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此中謎團重重
就在孫不離與桑娘離開之後,從海崖的石隙間緩緩地探出了兩個腦袋來。
“你去跟着孫不離,我去回複主上,一切照計劃進行中。”
“是。”
兩條黑影很快地分開了,朝着兩個不同的方向,隐沒在了黎明前最濃的夜色之中。
從西海到京城,有千裏之遙。要想最快回到京城,只有走水路,沿着陵江東下,到達大陵的都城,新帝殷東佑命名——平安城。
數十年前,年幼的先帝殷寒拜年太師之女年宛娘為大将軍,年宛娘不負衆望,平定了鄰國大車進犯。據說當年先帝殷寒還荒唐地下了一道聖旨,給女大将軍與長公主殷寧賜婚,誰料沒等到年宛娘凱旋,長公主便從城頭一躍而下,落入護城河後,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年宛娘手握重兵,殷寒為了安撫她,便禦賜了丹書鐵券給她,言明一生一世不猜疑大将軍一分。這年宛娘雖然勇悍,倒也是個守諾之人,她也在朝堂之上允諾,這一世當拱衛大陵,效忠天子一生一世。
年宛娘一世未嫁,仗着權勢還讓先帝封了她一個一品大将軍的名號,特別地給她的軍隊賜了名稱,叫做燕翎軍。軍中設有鎮東,鎮西,鎮南,鎮北四名二品将軍,每位二品将軍轄領八千兵馬,在京師東南西北郊設營駐紮。
年宛娘手中本就握着年家直系十萬兵馬,加上座下四名二品将軍的兵馬,随時可以拿下京師,坐到天子的龍椅上。先帝的禁衛軍加上京師常備軍不過三萬人馬,換任何一個天子,對年宛娘只有忌憚,根本不會有所謂的信任。
偏生先帝就是個奇怪的人,他對年宛娘倒是從不猜疑,甚至還親自賜婚,将鎮西将軍尉遲容兮許婚給了太子。他對太子反複說的一句話是——駕馭年大将軍,只有兩個字,便是不疑。還有一句話,先帝在駕崩之前才對太子說出來,太子當時啞口了半晌,等回過神時,殷寒已經駕崩了。
太子殷東佑登基之後,便是如今的新帝,鎮西将軍便也成了今日的皇後娘娘。說也奇怪,原以為新帝不會像先帝一樣寵信年大将軍的燕翎軍一脈,哪知他比先帝還要寵信燕翎軍。其他文官談及新帝,多半都是嘆息搖頭,只嘆皇後這枕頭風實在是厲害,把新帝的心竅都迷了。
每當這個時候,官員們的視線便會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新帝的弟弟魏王殷東海身上——這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善詩文,性溫良,尤善音律,民間多以雅王稱之。
若是新帝是魏王,待年宛娘死後,燕翎軍便會群龍無首,或許有一天可以解散了,橫在每個官員心頭的女臣掌權的忐忑感,便也可以消失無蹤了。
正因為朝臣們有了這樣的念想,不知是哪位大人牽頭,京師中暗暗地成立了一支獵燕盟。所以近幾年來,刺殺年宛娘與她座下四将的事件偶有發生,偏偏廷尉大人每樁案件都查不出半點兇手蹤跡。
既然查不出來,年宛娘自然也不好太過越權幹涉廷尉查案,只能吩咐座下四将小心刺殺。
半年前鎮東将軍在日常巡防之中突然堕馬,本不至于殒命,可不知為何,藥草之中竟混了毒草,沁入血肉之中,就算斷腿保命,也沒有保住,最終還是死在了病榻之上。
皇後近日有了身孕,還是發生了一兩次野貓驚吓事件,險些滑了胎。天子對此事很是上心,從此便幾乎與她形影不離,哪怕是上朝,也必須将皇後帶在身邊,讓皇後坐在龍臺之下,在他視線可及之處,甚至每日吃喝,都必須與皇後一樣。
鎮東将軍與鎮西将軍的日子過得不容易,鎮南将軍與鎮北将軍的日子也沒好到哪裏去。
樓船一路沿着陵江往京師平安的方向行駛着,晚風微涼,月光照在樓船上的“謝”字大旗上,顯得旗子上的字甚是血紅。
“這是輪到我了,呵。”鎮南将軍謝南煙端起湯藥,蹙着眉心将藥一口喝盡,又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
她身前站着昨夜那個眼若銅鈴的漢子,是她的左副将,木阿。
木阿搖頭,肅聲道:“此事末将另有看法。”
謝南煙的笑容更濃了幾分,她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藥碗,慵懶地道:“說說。”
“若是獵燕盟的人想要将軍你的命,那鐵蒺藜上面就不該淬麻毒,而是淬劇毒。”木阿認真地說着,“再有,能對将軍一擊得手之人,不可能只打中将軍你的背心,那枚鐵蒺藜即便是沒有淬毒,只要打中腦後死穴,将軍也不可能活着。”
謝南煙莞爾點頭,“照你所說,我是要謝謝此人,留我一條命。”說完,她擡眼看向了木阿,“可是,既然不想要我的命,為何還把我裝木箱之中,拖入海中呢?”
這也是木阿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看着木阿半晌說不出來,謝南煙将手中的藥碗小心地放了下來,“這碗還有用,我下次喝藥還用得上,所以啊,一時不能摔了。”說着,她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了矮幾邊,将矮幾上的畫卷拿了起來。
畫卷上面畫了一個美人,眉若柳葉,眸若秋水,一襲白衣飄飄,淩波而來,似是随時會乘風而去。
美人的踏水玉足畔,落有一行小字——仲春不離贈。
“這孫不離的師妹,真是好看。”謝南煙淡淡地贊了一句,将畫卷遞給了木阿,“你瞧瞧,那眉眼,是不是很像?”
“像誰啊?”木阿接過了畫卷,仔細瞧了瞧,半晌沒能看出來。
謝南煙苦笑道:“若真想要我的命,怎會選有人采珠的時候把我拖入海裏?又怎會還給我留了匕首,讓我可以掙紮着自救一回?”
“将軍,你怎的又說回來了?”木阿更是一頭霧水。
謝南煙彈了一下木阿的腦門,順勢從木阿手中拿過了畫卷,另一只手遮住了畫中美人的下半張臉,“瞧瞧,像誰?”
木阿仔細看了看,覺得有些眼熟了,“是……被我打暈的那個……”
“是啊,就是師父要我們找的那個。”謝南煙嘴角一勾,笑了笑,“昨夜我看了她許久,定不會認錯的。”頓了下,謝南煙卷起了畫卷,饒有興致地繼續道,“你想,那木箱落海之後,只要時間一久,海水必定會灌入木箱,我若掙脫不出,必是死路一條。為何偏偏那麽巧,不慢一步也不快一步,我便被救了?救我的人,偏偏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你不覺得好玩麽?”
木阿聽得背心直發涼,哪裏笑得出來。
“将軍,不得不防啊!”
謝南煙眯眼笑着,“防是防不住的,況且,我從不是被動之人。”她的眸光漸漸地亮了起來,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不是獵物,他們想我跑哪兒,我便跑哪兒?”笑容漸漸地消失了,謝南煙此時的臉上只剩下了認真兩個字。
“姑娘,這段陵江的水流最是湍急,你若跳下去了,便只有死路一條!”
突然,船艙外響起了巡防兵士的聲音。
“瞧瞧,這姑娘不可小觑啊,悄悄摸到甲板上了。”謝南煙含笑誇了一聲,便拿了件袍子披着,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木阿悄悄地擦了擦額上的細汗,他知道謝南煙要出手收拾這個丫頭了。
此時的雲舟跨坐在船頭的欄杆上,她探頭望了一眼船下湍急的江水,昨夜被打的後腦還隐隐酸疼着,這一探頭,她不由得又縮了回來,警告正在逼近的巡防兵士,“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真跳下去了!”
“跳。”
嗓音中那一線酥人的啞澀很是熟悉,雲舟循聲望了過去——是她!
謝南煙換了一身幹淨的雪白官服,此時黑袍的袍邊獵獵,青絲全部束做了一條長長的馬尾,發絲垂在背上,恰恰壓住了黑袍。
她悠閑地對着牛頭怪木阿招了招手,木阿便給她搬了一張太師椅過來。
雲舟細細望她,才發現她眸光不再迷離之後,很是清澈透亮,就像是天上的北極星。
“你沒事就好……”雲舟說完之後,這才反應過來,方才這女子明明讓她跳下去啊。
為何如此歹毒啊?
雲舟瞬間斂了笑意,她寒着臉道:“我好心救你,你卻擄了我,舅舅若是知道了,要急死的!”
“哦?”謝南煙卻不準備解釋,她命木阿端了一盞熱茶來,一邊用蓋子撥弄着浮着的茶葉,一邊淡淡道,“你今夜跳下去,你舅舅可不是急死的,是氣死的。”
“你!”雲舟突然很是後悔,昨夜為何要與桑娘一起救她?
謝南煙笑然對上了她的雙眸,“難道不是麽?什麽都沒弄明白,就跑去跳江自殺了,傻子也不會這樣做吧?”眉梢微微一挑,似是挑釁,“一,乖乖下來,回去睡覺。二,我讓木阿幫幫你,推你下去,一了百了。”
雲舟急紅了眼,“你……沒有第三個選擇麽?!”
“有。”謝南煙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可怕”,她悠悠地站了起來,給木阿遞了個眼色,“用繩子。”
“諾!”木阿忍笑抱起了船舷上盤着的繩子。
雲舟駭聲問道:“你……你要做什麽?”話還沒說完,木阿手中的繩頭就像是活了一般,瞬間纏住了雲舟的腰杆。
“下去。”
謝南煙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她的身前,輕輕說完便猛地一推,雲舟重心一個不穩,便朝着陵江中栽了下去。
“啊!殺人——咳咳!”雲舟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腰杆上的繩索便猛地收了個緊,勒得她忍不住發出一串猛烈的咳嗽聲。
謝南煙探頭咯咯笑道:“這可是你選的第三,這會兒再給你次機會,一,還是二?”
“一……咳咳……一……”雲舟只有先服軟了,活着比什麽都重要啊!
可是,雲舟的話才說了一半,木阿的手微微一松,她的腦袋便紮入了江中,被江水涼涼地沖了一回。
等木阿将她拉上船舷後,雲舟瞪着通紅的眸子肅聲問道:“我明明選了一……為何你……咳咳……”
謝南煙并沒有看她,只是側臉笑道:“一是洗個臉再上來,二是洗個澡再上來,你不聽我說完便選了,你怪不得我。”
“你無賴啊!”雲舟委屈地大喊一聲。
“嗯?”謝南煙驀地轉過了臉來,再次出現了方才那個“可怕”的笑容,她湊近了雲舟一步。
雲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哪知謝南煙只是小聲酥酥地道了句,“我喜歡,你咬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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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