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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岩便像是心滿意足,懂事的不再問了,好像方才問出的話只是興之所至,那麽随口一說。

小孩子有時候就是會有一些比較奇怪的思路,方雲見他不再提,便也未再放在心上。

他先前讓祁岩試了一個,然後那點還端着的姿态徹底脫缰,又直接買了四個自己玩,見樣式看的差不多了才罷手,帶着滿臉塵世之外無欲無求的祁岩往回走。

祁岩乖巧的看方雲耍猴似的對着炮竹耍完了全程,又被帶着沿街吃了些東西,便吃飽喝足,回到客棧後坐在榻上繼續搖晃他的鼓。

一年多來,從未有人給他買了新衣服穿上,從未有人給他吃過一頓飽甚至撐的飯,自被滅門之後從來沒人再給他買過一次小玩具,更沒人和他一起玩耍過了。

祁岩看着搖晃的撥浪鼓,心道:從未有人再真心實意的對他好過。

他此時日思夜想的那種已經幻滅了的過往生活,似乎又近在眼前了,他看着撥浪鼓心中思緒萬千。

“哥哥。”祁岩搖晃着撥浪鼓搖晃了片刻,突然又用他稚嫩的嗓音叫方雲,終于還是問出了口,“你為什麽要救我,還給我吃的東西。我可有什麽用途。”

方雲聞聲看了過來,信口胡謅道:“沒什麽特殊用途,只是我觀你骨骼清奇,天賦異凜,是個好苗子,不想白白糟踐了。”

這話他信手拈來,前世大家胡謅的時候經常是這個套詞。

沒見過市面的祁岩卻信了,他在心裏過了一遍方雲的話,突然心中某個茅塞一下就開了。

骨骼清奇天賦異凜,祁岩一年多以來頭一次被人認可,仿佛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放下撥浪鼓看向方雲:“哥哥,求你收我為徒!”

方雲一愣,沒跟上這腦回路:什麽?

“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孝敬哥哥。”祁岩卻不等方雲說什麽,自己就從榻上跳了下來,“梆”的一聲跪在了地上,又給方雲磕了個響頭,像模像樣的大聲喊道:“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太會自作主張了。

方雲心道:本座乃是合歡魔宗宗主,畢生所學之功法不過皆是奇淫巧技,無稽之談,騷年,你真的想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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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沉默片刻,答道:“我不收徒。”

他便眼瞅着祁岩仿佛一根瞬間凋謝的狗尾巴草,蔫了。

祁岩以為方雲是嫌棄自己,緊張的看着他,擔心再自作主張喊“師尊”會被讨厭,謹慎的沒敢再出聲。

方雲看他緊張的樣子,嘆了口氣,又從懷中掏出那兩封舉薦信晃了晃,安慰道:“我還未出師,收不了。你是要去拜入天下第一名門大派屬下的分支宗門的,拜我做什麽。”

祁岩歪了歪頭:“哥哥一起?”

騷年,我去拜大約會被亂棍打死吧。方雲便含糊道:“到時看看再說。”

祁岩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看,便識趣的不再說了。

到了晚間,方雲尋思着騷包白天說的話,便提前收拾好行李,坐着等着了。

臨近子時的時候,他們的房門便被輕輕叩響了三聲,他立刻站起身去開門,便見到有個人正候在門口,見到他悄悄說道:“公子,上路了。”

城主說是夜裏來接他的時候他就沒奢望着是什麽好車架,本來以為會是拉糞的糞車,結果那騷包倒是真對“美人”好,給他安排了個剛給城中送過瓜果的空車。

那送他的人臨別的時候又向他手中塞了個小包:“城主說像您這樣的美人,來了我們這裏做客不能白做,這是我們城主送給公子的小小心意,希望公子不要拒絕。”

方雲掃了他一眼,當着他面接過來打開一看,認出了布包中是裝了幾枚正道那邊特有的流通貨幣,靈石。

他倒真是體貼,什麽都想好了。

既然你這麽好,也許我可以忘了你背地裏是怎麽造謠我的。

方雲将袋子踹入懷中,一點頭:“多謝,這份恩情我他日會還。”

他們上了車與那人作別,天亮之前就出了天魔城。

祁岩此時身體不好,方雲若是帶着他禦風而行恐怕是頂不住的,方雲便出了城也遲遲不下車。

車夫本就一個人孤寂,此時也樂得有人陪他,況且拉車的是魔獸不是他,便也沒去趕方雲。

他們出了城之後方雲便沒再藏在車廂中,而是揭開蓋子出來,抱着小小的祁岩一起坐在了車頂,托起下巴無所事事的看着沿路花草。

那孩子極乖巧,任由方雲将他抱在懷裏,一動不動也不鬧騰,特別讨喜,除了有些瘦骨嶙峋的。

方雲默默坐了小半天,見車夫也不說話,便主動搭話,問道:“大哥,咱們這是去哪?”

車夫一邊驅趕着魔獸一邊應聲:“看見前面那座山了沒?就是那裏,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就是了。”

方雲眯起眼,看了半天才看見地平線上有個小凸起。他按着方向在腦中快速繪制出了一幅地形圖,問道:“離臨河上游很近啊,得走多久。”

“起碼三天,不靠近臨河城主還不讓您搭我的車呢。”車夫答話,“這魔域中淨是魔修鬼修,都不是愛吃素的人,也就這天魔城城主看中了身懷技藝的凡人,才給留了蔬果生意。”

聽這車夫的話,魔域中經常有大魔頭或修煉或掐架的時候,今天炸了這片明天炸了那片的,指不定哪個地方哪天就又寸草不生了,都不适合耕種。

也就靠近臨河的地界,一群無法無天的東西還知道快到正道的地方了,得收斂些,留下了一片青山綠水的常青地。

先前車夫礙于這是天魔城主特意交代要帶上的人,看着有幾分冷清的貴人氣,車夫自覺自己是粗人,不敢亂攀談。

這會方雲先搭了話,他話匣子就打開了,天南海北的亂侃,侃着侃着又忍不住的吹起來了。

什麽那年砍死了哪個偷菜的魔獸,又哪年深入魔域挖了哪個鬼修修煉的墳頭。

祁岩年紀還小,別人吹什麽他就信什麽,聽的津津有味,開始的時候默不作聲,聽到車夫唾沫橫飛說到激情處忍不住贊嘆了一句。

他一出聲就後悔了,擔心吵到方雲被方雲嫌棄,謹慎的擡起豆眼偷瞄方雲。

方雲自然見到了,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示意沒事。

祁岩又矜持了片刻,見方雲也在附和着車夫,沒過一會就跟着問東問西起來。

方雲見他聽完車夫的故事,一本正經的滿臉崇拜,心裏一癢,按着海中匕首鬥鯊魚的套路,現場編了個險象環生的“河底赤手空拳大戰水怪五百回合”的故事,盡顯個人英雄主義色彩。

方雲把故事講的亂七八糟天花亂墜,要多光怪陸離就有多光怪陸離,完全沒有邏輯性。

這要是前世方雲對誰講個這樣的故事肯定會被當成神經病,但在這玄幻世界中只嫌還不夠精彩,不會嫌棄聽着假。

祁岩的眼中瞬間充斥着亮光,看着方雲跟看見了神一般,十足的崇拜:“哥哥好厲害,我日後也要像哥哥一樣厲害!”

祁岩之前被變故折磨的像個呆愣的木偶,這會聽見精彩的故事整個人仿佛活了過來,那帶着亮光的狗狗眼差點閃瞎了方雲的钛合金狗眼。

方雲笑道:“你以後會比哥哥厲害的。”

祁岩本來只是下意識的說出來玩,沒等着方雲說什麽,卻沒想到方雲居然在認同他,激動的心髒砰砰直跳。

他遲疑着試探性的貼近了方雲懷中,見對方沒将自己推開,便在方雲胸口不動聲色的蹭了蹭。

方雲感受到他怯生生的小心翼翼,便輕笑一聲,揉了揉他的頭直接将他攬進了懷中。

哥哥沒把我推開,還抱住了我,真好。

祁岩喟嘆了一聲,放軟了身子貼在方雲懷中。

他暗自開心了一會後似乎突然想起什麽,又沉靜了下來,語氣中帶了絲落寞:“哥哥,我一直有個願望。”

他這話頭一出來,方雲就猜到他想說什麽了。

果然,祁岩在方雲懷中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揣摩這話該不該說。

他最終還是輕聲問:“我有個仇人,那人殺了我全家。……哥哥你能在河底空手單挑水怪,那哥哥有那個蒼九雲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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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

方雲也緩緩從自己編了個故事,獲得了小屁孩崇拜感的暗爽中脫了出來,擡手摸了摸祁岩的後腦勺:“我不如他。你別亂想了。”

祁岩又在方雲懷中動了動腦袋,似乎是對這個答案十分失望,許久後才擡起頭又看向方雲:“那哥哥覺得若是我日後拜入那浩淵宗,潛心修煉,我會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嗎?”

方雲聽見了沒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會的,你不光日後會比我強,會複仇成功,你還能把我砍成殘的日進豬圈裏去呢。

他看着方雲的眼神十分認真,仿佛方雲給出的答案就必然會成真,方雲說他行他就行,說他不行那便是真的不行了。

方雲又摸了摸他的後腦,最終只簡單道:“會的。”

他心裏其實有“人要向前看,不要執迷于仇恨,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套詞,但思及蒼九雲做下的殺人全家的好事,這話他實在是沒臉說出口。

祁岩聽了這簡單的兩個字,卻仿佛得到了什麽承諾或者慰藉,雙頰微紅,小小的身軀震顫起來。

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但那番光景,卻日日夜夜的在祁岩腦海中回放,不斷的折磨着他。

祁岩至今仍将每一分每一秒,家人遇害的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晰。

尤其是最後,在那一片慘叫和群魔亂舞中,有一位身着白色錦衣雪色狐裘的人,手提長劍從空而降,踏雪而來,宛如谪仙。

母親抱着他抖得更兇,祁岩卻滿懷期待的盯着那人,以為是來救自己的仙人。

卻見那“仙人”手腕一轉,輕輕巧巧的劃破了母親的脖子,一時間血濺三尺,刺傷了祁岩尚且還幼嫩的眼睛。

那一身雍容華貴的人擡起靴子踹開屍首,将祁岩提了出來,斜着眼輕描淡寫的瞄了祁岩一眼,微微勾起唇角笑了。

那是個面如冠玉,略顯瘦削,眼尾處還帶了一顆紅痣的年輕男子,笑起來的時候本該是風華絕代,在祁岩眼裏卻像是個披着豔皮的惡魔。

他翹着唇角道:“就是你吧?純陽之體,叫我好找。”

那一刻祁岩便知道家人為何而死了,原來只因這魔頭一直在找尋純陽之體,而自己恰巧就是。

家族中人不願他落入魔頭之手,拼了性命的在保他。

真的好恨,一恨蒼九雲,二恨自己,恨自己被人看上的東西,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祁岩還從未向第二個人宣洩過這番心思,因為根本無人會聽。

但此時方雲卻聽進去了,還給了他回應,說“會的”。

哥哥,哥哥一定知道我在說誰,但他卻沒有嘲笑我。他這麽厲害,他說我可以,那也許我日後……日後終有一天可以報了仇。

方雲嘆了口氣,摟了摟祁岩,不知對方心裏在想什麽,便用拇指抹了抹祁岩的額頭:“別胡思亂想了。”

一整個白天快速過去,車夫趕路到後半夜決定小睡一個時辰,便停下車與方雲客套了一下,見方雲也是個不挑的,就自顧自四仰八叉的靠着車架睡了。

魔域中很少有普通野獸,他們駕車的魔獸也已經通了人性,五感十分發達,有危險會來提示他們。

祁岩早就在方雲懷裏軟踏踏的睡着了,方雲卻是個不太需要睡眠的。

夜涼如水,方雲怕他着涼,夜裏自己找路走又太過麻煩,便将小小的祁岩包在了懷中,一個人在車架上枯坐着。

然而剛過一刻鐘,車夫的呼嚕聲才剛響起來,那魔獸就突然長長的噴了一口氣,突然擡起了頭來,警惕的豎起了頰邊的鱗片,随即突然扭頭向他們左側的空中看去,卻還沒出聲示警。

方雲一見它如此,便猜測是有人追過來了。

天魔城城主若是一清早放人入城,肯定發現祁岩已經不在城中了。

左護法派出來的人也不是庸才廢物,先前被他陰着得手大約只是因為當時覺得不能入城,要抓的人又是個孩子,便放松了警惕。

一個白天夠讓他們搞明白男主之前進了人販子手裏,又被人高價買走,現在出城了。

方雲立刻擡手拍了拍祁岩的臉,順便蓄力給了皮糙肉厚的車夫一掌:“醒了,來人了。”

車夫一巴掌被拍醒,但四周荒郊野外,夜色中四下都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清,便問道:“怎麽了?”

祁岩也揉了揉眼睛睜開眼,方雲見他犯困,便又加了一句:“蒼九雲的人來了,告辭。”

祁岩一聽見蒼九雲的名字,瞬間驚醒,瞪大了眼睛。

方雲說了一聲“閉氣”,祁岩便立刻聽話的深吸了一口氣,鼓起了腮幫子。

方雲見他好了,将祁岩摟進了懷裏,從車蓋上輕盈的跳了下來。

他腳尖一着地,身形瞬息間便從地面上消失,頃刻間遁入土地中,快速遁地而行。

方雲刻意在心裏掐着數,五息之後猛的從地裏脫出,他回到地面就抱着祁岩開始快速奔跑起來。

祁岩先前被突然迎面而來的沖力撞的七暈八素,這會仿佛快要窒息了一般,出了土劇烈喘息起來。

方雲快速回頭瞄了一眼,只見遠處方才他們的地方果然已經聚了人。

當真是追來了,方雲道:“我再給你三息時間把氣喘勻,我說走你就閉氣,懂了嗎?”

祁岩急着喘氣來不及說話,只拼命點頭。

方雲注意着身後的動靜,掐好了時間又喊了一聲:“走!”

祁岩立刻閉氣,方雲這次遁地時間更久,再出土之時祁岩的臉色直發白。

這次他一露頭便被半空中的魔修們注意到了。

禦空的速度比遁地會快上許多,方雲之所以遁地不過是覺得如此比較不顯眼,這會既然已經被發現便無需隐藏。

方雲彈跳而起,快速捏訣頃刻禦風而起。

身後的魔修見他起來了,立刻擡手扔出魔氣來攻擊他。

祁岩臉色煞白,禦空而行帶起的氣流拍在他臉上,令他更加呼吸不暢,喉嚨中都是氣卡在嗓子裏的聲音。

他看見了後面追來的魔修,心知自己不過是個拖累,便顫着聲音叫道:“哥哥……”

哥哥放下我自己先跑吧,魔頭們實在是厲害。

方雲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只當是他被吓到了,立刻擡手拍了拍祁岩的背,嗤笑一聲:“不怕,小意思,這幾個人還奈何不了我。”

近日他宣稱閉關不出,左護法自然要留守宗中,沒空跟着追過來,而他派來的手下在方雲面前卻不過爾爾。

方雲這話說的實在猖狂,狂妄至極,祁岩分不清真假,便謹慎的閉嘴了。

那群魔修都是合歡魔宗的,所修功法與方雲相同,方雲作為宗主就算如今法力受限,也比他們更熟悉本門功法。

數道魔氣剛接近方雲,還未碰到他的衣角,方雲便仿佛背後有眼一般突然轉身,擡手一擋生生将其阻隔住了,又一甩袖那魔氣便仿佛被他化為己用了一般,生生反向被向着那群魔修打了過去。

方雲順勢落地,在他落地的一瞬間似乎是地面被他踩的劇烈震顫了一下,随即周遭的沙石便突然抖動起來,在他下次彈跳而起的時候跟着砸向那群魔修。

祁岩緊緊環抱着方雲,驚訝的看着被阻隔的越來越遠的人。他頭一次清晰的認識到:他的這位哥哥,真的好厲害。

方雲用袖口替他擋住了迎面而來的風沙,祁岩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覺身子被方雲身上傳來的熱量捂得暖融融的。

祁岩短短的十來年生命中便經歷了家破人亡,熟悉的陌生的人在那些個大魔頭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此前還從未見過能有人的臂膀如此的堅固可靠。

然而方雲雖然短暫的快了那群魔修一步,但抱着祁岩受到了制約,他不敢使出全力,片刻的功夫就又被追上了。

方雲看着身後窮追不舍的魔修皺起了眉頭,心道總這麽貓捉老鼠也不是事。

大約是自城中出來,魔修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向搜索,跟過來的不過四人,且已經被方雲帶出去了很遠,恐怕再想召喚隊友已經來不及了。

方才他試探幾招後已經知道了敵我虛實,不想再躲,便對祁岩低聲道:“把眼睛閉上。”

祁岩乖乖的閉上了眼睛,方雲卻仿佛還是不放心一般又擡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随即猛的轉身殺了個回馬槍。

蓬勃的魔氣不再受抑制,自方雲纖細的肢體上洶湧而出,頃刻間填滿了一大片空間,他看着身後的追兵歪了歪頭:“還追?”

祁岩只覺四周一片混亂,似乎聽到有人在大聲尖叫着什麽,但大約他的耳朵也被方雲用法術阻隔住了,聽不清晰。

他立刻下意識的睜開了眼,但是睫毛卻是掃過方雲的手心,視野裏還是一片漆黑。

他的眼睛被捂着看不見外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心裏更加驚慌。

也不知過了多久,祁岩感覺到方雲逐漸放慢了腳步,但他不敢出聲,只是用小手死死地抓住方雲的袖口。

雖然如今既聽不見也看不見,但祁岩還是能感覺到方雲動作間似乎未露急迫,抱着他的臂膀依然穩健,似乎并無大礙。

希望這次是哥哥勝了,不會被一劍慣心。

浩淵宗

片刻之後,那遮着他眼睛的手就挪開了,方雲那張略顯瘦削的臉便出現在他視野中,随後聽力也回來了。

方雲垂下眼睫,眼睑上那一小片朱砂便顯現了出來,随着他的笑容相得益彰,帶了一絲迷離的魅惑,小小的祁岩還不懂什麽叫魅,只覺他此時看起來格外的好看。

方雲對他笑道:“好了。”

祁岩偷着向方雲身後瞄了一眼,方才他們停留過的地方已經看不到了,不知道剛剛都發生了什麽。

祁岩雖然好奇,但不敢多問什麽,只是抿了抿嘴,望着周遭清冷漆黑的夜色,感覺仿佛身處一葉不穩的孤舟之上,不自覺的抓緊了方雲的領口。

方雲也不多言解釋。他們不乘車了,他便抱着祁岩摸黑四處探查着上路了。

三日之後,臨河河岸邊上

相傳上古時期正邪混沌,分的并不是十分清晰,因為地皮的争端,仙魔大戰是常有的事。

每每一出争端便是赤地千裏,凡人不聊生。

後便有大能一斧子将這方世界的大陸正中劈出來了一道大口子,引來了一種古怪的水,成就了這一望無際的大河,分割了仙魔,便是臨河了。

那河中的水稱為弱水,除了水質冰冷刺骨以外,更是浮不起任何有生機的東西。

修士一旦落入其中,哪怕有修為傍身也難逃一死。因此想靠游是過不去河另一邊的。

而河上又有禁空令,平日裏在看不見的地方日常有仙魔兩界的修士巡邏,看誰在飛就把誰打下來叫他沉入河底,因此基本無人敢造次。

想靠飛也是飛不過去的。

但是河岸邊卻有渡人的船,那船的船身由特殊的材料制成,可以隔絕生機,是唯一可以用來過河的辦法。

方雲給了船夫些散碎的銀子,便上了船。

船上之人彼此都不認識,在這河上不知根知底也不願大聲喧嘩或透露身份,便都保持了一致的寂靜。

船行速度不慢,帶起河上的風透着水汽,有些冷,方雲便敞開衣襟,将祁岩裹進了懷中:“別着涼。”

祁岩其實是有些怕水的,但似乎只要在方雲懷裏,便比在陸上還要穩健。

他就小聲應了一下,乖巧的縮在方雲溫暖的懷中,像只乖巧的小貓一般任由方雲抱着,老老實實的。

他雖然人小,但也懂禮,知道現下四處亂打量他人或者大聲喧嘩不合場合,便安安靜靜的盯着河上瞧。

他是個格外耐得住性子的,早先在小狗籠子裏都待習慣了,此時在方雲舒服溫暖的懷中也一點不覺得無聊。

通常但凡能讓人覺得可愛的,往往都是能上蹿下跳鬧騰的,方雲抱着祁岩只覺得對方乖巧到省心,心裏不自覺的會有一種疼愛感。

船在河上緩緩飄了八日才到了對岸。

對岸便是各正道仙門仙家的地界了,與魔域不同,這邊因為修習的功法講究天地自然大道自成,愛好找個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地閉關感應天地去,掐架最多也是因為搶洞府。

不如魔域那邊日日燒殺搶奪,大小宗門互相吞并的兇殘,所以他們上岸沒多久就開始見到零散的凡人宅子,有的單一立在四下荒野裏,有的則零散分布自成了村落。

方雲擔心急着行路祁岩吃不消,便買了輛也就夠坐一個人的小馬車上路了。

天魔城城主給他們推薦信的時候說是一個月後有招生,待到方雲一路帶着祁岩找到浩源宗的時候,一月期限已經差不多到了。

若說天下第一名門大派雲塵派,是不對外招收凡人做弟子的,因為其下的下屬小宗每三年都會向雲塵派中送一批精英弟子。

作為天下第一門的附屬宗門,浩源宗卻是葷素不忌,只要有仙緣的,不論凡人還是仙門弟子都招,不論皇親國戚還是街邊乞丐,都可以來一試。

有資歷者便可留下自己的底細信息,任由宗門去查,家底幹淨者便可得到入門的機會。

若是能将子弟送入這浩源宗,便是給了去往天下第一正道宗門,成為人上人仙上仙的一個機會。

浩源宗也是三年一招生,慣用招來的弟子填補送走的缺失。

但是浩源宗邊上沒有什麽像樣的村鎮,方雲帶着祁岩又來的晚了,唯幾的客棧都已經住滿了,連柴房裏都被人群租了。

招生臨近,客棧的房不是花錢就能買來的,兩人只得在野地裏墊個窩就相擁着睡下了。

方雲就算看着再纖細也到底是個成年人,敞開懷抱能将小小的祁岩整個裹住,胸口暖暖的十分禦寒,抱着祁岩的時候仿佛為他創造出了一片小天地來。

祁岩與他朝夕相處一整個月,已經對方雲信任有加,懵懵懂懂之間産生了絲絲縷縷的依賴和傾慕。

方雲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

祁岩受過難,不像一般這個年紀的小男孩一般狗都嫌,乖巧懂事的厲害,每天一聲不吭的用那對豆眼謹慎的掃方雲五百遍,似乎怕他突然消失。

方雲被日日用那種謹慎的目光看,心中某個帶着保護欲的地方也跟着膨脹了起來,看見祁岩又在偷瞄自己,就想将他攬進懷裏,收入自己羽翼之下好好寵着疼愛。

方雲一點也沒覺得青羽意外被左護法打死,他頂替着這個“心儀大姐姐”的角色做了關懷備至的大哥哥有哪裏不對。

雖然抱團睡在野地裏有點憋屈,但所幸他們一路車馬慢行,來的時候就是掐着點來的,到達當日離開始招生也就三天了。

待到當日,浩源宗中的修士們才從山門之中出來,一大早便在山門前搭好了排場。

方雲小心謹慎的将身上魔修的氣息盡數收斂,僞裝成了一個毫無修為的羸弱凡人。

他初時不敢靠的太近,畢竟如此深入正道修士的地盤,若是被哪個修為高深的看出來了,不猜想他不懷好意都難。

但方雲觀察了片刻之後,卻發現那些仙風道骨端坐着的長老們,修為如何他一看就透。

方雲難免感到有些失望,說是堂堂名門大派,但如今就這前來招生的人看來,似乎也不過如此。

他便先指了指人群排隊的地方,對祁岩道:“你先去試試吧。”

只見方才那臺子一搭起來了,便有維持秩序的弟子喊道:“排好隊,先來後到不要擠,人人都有機會。”

前來的人們雖然都求仙若渴,但也沒有平日裏搶東西的蜂擁習性了,在仙家面前規規矩矩的依次排好了隊。

那臺面上擺了一顆西瓜大的琉璃珠,看着價值不菲。

坐在它面前的長老半瞌着眼,示意排隊的人用手去觸模它,那球一摸就會發光,時亮時暗,也有不帶光的時候。

方雲認出來了這是測試靈根的靈石,人将手放在上面的時候,它會吸取一些人身上的靈氣,越亮則越能說明這個人可能有好的仙緣。

若是不亮或者很暗,那便是沒有修仙的必要了。

祁岩看了一眼長長地隊伍,一拽方雲的袖口:“哥哥一起去嗎?”

我若是去摸那靈石,可能它就壞了,今日便誰也測不成。

方雲搖了搖頭:“你先去吧,我待會來找你。”

祁岩便一步三回頭的跑過去排隊了。

方雲遠遠的看着他,見他站在了隊尾便鼓勵性的笑了笑,随即自己轉身找了個整頓秩序的弟子,文質彬彬的上前一拱手,也不急着将推薦函拿出來,只是問道:“敢問哪位是柳長老?”

那弟子被烏泱泱的凡人整的正心煩意亂,一回頭卻見是個看着寡淡且賞心悅目十足懂禮的年輕人,不禁心情好上了不少,反問:“哪位柳長老?”

方雲微一擡頭:“柳姓很多?”

弟子搖了搖頭:“不是,在座長老中沒有姓柳的,公子是受人推薦而來麽?那應該說的是我派其他長老,還未下山。”

原來是還沒來。方雲點點頭,道過謝便走了。

祁岩一直不斷回頭盯着方雲看,見方雲走過來了,便立刻開心的叫道:“哥哥!”

這麽一會的功夫,祁岩身後已經又有新的排隊者了,挨着祁岩的是個一身紫色錦衣的少年人,看着非富即貴,身邊還跟了兩位帶刀的侍衛,沒準就是哪位凡人國度中王侯将相的子弟。

他大約是心情不好,聽見祁岩在那裏嚷嚷便一撇嘴,學着他叫方雲的樣子,發出了鴿子的聲音:“咯咯咯咯……”

祁岩聽到動靜愣了一下,大約知道自己是被擠兌了,遲疑着并起手腳,謹慎的又小聲叫了一聲:“哥哥。”

那紫衣少年:“咯咯咯咯。”

方雲聽了忍不住一皺眉:……特麽這小孩怎麽這麽賤,別人叫哥哥你學鴿子叫幹嘛?

等着被紅燒呢?

祁岩先前數次被綁架被關籠子中的時候,雖然兇的像個狼崽子,但在脫離了那種帶着仇恨的環境,他卻像是那種心靈特別脆弱的小少年。

這會聽見又被擠兌了,低眉順眼的吓得不出聲了。

方雲一看就就來氣,有一種“我家孩子叫聲哥哥招你惹你了?”的感覺。

他便快步走過來,一把攬住祁岩的後腦勺,壓在懷裏揉了揉,沒理會後面那公子哥。

那少年卻開始作妖:“怎麽,還要插隊?”

紫衣少年

就算插.你隊了又怎麽滴?慣的你毛病。有本事你就過來打我。

你過來了誰打誰還不一定呢。

方雲瞥了他一眼,攬着祁岩沒搭理他,那賤招的少年又挑了幾下見打不起來,就無趣的閉嘴了。

雖然摸那靈石一下看亮光不過是片刻的光景便能做完的事,但到底是排隊的人太多了,許久都不見走到臺子前面。

正在這時,卻突然聽着一聲破風的響動,似乎是有人快速禦空而來,便有幾位長老站起了身,擡頭看了片刻,一拱手:“柳長老。”

來人是一名豐神俊逸的成年男子,身形看着頗幹練,眉宇間帶着一股子劍鋒般的凜冽。

他一來,方雲便心道:總算來了個差不多點的。

這人似乎是在場修為最高的,方雲一時也看不透他,見他注意力尚且不在這邊,便默默松開了祁岩,自己灰溜溜的向旁邊閃開了,想趁機開溜。

新來的長老與其它在座的長老客套了幾句,餘光一掃便掃到了方雲,本就看着已經皺起來了的眉頭皺的更兇了,擡手一指方雲:“你,別走。”

方雲更加小心收斂起自己的氣息,雖然知道是在叫自己,但也假裝沒聽見。

祁岩不住回頭看着方雲,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走了,又叫:“哥哥。”

紫衣少年:“咯咯咯咯。”

祁岩沒了方雲,被擠兌的難受,抿了抿嘴沒還嘴,那紫衣少年卻又道:“窮酸相,你哥哥就是個廢物,這會還沒怎樣居然被吓跑了。”

學鴿子叫沒什麽,但一攻擊方雲,祁岩就有些受不了了:“哥哥他不是廢物,你才廢物。”

紫衣少年比祁岩高出兩頭,居高臨下的睨着祁岩:“他不是廢物他為何不敢過來一試?”

祁岩用黑豆眼盯着他,眼裏帶着一種被打爹罵媽了的仇恨:“哥哥不想試。”

紫衣少年說話像吃了炮藥一般沖,似乎不把人氣死他就不開心一般,聲音還不小,方雲自然聽見了。

但方雲自覺新來的這位長老修為比自己高,擔心他看穿了自己的身份給自己好看,便沒再去管祁岩。

那新來的長老幾步之間便追上了方雲,猛地一伸手向着他探了過來。

方雲以為這是要出手了,立刻回身雙手置于胸前就要迎擊,那人卻掐了一下方雲的手腕,一瞬後又放開了,雙手背在身後,皺着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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