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潮州靠近江南,比起京城它的溫度要更高一些,如今不過将将三月,桃花就已經吐出了點點紅蕊,被片片新葉點綴在其中顯得無比嬌柔美豔,周圍剛剛歸家的鳥雀叽叽喳喳地在地上跳來跳去,辛勤地尋找着合适的枯枝和草根,準備銜回去築新窩。
這片巨大的荞英湖在整個潮州都極富盛名,上面漂亮的堤岸是佳人才子們最愛去的地方,千百年以來,在這片美如仙境的地方裏不知道誕生了多少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見證了多少年輕愛侶的山盟海誓。
趙如徽這一路上都是快馬加鞭,然而等到了這潮州以後卻一改來時的焦急緊迫,在這河岸旁邊租下了一座畫舫。日出日落,月升月降,趙如徽在這裏一呆就是整整三天,很多的時候他都一個人負手站立在這畫舫的船頭,一站就是一整天。
縱然其他的暗衛不知道趙如徽為什麽會是如此反常的模樣,從年少就一直更在趙如徽身邊的暗一卻依稀有了些許的猜測——這裏是潮州,是長公主在陛下登基之後被賞賜的封地。潮州富庶、乃是極盡繁華之地,按理說将這等重要的富饒之地賜為封地是極為榮耀的事情,然而在那之後,長公主再也沒有出過潮州一步,趙如徽也再未提起過和潮州任何有關的事情。他們明明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卻簡直就像是割舍了所有的血脈關系一般,自此在沒有半點的來往。
暗一也不知道趙如徽究竟是為什麽突然會想到暗中來這潮州,但他不敢輕易說話,就默默地蹲在這畫舫的欄杆旁邊。
夜晚的溫度寒涼,眼看着都快要到了三更,趙如徽今天在河邊發呆的時間尤其地長,暗一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勸他早些休息,然而他尚且在糾結,趙如徽卻突然開了口,語氣之中帶着些許的感慨和懷念,“你既然是暗閣首領,知曉的應該也比其他人多一些,那麽你可知道,當初皇宮之中的靜怡公主?”
“靜怡公主……?”暗一愣了愣,稍有驚愕,“這不是長公主殿下十多年前的封號嗎?”
“那你可知為何後來長公主改了封號?”
“十六年前塞北的王欲求取我國公主,長公主當時才剛剛及笄,便自請去西北和親,僅僅帶着一支護送的軍隊,卻在十年之後将整個塞北都納入了大乾的版圖,甚至将塞北王的項上人頭獻給先帝。當時舉國震驚,先帝更是龍顏大悅,不但賜于了公主殿下長公主的名號,更是重新賜予了“鴻初”的封號,意為“大乾第一長公主”,自此長公主殿下的威名便再無人不知了!”暗一提起長公主當年壯跡之時還帶着滿滿的感嘆,盡管如今已經五六年過去,但只要是大乾子民,又有幾個不對此感到心潮澎湃的呢!?
然而趙如徽聽了他的話卻是嘲諷一般地笑了笑,他的眸中微涼,竟是長長嘆息了一聲,這之後才輕輕開口,“你說的基本都對,唯有一點,當年靜怡公主的封號是在阿姐自請和親之後父皇才賜予的。”
一個因為要去和親才勉強賜予了封號的公主……呵。
暗一尚且微愣,并沒有明白他話中究竟有什麽意思,趙如徽卻再不提昔日往事,他只是微微擡眸撩了一眼高高挂在天空之上的月牙兒,沖着暗一淡淡吩咐了一句。
“讓人連夜包下這裏所有的畫舫,再去将城中上好的紅娟都買下來,挂在畫舫之上,請一批歌姬琴師恭祝長公主殿下壽辰。你再将我從京城之中帶過來的木匣子送進長公主府,務必确認送到長公主的手上。”
暗一滿臉驚愕,“可長公主并不……”
“盡管按照孤說的去做就是了。”
第二日的時候,整個潮州都被這荞英湖上的美輪美奂的美景狠狠驚愕住了,那精致華麗的畫舫在湖上搖曳,畫舫中央舞動的美人在片片朦胧柔豔的紅紗下若隐若現,整個湖面四周管弦絲竹聲似袅袅仙音、不絕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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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潮州百姓,一時間都沉浸在這等一振千金的豪客手筆之下,幾乎是所有的人都向着那荞英湖一溜煙兒地湧了過去。
事情鬧得如此之大,長公主府自然是不可能連半點的消息都沒有收到,然而這府中管事一打探,卻都是滿臉的嗤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土財主,光有幾個傻錢就想着讨好您,卻連您真正的壽辰在什麽時候都不知曉呢。”
來拜訪的守城将領聽到這個話題也是驟然笑了笑,“你別說,我今天來府上的時候還順勢看了看,那排場實在是不小!看起來就廢了不少心思,按理來說不至于犯這樣的錯誤,也不知道究竟是個怎麽回事。”
旁邊又有人不在意地擺手,“怕不是被人耍了,用假消息騙了吧,畢竟長公主過壽只習慣和驸馬小聚一場。”
他們三三兩兩地小聲說着話,臉上都帶着些許的好笑的意味,然而沒有想到原本在上首靜坐品茶的長公主卻是微微一頓,茶杯都沒有碰到唇就重新被挪開了,一雙好看的鳳眸微擡,卻是問道“你們說的可是真的?”
她生的實在是驚豔,肌膚如玉、黛眉微勾,三分桃色彙成了她臉上淡淡嬌紅,點點朱砂描繪了她飽滿雙唇,一雙鳳眸微微上挑,直直尖銳地勾到了人的心裏。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不是她美麗的容顏,而是她身上那渾然天成的高貴雍容,以及自身實力帶給她的威嚴自信。
她非是被人圈養在園中的嬌花,她是憑借一己之力将整個塞北納入大乾版圖的絕世奇女子——長公主趙瑞禾。
被她那雙散發着徹骨涼意的鳳眸緊緊盯着,手下原本笑着吃茶的幾個都霎時之間凝固了動作,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應聲,“應該是不會有錯的,如今荞英湖上本就聲勢浩大,不少人都在圍觀,而且那土財主也明明白白地說了是為長公主祝壽的,應該、應該是不會有錯的。”
屬下幾個把事情都如實敘述給了長公主,包括這土財主包下的大大小小畫舫共四十七艘,每艘挂有紅綢,又聘請舞女琴師若幹……他們一字一句說完,這才小心地問了一句,“殿下,這……是不是有什麽不妥?要不要我們把人叫來問上一問?”
然而這一回長公主卻是輕輕斂了眸,神色淡淡,“罷了,不過是一出鬧劇而已,聽聽就是,何必大費周章。好了,你們都暫且下去吧。”
底下幾個屬下都是面面相觑,但也沒有一個敢違背長公主的命令,皆是恭敬地退下了,唯有長公主一人神色稍有恍惚,看着右側牆面上挂着的那一副《錦魚戲荷圖》,徹底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殿中房門被再次敲響,長公主冷冷命令,“不要打擾本殿下。”
然而敲門聲微頓了三秒,長公主卻在這之後直接聽到了推門的聲音,她頓時皺了眉頭,剛轉了身要呵斥,卻見一個披着狐裘的溫潤公子緩步走進了屋子,見到長公主看他,神色也不見絲毫緊張,反而是柔和笑了笑,“院子裏風大,我就想着進來暖和暖和,倒是沒有想到打擾到長公主殿下了。”
長公主眼中冷厲消融,看着雖然請罪、面色卻絲毫未變的溫和男子,反而是閃過了一絲無奈,到底是緩步走到了驸馬的面前,為他重新将狐裘系地嚴實了一些,“驸馬下次要找借口就多費心一些,不倫不類未免尴尬。”
驸馬從狐裘之中伸出手來,反握住長公主的手,又沖她輕輕地笑了笑。
驸馬向來最是溫潤又善解人意,從來不主動詢問人家的私事,盡管他是面前這個絕頂優秀的女子名正言順的丈夫,但依舊明确地嚴守着人與人之間最為舒适的距離,從不多問任何別人不想說的秘密。他來,只是因為知道長公主此刻的心情必然繁複,于是溫柔地守在她的身邊,随時為她排憂解難。
長公主看着這個一直安靜地守候在她身邊不知幾個春秋的男人,終究是再沒有掩藏心中的疲憊落寞。蔻丹輕輕地撫上驸馬的臉,她到底是輕嘆了一口氣,“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是唯二知曉我真正生辰的人?”
驸馬抱怨似得開口,“記得,沒有做成第一,當時我還吃了好一陣醋呢。”
這就是驸馬故意逗她的了,長公主眼中終于染上些許笑意,輕輕應了一聲,“我一度以為你就要變成那唯一一個了,但現在看來,你還是那個唯二。”
驸馬見她如此,眼中笑意反而是更加柔和了一些,輕輕吻了一下她纖細修長的手指,眼中一片深情。
“甘之如饴”
“只是我不知道他這又是什麽意思呢?和解?——我們都知道彼此的脾氣,誰也不會認輸,誰也不會原諒,太後——那個女人死後,我只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他相見,也不會和他有任何的聯系,他做他的大乾之主,我當我潮州的長公主,可是如今,又算是什麽?”
長公主的眼中露出幾分自嘲,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苦澀,神情也極為茫然 ,而這一回驸馬也難得沒有開口。
兩人沉默之間,卻聽見了管家在屋外的敲門聲,“長公主殿下,那個土財主又親自給您送來了禮,您看,要不要收下?”管家的聲音裏也帶着些遲疑,若是以前自然是不必多此一問,但長公主難得對驸馬和小世子之外的人事産生興趣,所以管家才來了一趟。
長公主微微一窒,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恢複了原先的平穩冷淡,“拿進來吧。”
也有好奇的,更在管家的後面一起進來了。長公主見此也并沒有刻意瞞着衆人,然而打開匣子之後,那閃閃的金光險些都要把人給閃瞎了,旁邊圍觀的人一邊情不自禁地露出愕然的神色,嘴上卻是口不對心地小聲嘀咕,“要不然說是傻土財主呢,哪兒有人送禮直接送金磚的?”
到底還是跟了長公主多年的管家比較會察言觀色,看了府上兩位主子的神色,微微揣測着補了一句,“不看那些金條,這中間的三個金鑄小人倒是十分有意思,好像……”管家頓了頓,露出幾分歡喜驚嘆,“好像是公主、驸馬,以及小世子的樣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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