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短暫的沉默。
杜宴禮低頭揉了一下眉心。
他不很意外單引笙的回答,但他确實感覺到了一絲苦惱。
合同的問題突然變得複雜了。
杜宴禮決定适當延長自己處理這件事情的時間。
他對單引笙做了個手勢:“我們車裏說。”
他說完了,率先坐進車子中。
單引笙跟着進入。
兩人坐在後座,中間是一張實木小桌子。
杜宴禮将手放在桌子上,輕輕敲擊,他在思考接下去的對話要怎麽進行。
杜宴禮沒有說話,單引笙也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先停留在杜宴禮的手指上,接着又溜到杜宴禮的手腕上。
他的手突然覆蓋了杜宴禮的手腕。
杜宴禮擡起了眼。
單引笙莫名心虛,立刻解釋:“你手腕上還有傷口呢,照片都拍完了,還不把手表拿下來?”
杜宴禮從單引笙手掌之中拿回了自己的手。
他脫下手腕上的金表。
脫下的同時,他在思考:單引笙究竟是意識到自己心中的感情,正對我步步緊逼;還是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的感情,只是本能地進行進攻呢?
感情問題永遠值得深思。
杜宴禮切入正題:“為什麽改變主意?”
單引笙:“你就這麽确定我會解約?”
杜宴禮反問:“你不會嗎?”
單引笙:“我說我不會的話,你會贊揚我有契約精神嗎?”
杜宴禮只掃了單引笙一眼。
這一眼洞徹人心。
單引笙投降:“好吧,我原本确實想要和你解約的,但是經過我仔細思考之後,我發現你教的東西還蠻有用的,你這個人也挺有本事的,而且我覺得……”
他猶豫片刻,将那句很奇怪的“我覺得你對我還挺好”的話給吞回去。
他就含混的說:“反正我沒打算撕毀合同,怎麽,你打算撕毀嗎?”
一句話落,單引笙頓時意識到只要杜宴禮想,他還真能撕毀合同。
他連忙再補一句,善用激将:“怎麽,我作為被包養的那個都還沒想解約,你作為包養者,這就想跑了嗎?”
杜宴禮:“如果我想解約,你正該反思一下自己究竟哪裏讓我不滿意了。”
單引笙:“……”
杜宴禮:“不過我暫時沒有這個想法。”他一頓,笑道,“畢竟如果我解約,你肯定會回去對家人說,我做事做到一半跑了。”
單引笙:“……”你又知道我想說什麽了,好吧,我确實想要這樣說。
杜宴禮再問:“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單引笙正想說話。
但杜宴禮擡手阻止了他。
杜宴禮聲音平緩,低沉輕柔。
他對單引笙說:“回答我之前,你最好仔細想想,合同之中我們的約定。我們确實不上床,但不上床并非萬能的護身符,這只意味着除了上床以外,我能對你做任何事情,而你不能拒絕……”
“你再想想,你對這份合同的訴求是什麽?你覺得你有必要,始終堅持,直到結尾嗎?”
單引笙并沒有認真傾聽杜宴禮的話,他的目光全被杜宴禮的面孔吸引了。
說不清楚對方此刻和平常有什麽不一樣。
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好像再往前一步,恐怕失足,将掉深淵。
可并非所有人都害怕深淵的。
這種危險的感覺反而刺激了單引笙,讓他升起一種即将蹦極似的興奮和期待。他犀利地對杜宴禮說:“想解約的是你不是我。我不解約,如果你想要解約的話——我就回去對爺爺說,你做事半途而廢。”
這句威脅還是說了出來。
雖然孩子氣,但沒辦法,誰讓這威脅好用呢。
杜宴禮笑了:“好吧,尊重你的意思,我們不解約。”說出這個詞的時候,他的思維已經自動轉移到了合約上邊,“下一次課題的關鍵詞我已經和你說過了,是‘迎合’。”
單引笙:“我要怎麽做?”
杜宴禮:“這個概念由你主動,由我評分。”
單引笙明白了:“也就是說我要先了解你,然後再讨好你?”
杜宴禮:“簡單概括的話,确實如此。”
單引笙沉吟起來:“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該住在一起了?”
杜宴禮:“理由?”
單引笙給出理由:“便于我仔細地觀察你。”
杜宴禮:“理由不夠充分。”
單引笙給出第二個理由:“快速推進教學進程有助于合約的提早結束,早結束,早解放。”
杜宴禮很懷疑對方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這個理由确實正當且充分。
哪怕之前并沒有将包養對象帶回家的習慣,杜宴禮還是答應對方:“可以。我的規矩你已經知道了。”
單引笙想到杜宴禮的作息時間,提出疑問:“我能自帶傭人給我做飯嗎?”
杜宴禮:“可以。”他又補充,“遵守我規矩的傭人。”
單引笙:“那算了,為了不吃冷菜冷飯,我還是同樣遵守你的規矩,早睡早起好好工作吧……”
交談到這裏,差不多可以結束了。
單引笙自動自覺從杜宴禮車上下來。
這時候他也不急了,反正晚上他就搬進杜宴禮的房子。
杜宴禮總歸是要回來睡覺的,有什麽事,那時候再說。
司機機靈精明,從遠處走回來,坐進駕駛座,準備開車。
車子啓動,将要離開之前,杜宴禮按下車窗,仿佛不經意說了一句:“引笙,你會和包養對象談戀愛嗎?”
單引笙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一樣笑起來了。
他說:“你在考我?我幹嘛要和包養對象談戀愛?能夠用錢解決的事情為什麽要涉及感情?”
“那就好。”杜宴禮輕輕颔首,“我也不會。”
說罷,賓利遠去。
杜宴禮坐在車中,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當天晚上,單引笙就住進了杜宴禮的家。
他不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他開着明黃色的超跑,如同一束閃電般飛馳到杜宴禮的家門口。
這不過是個開頭,在他身後,還有兩輛大卡車,一輛卡車裝着他的衣服飾品床單被罩等等用具;還有一輛卡車裝着窗簾家具地毯各種擺設。
而後單引笙從跑車上下來。
他倚在跑車的車門上,先指揮着後兩輛卡車上的工人将東西往屋子裏搬,再往房子裏走,路過傭人的時候順手将車鑰匙抛到出來迎接的傭人手中,說:“把我的車開去地下車庫。”
傭人接住鑰匙,但不敢答應單引笙,無措地轉回頭,先行請示杜宴禮。
雖然主人在事業上非常成功,但或許因為主人的性格緣故,這座別墅其實十分清淨,連客人都沒有招待過兩次,更遑論像單引笙這樣大張旗鼓地登堂入室。
單引笙來到杜宴禮面前,先說話:“既然要長期在這裏住,我按喜好把我自己的房間布置一下,你沒有意見吧?”
杜宴禮意見并不大。
早在答應單引笙入住別墅的時候他就預料到這一幕了,單引笙這個人,有着想要打破一切的天性。
而我……
杜宴禮承認了。
而我也不會拒絕。
從單引笙的身份來講,這不是一個很過分的要求,對我也不是一個很敏感的改變。
畢竟單引笙不同過去那些包養對象。
他們的合同複雜許多,關系也是全新且頗具挑戰的。
等周末了我真該跟爺爺彙報一下。
讓他了解到他吩咐的這項任務有多麽費時費力。
杜宴禮暗自想着,和單引笙說:“你可以改變你的房間。擁有地下車庫的兩個位置;你可以帶你的傭人過來,但是出現在這棟別墅裏的所有傭人都需要服從我的管家的指揮。”
說着,杜宴禮口中的管家出現在了單引笙面前。
那是一個西方面孔的中年男性,他彬彬有禮地對單引笙一鞠躬,一口流利的中文:“單先生好。”
單引笙很驚異了。
他漫不經心一颔首:“你好。”然後再轉對杜宴禮,“都不讓傭人留在家裏的你居然還有管家?”
杜宴禮反問單引笙:“不找專業人士難道依靠我親自吩咐嗎?這和我不喜歡家裏留人沒有沖突。”
單引笙還有一點疑問:“但你的作息對傭人也太不友好了吧,上午五點半起床,他們要多早來到這裏,地鐵都沒這麽早開吧?”
杜宴禮:“我在這裏又不是只有一套房子。”
壕。
這才是真的不動聲色輕描淡寫在炫富!
單引笙沖對方豎了下大拇指。
杜宴禮将話題扯回原處,有關單引笙入住這裏的應當遵守的規矩,還有兩點:“不要把私人物品放到客廳,不要帶朋友來到這裏……”
單引笙:“你要聽我說實話嗎?”
杜宴禮:“嗯?”
單引笙:“作為一個總裁,你好像有點小氣了。居然還不讓我在客廳放兩樣私人物品?”
杜宴禮:“防範于未然。”
單引笙:“防範什麽?”
杜宴禮:“防範你把我的客廳改得一塌糊塗。”
單引笙噗地一聲就笑了:“我才不會,我最多……”他溜了一眼客廳,“嗯,給你搞一個專業級別組合音響,再給你搞一個很具有藝術美的巨大雕像!”
我就知道。
杜宴禮淡定想。
他結束了今晚的話題,轉身離去:“差不多就這樣了。”
“杜先生——”背後傳來單引笙的聲音。
杜宴禮轉頭看去。
單引笙靠着吧臺前,拿了杯酒向他遙遙一舉。
燈光照亮他半邊臉頰,他揚唇壞笑:“我買了鬧鐘,明天和你一起起床。”
夜幕下垂,燈火漸滅。
等滿地光芒暗了最後一盞,天空也亮出一線白光。
新的一天和平常一樣,又有點不一樣。
當杜宴禮出現在客廳的時候,本該只被鳥叫環繞的客廳居然充斥着鬧鈴的聲音。
杜宴禮:“哪裏傳來的?”
傭人看了一眼二樓:“好像是從單先生房間裏傳出來。”
杜宴禮:“去敲門了嗎?”
傭人欲言又止:“敲了五分鐘……”
敲了五分鐘鬧鈴還在響,顯然敲門沒有把單引笙弄醒。
杜宴禮預料到了單引笙會帶來麻煩,沒有預料到麻煩來得這麽快。
他上了樓,先敲敲門,果然沒有反應。
他吩咐傭人:“拿一條熱毛巾來。”
說罷,他打開單引笙的門,走了進去。
裝飾一新的卧室充滿着現代風格,也充滿單引笙個人的喜好與氣息。
杜宴禮沒有多看,一路來到卧室床前。
卧室裏開着地暖,溫度很高,睡在床上的人只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子,被子還被他踢走了大半,他臉朝下趴着睡覺,床附近不止有一個鬧鐘,有三個。
三個吵到客廳都能聽見聲音的鬧鐘還沒能将單引笙叫起來。
杜宴禮一時竟有點驚嘆。
他思索一下,撿了個鬧得最響的鬧鐘放在單引笙耳旁,在沉睡中的人突然不安隐隐醒來的同時,對單引笙說:“天亮了,可以起床了。”
下一刻。
單引笙突然翻身,一把抓住杜宴禮的胳膊,将杜宴禮朝拉去。
猝不及防,杜宴禮向下傾倒。
只聽“啪叽”一聲,單引笙親了杜宴禮臉頰一口:
“嗯……寶貝,來叫我起床?現在幾點了?”
臉頰之上,柔軟一觸即分。
杜宴禮:“……”
他預料到了單引笙會帶來麻煩。
就沒預料到,麻煩真的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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