去,那些長老卻不是特別聽他的,一個個推诿起來。

直到秋刃露出怒意,他們才答應趕過來。

“人到齊至少還要半個時辰。”秋刃很有經驗道,“我平時就是被他們這麽欺負的!”

若是傅延在這裏,恐怕會把他的頭射成篩子。

他們哪一次這麽正經地找過人了?不都是直接把人給拎過來。

秦舟聽了這話,卻哼了一聲:“等他們來了,我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說完以後,他就往殿外走。

秋刃跟着他,腦袋不是很靈光地問:“你要去哪?”

要去哪呢?秦舟也不知道。

這裏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但又都那麽陌生。

他只能信步亂逛。

最後停在了一間殿宇旁。

這個殿宇,只比他自己曾經在秦家居住過的殿宇小了一點。亭臺樓閣無不精致,象征着主人高貴的身份。

他問也不問這是誰的殿宇,帶着一身酒氣就往裏面闖。

秦安雨這幾天因為父親死了,正在消沉,把所有的侍從都趕了出去,想要自己靜靜。

卻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了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

他的殿宇,竟然被人直接闖進來了?

父親死了以後,他在這個家就這麽不受待見?

秦安雨心中升起一陣憤懑,他猛地推開房門,祭出寶劍就要将人斬于劍下。

可是他推開門,卻看見了兩個勾肩搭背的醉鬼。

看他怒氣沖沖的,其中一個醉鬼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将另一個醉鬼給推開了。

推開秋刃後,秦舟咳了咳。

分明是酒氣撲人的醉鬼,卻奇異地讓秦安雨平靜了下來。

他有些怔怔的:“你是……大伯?”

不知為什麽,他就是能夠認出,面前這人就是秦舟。

可是他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秦舟。

他一直以為秦舟是個壞人的,後來卻聽人說他只是被人冒名頂替了。他原本想要去問問父親究竟是怎麽回事的,父親卻因為他無意打開了一個藏經閣的盒子,把他罰着靜思。

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

沒想到那一面成了永訣。

姐姐最近也沒有出現了,也不知道最近怎麽樣。

秦安雨的心中升起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淡淡的滄桑。

他不知道這個大伯來做什麽,只希望他能讓如今的秦家好過一點。

他剛醞釀好情緒,便聽見秦舟不可思議道:“大伯?你叫誰大伯?”

“你,你啊……”秦安雨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秦舟冷呵一聲:“那你爹是誰?”

“秦過……”秦安月的聲音越說越小。

不知道為什麽,從前都讓他驕傲的父親的名字,如今在這個大伯面前,他說的一點都不順心。

秦舟冷笑一聲,抓住秦安雨的衣領,把他按在牆上,惡狠狠道:“好極了!認賊作父!”

秦安雨聽得心頭火起,剛想掙脫,卻感覺秦舟的手松了。

刺鼻的酒氣沖入鼻腔,不知為何讓他的鼻頭有點酸。

他看着那人松開他以後,輕輕嘆了口氣,說了聲:“也好。”

也好什麽?有什麽隐情是他不知道的嗎?

秦安雨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條線,而這條線的另一頭,就握在秦舟手中。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沒人回答他的話。

秦舟直接抓住了他的肩頭,把人拎着,扔到了秦家的議事殿內。

落地時,秦安雨聽見這人輕輕嘆了一句:“小因啊,以後要長點腦子……”

說完這句話,秦舟的身影便又消失了。

沒過多久,他就揪着一個長老回到了議事殿。

不等一頭霧水的長老反應過來,他的身形便又一閃而逝。再次出現時,又是提着一個一臉懵逼的長老。

當這個議事殿內集齊了幾十張蒙蔽的臉以後,秦舟慢慢地走到了主座旁。

他朝着秦安雨道:“小因,過來。”

秦安雨眉頭一跳,趕緊推脫:“不不不,還是大伯有能力服衆,我一個小輩……”

“你小個屁。”秦舟用傳送陣轉移到他身後,一腳把他踹上了主座。

秦安雨一頭霧水地坐上了主座,還想和秦舟争辯一下。

看到秦舟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後,他才安靜了下來。

秦舟也懶得去和他打嘴炮了。

他剛才用豔骨強行壓制了長老們的意識,才把他們帶過來。

現在,這些長老也都醒的差不多了。

他們對于秦舟這種比秋刃還粗暴的方式,表達了憤怒。

這些人中大部分都認識秦舟,對着他苦口婆心道:“大公子在外游玩已久,久違歸來,就是這麽對待我們這把幫你支撐秦家的老骨頭的嗎?”

秦舟直接嗤了他一口。

這一圈人裏,除了秋刃,有誰有資格在他面前自稱老骨頭?

這些長老也懂,所以并沒有針對這一點多說什麽。

畢竟他們的目的也不是強調自己老。

而死給秦舟透露一個信息,他們現在還認他為秦家的家主。若是他想回來,還能夠拉攏他們。

他們早就看出來了,雖然秦舟把秦安雨送上了主座,卻對他并不和藹。

他可能只是想上演一出逼宮的大戲罷了。雖然聽從秦舟的話也讓長老們有些難以接受,但秦舟畢竟初來乍到,對這裏的情況不會特別理解。更何況,比起秋刃這人,秦舟對長老如何,手段又如何,他們是最清楚的。

不過他們猜錯了。秦舟要是想要自己當秦家的家主,也不會将秦因推上主座了。

更何況,他要是想當家主,還用得着拉攏他們?

秦舟走到秦安雨旁邊,以一個極其随意的姿勢坐在了他旁邊的座位上。

他懶洋洋地問:“你們想推我上位?想殺秦安雨,嗯?”

他的話語像是帶了法術,長老們不由自主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秦安雨就是個廢物,你會想要讓他上位?不就是演場戲,讓自己名正言順地奪得秦家家主嗎?反正我們也打不過你,不如先假意順從,休養生息,來日再謀劃秦家。”

還“來日再謀劃秦家”……秦舟幾乎想笑。

要是他們知道,秦家的傳承之地,裏面已經空無一物,不知道還會不會守着這個沒有未來的家族?

不過秦舟不在意這些。

他比較在意的是,秦安雨憂心忡忡地瞟了自己一眼。

秦舟輕笑了一聲:“你也覺得我會把你殺了?”

“不不不不不——”秦安雨使勁搖頭。

“你——”與他的話語一同響起的,是長老們擺脫了秦舟的影響,從而發出的憤怒質問,“你怎可如此!”

“我怎麽就不能如此了……”秦舟揚起頭來,朝着他們微微一笑,“你們不滿意嗎?”

豔骨的威壓,瞬時蕩在整個議事殿中。

整個殿中,所有的人,不管修為是達到了元嬰還是半步化神,全都像是被他控制了一樣。

他們只想親近秦舟,取得他的信任,甚至可以為此付出一切。

這便是豔骨被他煉化以後,最好用的能力。秦舟掃了一眼下面所有人的神色,忽然覺得無聊。

借着豔骨的力量,他淡淡地吩咐:“好好輔佐秦安雨,把秦家維持住了,我便允許你們追随我。”

他的聲音很輕,但在下面的人心中,不亞于一聲驚雷。

能夠追随秦大公子……他們眼中的神色逐漸變得堅定。

秦安雨在方才,就被秦舟用一樣陣法套住了,如今看着底下的長老,毫無反抗之力地被秦舟控制,又驚訝又好奇,一雙眼睛偷偷地瞟秦舟。

秦舟被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氣笑了:“看什麽看?好好當你的秦家家主,等我下一次回來,就帶……算了,不能立flag。反正你等着我帶你去蓬萊宮玩吧。”

說完以後,秦舟似乎是覺得秦家再也沒有東西值得他留戀了,于是很快地走了出去。

不過他體內的酒意,好像一直沒有消。

甚至持續了好幾天。

·

師尊提出要自己一個人去修真界中散散心時,君漸書猶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他正好需要一些時間,去研究一些旁的事情。

幾天後,他差不多将傳音術琢磨透了,便出了關。

剛出關,他就聽見了一個消息。

叱咤風雲的秦大公子回來了。

他出入秦家自由,受到秦家長老的一致敬仰,本人卻對這些追随者嗤之以鼻。

他去方丈洲,幫助許多家族除去了猖狂的魔氣,卻也能在下一瞬,發瘋般砸了旁人的家族主堂。

他在三洲千榜上,甚至刷新了一些君漸書立下的記錄。

這個人實在是個狂徒。修真界的所有人都這麽想。

君漸書聽見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卻只能苦笑。

他輕輕地啓用了自己剛剛研究出來的傳音術,在識海之中輕輕道:“師尊。”

此時,秦舟正在一個小家族中,将人家的亭臺給砸了。

忽然聽見識海中的聲音,他吓得連豔骨的威壓都斷了一瞬。

他有些欣喜地在識海之中傳音:“任任?你能跨越這麽遠的距離和我傳音了?”

“嗯,”君漸書的聲音裏帶了笑腔,“不僅僅是跨越空間,我還得能跨越時間聯系到你,才可以跟上師尊的腳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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