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二更】

時間終究還是一點一點地過去,賀知舟的燒漸漸好了,而老首席也終究還是被暗軒銘給帶了回來。

在此之後,他們一行人便啓程回了京城。

皇宮之中,趙如徽雖然是沒有苛待賀知舟和老首席,但還是讓他們分開秘密關押。除了最初的那一面以外,再也沒有讓他們兩人見過彼此,更不要說談話。

自從來到這皇宮之中,賀知舟雖然被限制行蹤,但卻根本沒有經歷過像樣的審問,相比下來,他自然是更擔心他師傅的安全。

“他确實是擁有前朝血脈,但我什麽都沒有告訴他,他也什麽都不知道。”另一處的暗室裏面,老首席淡淡地重複着這句話,其餘的卻任憑暗軒銘究竟如何再問,也只閉口不言。

即便是冷然如暗軒銘這樣的脾氣,也是恨的扔了好幾次的杯子,他陪老首席熬了幾個晚上,此刻也是雙目充血,一字一句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賀未名,你想保他,可你也不想想你這樣的語氣如何保他!暗部審訊有什麽手段你也知道,你難道還非要逼我對你用這些嗎”

雖然聽到暗軒銘提起賀知舟的時候,老首席微微頓了頓,但他到底也是精通審訊的高手,此刻聽到暗軒銘如此威脅他,竟然還微微笑了笑。

“你清楚的事情我自然比你更清楚,而且,軒銘,你認為這些會對我有用嗎”

從一開始,老首席就總是這副風輕雲淡的表情,好像什麽都不能沖破他淡然的面具一樣,暗軒銘不明白,明明他已經到了這幅境地、明明他已經再無退路,又有什麽好繼續固執下去的。而最最、最最讓他不可思議、不能理解的,便是老首席對這個秘密恪守的程度。

他原本還想着,或許是賀未名是有什麽苦衷,或許他是有什麽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可是看着如今态度,即便是暗軒銘,也頭一次生出失望之感 。

“今天便是陛下給我最後的期限了,如果你還是什麽都不肯說,你應該知道後果。”這是暗軒銘最後一次在他面前開口。

然而賀未名依舊只是搖頭。

暗軒銘便徹底沉默了下來,十幾年來,他在賀未名後面的追逐沒有換得此人半點的動容,他像小醜一樣,自以為了解這個人,卻或許,在最終連他最最表面上的那一層面具都從未撕下過。

疲倦終究還是如潮水一樣,把暗軒銘徹底吞沒,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幾許失望,又流露出幾許悵然,或許更多的解脫。

一切都要結束了,困擾了他十多年的執念,也終将徹底化為流水。他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老首席,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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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首席依舊在刑椅上坐着,不悲也不喜,只是看暗軒銘黯然離開時候的背影,右拳緊地,都将自己的手心給其掐破了。

暗軒銘自然是回去禀告了,按理來說,老首席一直如此的固執,這之後就該是嚴刑拷打齊齊上陣。畢竟這樣通敵叛國的人,就算是打死了也不為過。

然而沒有想到的卻是,過了不久之後,趙如徽就親自悠悠地來了。

“賀師傅,好久不見,只是沒想到如今我們會是這樣的身份立場。”和想象之中不一樣的是,趙如徽臉上竟然還帶着笑,看着賀未名,還客客氣氣的稱了他一聲師傅。

暗軒銘和老首席都是一個級別的人物,雖然老首席因為常年在外,并不像暗軒銘這樣長期執導過皇帝的武藝,但偶爾進宮對幾個皇子的點撥還是有的。

若是尋常,按照他的身份,被趙如徽稱一聲師傅倒也并不為過,但正如趙如徽所說,如今的身份立場可是大不相同!

一時之間,就連老首席看着趙如徽的目光都有些詫異。

趙如徽也不惱,只是繼續道,“暗師傅已經将情況全部禀告于我了,而他現在應當已經離宮了,所以若是賀師傅有什麽想要說的,現在大可不必有任何顧慮。”

趙如徽會如此說話自然不會是空口白牙,若老首席當真是不肯說出事實,那麽他又何必承認賀知舟有前朝血脈的事情,但若他沒有隐瞞的心思,又何必在暗軒銘面前緘口不言

在暗軒冥離開皇宮之後,趙如徽一人也是獨自靜想了很久,直到想起他們之間隐秘的糾葛的時候,隐約有了個猜測,才有他今日一行。

若是他猜測正确,那自可真相大白、皆大歡喜,而若并非如此,恐怕他就要到賀知舟的那裏去走上一次了。

老首席沉默了許久,看着面前這個負手而立的皇帝,終究是笑了笑。

“我難得進宮,當年見到您的時候您還很小,只隐約覺得您是最像先皇的,沒想到短短幾年之間,卻早已經青出于藍勝于藍。”

如此一言,趙如徽便知道此事算是了結了。

他也不在意面前的是叛國之人,依舊溫文爾雅地笑了笑,神色之間一片大度,“實不相瞞!我此次已經策劃了許久,從我那位長姐,再到宣州,又繼而回到潮州,實在是煞費苦心,可即便是如此,依舊只是看到了那冰山一角而已,所以如今還請賀師傅一定要為我解惑。”

趙如徽說着甚至淡淡一笑,“我知您是有苦衷的,我所圖謀的也遠不于此,若是您願意配合幫我引出底下那條大魚,前塵往事,便算是将功補過,我再不追究。”

從頭到尾,趙如徽對賀未名的态度可謂是謙遜至極,從頭到尾都以“我”字相稱,更是不惜行晚輩之禮,溫言相勸。

若是換作其他任何一人,恐怕都要感激涕零,以及真心表日月。只是可惜,在他面前的是執掌影門多年的老首席賀未名,真心假意,他又如何不知?

是以任憑趙如徽态度究竟如何溫和,所描述的未來究竟如何輝煌光明,他也只是淡淡一笑,“我知我的罪過,我也從未想過再厚顏茍且偷生,我只希望你能夠饒之舟一命,他确實是什麽都不知道,也從未參與。”

從頭到尾也就只有在聽到賀知舟名字的時候,趙如徽嘴角的笑微微撇下來了一些,只是雖然他臉上笑容微淡,眼中卻是多了幾分真誠感嘆,“您對知舟确實是誠心以待。”

只是老首席卻不願意在和他講這個,他看了一眼趙如徽,并沒有再多言什麽,仿佛多日以來不肯配合的不是他一般,直接開門見山,“你不是想要知道那夥隐藏在暗中的人的消息嗎?我都可以告訴你。”

趙如徽的臉色終于正式了起來,他親自走上前,老首席倒了一杯水,放在桌案面前,而後坐到了他的對面,微微含首,表示洗耳恭聽。

“‘前朝餘孽’——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們倒也不錯,只不過和尋常人所想象的并不相同,他們并非是什麽僥幸幸存下來的皇室子弟,真正操控着這個組織的,便是所謂的‘護火人’。”老首席頓了頓看向趙如徽,道,“陛下,想來您應該不會不知道,本朝的影衛、暗衛究竟是沿襲自何處吧”

趙如徽自然是颔首點頭。他的眸中雖然有少許恍然,但先前未必也完全沒有猜測,此刻面對着老首席的詢問,只嚴聲道,“前朝死士,與如今影門、暗門不同,他們的訓練要苛刻許多,就連死亡率也是前所未有之高,十個裏面也未免能夠幸存一個,他們并不允許被擁有感情、天生就是殺戮的機器,一旦主人需要,便要随時為之付出性命。”

“但利器過利終究是傷及自身,”趙如徽的臉色更寒了一些,“前朝當時雖已是必定覆滅,但若不是那群死士驟然反水橫插一腳,恐怕也沒有這麽快能夠改朝換代。”

老首席緩緩點頭,“他們沒有感情,能夠對自己的主人又如何能夠真正忠誠先前不過是靠着武力鎮壓而已,一旦實力不足,利刃必會反噬,這才導致了前朝頃刻瓦解。但是陛下莫忘,有些東西終究是刻在骨子裏不會忘記的,他們需要生存下來的動力,也需要活下來的理由。死了一個王,那邊再找一個,雖然前朝覆滅,但他們所忠誠的依舊是‘他們的國家’,‘他們的王’。”

“大乾如今正值鼎盛之時,他們也不敢貿然有什麽行動。前朝護火人的人數其實并不算多,更多的卻是分布在各行各業之內的‘火種’,倒也不必擔心他們,現在國家昌盛,沒有人敢有太大的動作,很多人不過是終身不用的棋子,甚至終身都不會知道他們的身份。

除了從小被特別培養的,其餘散步的‘火種’只有達到了一個可以利用的處境、能夠站在相對高峰的位置的時候,才會被重新啓用,被吸收到‘護火人’之中。而這群被新吸納的新星,又會一種養蠱一樣的方式培養,實力強大者便是下一代的掌權者。”

老首席這麽一敘述,很多的消息便已經十分地明了了,趙如徽想過的前世種種、想過那《江山如畫》中所書寫的故事……

很多疑點都已經不再是疑點,很多偶然也終究化為了必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如果說賀知舟是哪只被放棄的蠱,那麽,莫洛便是成為了蠱王的那一只蠱。

枉他一直以為莫洛不過是成為了表面上的王者,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上一世莫洛才是真真正正的贏家!朝前臣子盡數臣服于她的裙下,暗處的毒蛇利刃皆被她驅使!

這才是她真正容不下王孫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麽,她容不得一個不能接受她所做所為的賀知舟的原因!

“那個所謂的掌權者究竟是什麽人”

趙如徽,已經維持不住先前那副帶笑的樣子,他的臉上簡直凝結出了一層寒霜,話語之中也帶着抑制不住的殺氣。

相比起他,老首席就淡然了許多,“陛下是好算計,三足鼎立的局勢已破,如今便只剩下了鴻源。不過雖然只剩下單單一個鴻源,絕非可以輕視的。”

“鴻源這是他的本名”趙如徽微微眯眼。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從始至終,除了他那一脈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沒有人知道鴻源真正叫什麽,也沒有人真正見過他,鴻源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

所謂三足鼎立,雖然我們也有其特殊地位所在,我是因為影門的存在,那大漢便是先前陛下是圍剿的宣州兵器庫,若是情報沒錯,他應該就是在朝中的某個高官。”

“高官,又是高官,一個禮部尚書難道還不夠嗎”趙如徽簡直都要怒極反笑了。

老首席并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只是道,“莫要小看于他,他的勢力之深,無法估量,所謂三足鼎立也不過是好聽而已,他恐怕從未将我和那大漢放在眼裏過,對我,更是欲除之而後快。”老首席顯然是想到了當日長公主府的那一支暗箭。

老首席嘆了一口氣,看着負手而立的趙如徽,到底是難得規勸了一句,“為了不引起皇帝的疑心,他們很多時候甚至比當朝的官員更加用心,所以很多時候您以為的并不一定是真相。千裏之堤毀于蟻穴,他們雖是潛伏,但絕對并不安分,雖是便尋找着給您致命一擊的機會,既然您現在顯然已經發現了馬腳,那麽日後他們一定會更加謹慎,所以現在才是真正将他們一網打盡的最好時機。”

老首席本可以有所隐瞞,但他卻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而最後一句更是對趙如徽的深深提點,趙如徽承他的情,微微沉吟之後還是報之以李。

“暗師傅若是能夠知道您今日所言,想必便不會那麽難過了。”

難過,不過是一個廣泛的偏意詞罷了,更加準确的,或許應該是失望吧。

然而這一次老首席卻是又淡淡笑了笑,他總是如此淡然而無畏,好像這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一般,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處境究竟會如何,可當趙如徽提到暗軒銘的時候,他眼底卻難得多了幾分的苦澀。

“我早就已經讓他失望了,既然都會失望,那就幹脆失望的更加徹底一些吧。我實在是已經辜負了他很久了……”

感情總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不管身份為何、立場為何,趙如徽于他們,不過都是局外之人,既然他已經勸過了首席,便也算仁至義盡,此刻并不再多說什麽。

但他可以不在意老首席和暗軒銘之間的事情,卻不能不在意這一場風波之中另一個人的感受。

所以趙如徽微一沉吟,還是再次看向老首席,“可以告訴我,您對知舟,為什麽那麽照顧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盡力了!!睡了睡了,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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