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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如徽的這句問話雖然看似簡單,但實際上除了門面上詢問了當年隐秘之外,還有向老首席詢問這些事情要不要告訴賀知舟的意思。

事實上賀知舟先前一直被老首席給保護的很好,他雖然也經過艱苦的訓練、做過艱難的任務、殺過狡詐的兇徒,但是老首席卻一直沒有把隐藏在黑暗之下,那真正的隐秘和晦暗暴露在他的面前。

他不用做那糾結于光明和黑暗之間匍匐不定的鼹鼠,不用費心應付于兩方立場,他只是那個意氣風發,傲氣鮮明的影衛首席,他行走于陽光之下,心中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污穢。

若是運氣好,他只要再這麽張張揚揚,随心過個十幾年,這一切就再和他再也沒有什麽關系了,畢竟影門和暗部的首領任職期向來并不長久。到時候他也不過年過三十,可以随意的找上一個地方安居,娶上一位美嬌妻,真真正正地過去他一直所向往的生活。

只是可惜,到底是天不由人。如今事情暴露,老首席護不了他一輩子,那個一直被隐藏着的秘密也就暴露在衆人面前。

既然護不了了,那邊只有狠下心來讓他自己去選擇,自己去決定。老首席看得很清楚,所以,即便是再不忍心,但在面對趙如徽的詢問的時候,他也并沒有猶豫多久。

“陛下,我可以和知舟談談嗎?有些事,我想親自告訴他。”

雖然面上是師傅,但是如此久以來,老首席早就已經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兒子,就如賀知舟對老首席也有一種特殊的依賴之感,即便是連老首席都承認他自己的過錯的時候,賀知舟還是一味的想要保住他的性命。

這無關對錯,只是對待親人的下意識的庇護。

事到如今,趙如徽對老首席也并沒有什麽戒備,他點了點頭,直接笑到,“當然。”

趙如徽雖然表面上直接離開了對他們的談話并沒有幹涉,但事實上,到底因為老首席的身份原因,有些事情不過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罷了。

當然,不過是安全起見而已,否則這本也不需要再次禀告,趙如徽就應當能夠猜出其中內容——大致就是剛才老首席現狀如何複述的,或許,還有當年,老首席會選擇反叛的原因。

趙如徽沒有打擾他們師徒二人重逢,也給足了時間讓賀知舟去清理腦中混亂的思緒。

直到手下的暗衛說賀知舟已經一天沒有用膳之後,他才重新踏入了賀知舟現在住着的寝宮。

這裏已經是相當豪華的宮殿了,雖然不如趙如徽自己所住的寝宮,卻也是富麗堂皇,設施設備一應俱全,檀木桌椅、大家畫作、華麗屏風、還有那珍貴的玉石古玩……所有所有的一切,即便是在這宮中位份不低的嫔妃,恐怕也只有眼紅的份兒。

然而,若是裏面住的人沒有這份心思,那麽再豪華的宮殿恐怕也不過是一棟最大的牢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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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如徽進來的時候,賀知舟就沉默的坐在牆邊,他低垂着頭一言不發,讓人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趙如徽是剛從早朝上下來的,一身華服高冠也并沒有在換,随行的太監尖銳的嗓音響徹了整座宮殿,這宮中四周的護衛宮女無不跪下叩拜。沉默呆愣的賀知舟終于被這個聲音所驚醒,下意識擡頭的時候,就遠遠見到宮門已經被打開,而遠處正是趙如徽帶着一衆的人馬向他這邊走來。

明黃色的龍袍在陽光照射下閃爍奪目,那用金絲錦線所勾勒的金龍更是霸道非凡,尖銳的五指、威嚴的眼神直掃一切世間污穢,讓人生不出半點的亵渎之心。

先前趙如徽用那個所謂的“暗衛副首領”身份和他私下見面的時候,自然是不會有這樣的排場,後來雖然賀知舟知道了趙如徽的身份,但他們出門在外,也不會如此張揚。倒是沒有想到,賀知舟一人在這皇宮之中呆了數日,第一次再見到趙如徽,竟然就是這般場面。

賀知舟有些僵硬、甚至生鏽的腦子終于緩緩轉動起來,他抿唇從地上站起,直直地看着那緩緩走來的天子,直到他的陛下跨步進門的時候,才終于垂眸緩緩跪了下去。

然而這一跪卻沒有落實,一雙有力的手穩穩地托住了他的雙臂,賀知舟下意識驚愣擡頭,卻見到趙如徽的臉上帶着些玩味。

“知舟這一跪究竟是下屬跪上司,還是罪人跪皇帝”

賀知舟的牙關一緊,心口之中沉悶的意味更重,他直直站立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陛下希望是那一種”

“若是前者,未免太寸步不前、了無進展,若是後者卻又是欲加之罪”,趙如徽對他笑了笑,十分直接了當道,“所以哪個都不希望。”

這話裏帶了三分感嘆、三分真誠,只是可惜,他這個人藏的太深、太複雜,不是現在的賀知舟有心思去胡亂猜測琢磨的。

趙如徽也不勉強,他回頭将那些後面跟着的宮人侍衛們通通都遣了出去,自己自顧自地在賀知舟的面前卸了高高的冕冠,又解了外面這身華而不實、卻不知有多少人垂涎窺伺的龍袍,随意地扔在了地上,而後鸠占鵲巢,一屁股坐在了賀知舟剛剛靠着的位置,又笑着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地板。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

他扔去皇帝身份想要和自己暢談的意圖實在是太過于明顯。賀知舟雖然一時之間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幹什麽,但是多日以來的沉默謹言也讓他有些厭煩了,而事實的真相又将他戳了個遍體鱗傷。

——現在正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他也确實需要找一個人,來傾訴心中苦楚。

“…師傅和我提起我娘了……原來,原本我記憶中的父母,并不是我的真正父母,他們不過是組織裏面知道真相暫時撫養我的人而已。”虛假的回憶讓他的神色都有了一瞬間的恍惚,“你知道嗎?我确實是記不起來當時的場景了。或許是因為當時父母的更多的只是一個代號、只是兩個我相對熟悉的人罷了。在我記憶裏,更多的反而是那一棵大桃樹,和那一個大池塘而已。”

賀知舟嘲諷的笑了笑,“現在想起來,或者,那确實不是正常父母和自己孩子應該有的場景吧。”

趙如徽眼神溫柔的看着他,想了想之後換了一種說法,“老首席知道你當時過得并不開心,不放心你在那樣的環境,所以才會特地提出要求,說想要你做他的繼承人不是嗎所以,就是因為這樣,你才遇到了愛你的師傅。更何況,你現在不也知道了你真正的母親對你的愛嗎”

“愛”賀知舟重複了一句,他擡眸看向趙如徽,比起欣喜眼神之中更多的,卻是苦澀和自嘲,“可從始至終,我帶給他們的都只有痛苦吧。”

“我的出生并不是母親所願意的,而師傅,師傅他雖然很照顧我,可我卻在繼母親之後,成為了又一個拖累住他的枷鎖。”

賀知舟話語之中的黯然自責簡直濃重的要溢了出來。仿佛再也沒有站着的力氣,終于妥協地靠坐下來。

“師傅說,是他對不起母親,原本母親才應該是當初的影衛首席,而他應該早早就死了。可在一場意外之中,是母親用自己的餘生救了他。最後師傅活了下來,可是母親沒有了自己的‘價值’。

那個組織裏面的人很憤怒,他們曾經對母親抱有極大的希望,卻因為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因為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他們失去了一個徹底掌握影門的大好機會。

當年,師傅為了母親甘願違心周旋,後來,師傅又為了我,依舊不能抽身離開這一片苦海。”

賀知舟對自己所愛的、所珍視的人都看得極重,他願意為他們肝腦塗地、付出一切,可是當這樣的情況倒轉過來的時候,他的愧疚心卻會反過來折磨着他,讓他難以安眠。

他實在是不能夠想象,自己竟然就這麽沒心沒肺的十年如一日,卻不知,那個真正愛着自己、在意自己的人,究竟已經為自己付出了多少,舍棄了多少。

這些事情,趙如徽自然也已經聽屬下們禀告過了。

可是看着這樣難過,這樣自責的賀知舟的時候,趙如徽那顆堅硬如鐵的心,竟然也為之而波動。

他看着賀知舟,憐愛又憐憫。

“小可憐,你是在哭嗎”

趙如徽長長的嘆了口氣,微微帶着笑,刻意用着一種輕佻又親昵的語氣。

他的手微微在賀知舟的腦袋上摸了摸。

“你從你師傅的話裏猜測出了這麽多當年的信息,想象着那麽多他們當年的心境,可是你為什麽就不相信你師傅說的——他愛你啊。

或許一開始是因為你的母親,但是,後來在他最最灰暗時候,陪伴在身邊的正是你啊。你還不明白他真正的選擇嗎?不是因為你的母親,不是因為他的愧疚,僅僅是因為,他愛你,他将你徹底當做了他的兒子那樣愛你。”

賀知舟從來都是堅強的,自從他過了十歲以後,不管任務有多麽艱險,不管處境有多麽困難,他都從來沒有流過淚,哪怕是關愛的師妹背棄了他選擇了別人,他也只是眼角酸澀,将所有的苦難,都留給了自己。

可是這一次,他聽着趙如徽一字一句的柔聲言語,卻頭一次沒有控制住眼角淚腺。

“哎呀,我的小可憐……”

趙如徽再次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将人擁進了自己的懷裏,安撫地順着他的背脊順撫而下,只留下溫柔的勸慰耳語。

“別擔心,我的寶貝——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苦澀總會過去的。

傷心也只是一時的心情,賀知舟,永遠都只是賀知舟。

他拭去了眼淚,堅定的雙眸再次凝視着面前的趙如徽,訴說着自己的選擇與願望。

“若您還願意相信我,我願一切聽從您的命令,為您手中刀劍,只求将他們徹底覆滅。”

作者有話要說: 想當初我還是情感小能手,現在卻已經到了一涉及情感互動就頭痛卡文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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