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燕翎令
自古好女不與惡女鬥!
雲舟擦了擦臉上的江水,準備默默回到了船艙的房間之中,哪知才走了幾步,便又被謝南煙喚住了。
“慢着。”
雲舟強笑問道:“不知姑娘還有什麽指教?”
“你叫什麽名字?”謝南煙問道。
雲舟本不想告訴她,就在這遲疑的當口,謝南煙朝着她緩緩地比了一個“一”字,正待比“二”的時候,雲舟頓時脫口而出,“得!我認輸!我叫雲舟,白雲的雲,扁舟的舟。”
謝南煙滿意地點了下頭。
雲舟指了指船艙的方向,低聲問道:“我可以回去了?”
“嗯。”
得到謝南煙的允許後,雲舟沒有半點遲疑,快步離開了甲板。
謝南煙靜靜地看着雲舟走遠,斜眼笑望向木阿,“瞧,是個聰明人。”
木阿忍俊不禁,“再聰明的人,不也一樣栽這兒了。”
謝南煙攏了攏身上的黑袍,極目望向了京城的方向——天邊黑雲漸起,只怕是要變天了。
“木阿,今夜全船警戒,有人想逼我們走快一些。”她一邊說着,一邊拍了拍木阿的肩頭,“偏偏我最恨人抽着我往前走。”
木阿點了點頭,“将軍請放心。”
“嗯。”謝南煙微微低颔,便走入了船艙主艙,坐到了大座之上。
她記得臨行之前,師父年宛娘交給她兩個錦囊,每個錦囊裏面都放了一枚燕翎令——燕翎軍軍規第一條便是,燕翎令一出,此令的任務就必須完成,哪怕是死。
這第一個錦囊裏面寫的任務,便是在西海一帶尋到孫不離師妹之女,并保護她安然到達京師。
這第二個任務,路上若遇險事,便可開啓錦囊。
陵江這段江水不但湍急,還容易起霧,入夜之後,便是極險之地。若是獵燕盟的人要動手,必定會選擇這個地方。
趁着這會兒那些人還沒有動手,謝南煙便先開啓了第二個錦囊。
漆黑色的玄鐵小牌燕翎令貼在掌心,漸漸地有了溫度。
燕翎令後面,壓着一個疊得整齊的紙方子。
謝南煙快速打開,眉心一蹙,複又舒了開來,她搖了搖頭,“師父,你可真是有點為難我了。”手指很快收緊,将紙方子與燕翎令都攢在了掌心,謝南煙沉默片刻之後,對着值守在門口的木阿道,“木阿,把船靠岸。”
木阿惑然問道:“将軍,我們在江上防守才能以逸待勞,若是靠了岸,咱們的優勢可就沒了。”
“靠岸。”謝南煙臉上的笑意消失得幹幹淨淨。
木阿只能噤聲,對着謝南煙拱手一拜,便吩咐舵手将樓船停到陵江左岸去。
謝南煙整了整官服,起身走到劍架邊,把長劍拿起懸在了腰間。
木阿折返瞧見謝南煙這樣打扮,驚問道:“将軍你想走陸路?”
“對,上岸走陸路。”謝南煙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背心的傷口隐隐作痛,她輕嘆一聲,“去,把雲姑娘打暈。”說完,似是想到了什麽,又低聲囑咐,“這次下手輕點,別打傻了。”
“諾。”木阿雖不知道将軍今夜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聽着總歸是沒有錯的。
樓船緩緩地靠在了江岸邊,鐵錨被兵士抛下了船後,離岸十餘步外的深林中便響起了幾聲異響。
“把船尾的舟放下來。”謝南煙又下了令。
樓船船尾共懸着六葉小舟,此時一并放下後,在樓船後的江面上激起了一陣浪花。
謝南煙站在甲板上,卻不急着下船。
她掃了一眼遠處的深林,招手喚了木阿過來,附耳說了幾句後,便又折返回了主艙。
半個時辰後,六葉小舟齊齊地割斷了系舟的長繩,逐流而去。
江霧太濃,小舟上又無人掌燈,也不知裏面到底有沒有人?
從樓船上走下一支十人小隊,領隊的那人體型略微矮小一些,身上還披着一件鬥篷,就算是身後九人手舉火把,一時也看不清楚領頭之人是不是謝南煙。
待那十人小隊快速跑入林中,樓船再次起航,只見一抹穿着白色官服的人影退回了主艙之中,霎時滅盡了樓船上的燈火。
謝南煙是上岸走了,還是藏匿在小舟上溜了?
她是铤而走險只帶十人走陸路,還是故布疑陣其實她還在樓船之上?
一時之間,埋伏在江岸邊的那些人也猜不準她的心思。
折騰了兩個時辰之後,江岸邊的人發現他們都中計了——去伏擊那十人小隊遇到了謝南煙最精銳的十名部下,不但讓那十人殺了出去,還發現裏面并沒有謝南煙;一直追着六葉小舟順江而行的小隊,命水性極好之人靠近小舟勘測,發現裏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一個人;至于樓船上,燈火黑了兩個時辰,等他們登船搜尋之時,才發現船上的人都已跳水遁走了。
“都是廢物!”
領頭的黑衣人在深林之中發出一聲低咆之後,下了最後的命令,“找不到雲舟,主上只想看見你我的頭顱,可聽清楚了?”
“諾!”
這些人好似一群亂食的烏鴉,一哄而散,最終讓深林歸于了往昔的平靜。
天色漸漸地亮了起來,可很快又被飄來的烏雲黯淡了下去。
小雨很快便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将整個山色都變得滴翠如潤。
一輛牛車緩緩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這山路上潤了雨,便格外地濕滑。拉車的黃牛似乎上了年歲,走得也極慢,趕車的老漢實在是舍不得抽打黃牛,便轉頭對着車廂中的客人歉聲道:“老牛老了,快不得,若是幾位客官趕時間,到了前面的村子,便換輛馬車吧。”
木阿聽到這話,很是焦急地看了一眼邊上閉目養神的謝南煙,“怎麽辦?”
“老丈不是說了麽?快不得,那咱們就走慢點。”謝南煙眯着眼睛回了一句,低頭瞄了一眼還倒在腳邊昏迷不醒的雲舟,沉聲道:“你昨夜好像下手重了些。”
木阿搖頭道:“我只用了平時的七成力氣,我還怕她中途醒了呢!”
“哦?”謝南煙眯着的眼睛漸漸地睜開了,她玩味兒地打量着雲舟緊閉的雙眸,話卻是說給趕車的老漢聽的,“老丈,你慢慢趕車,不急。”
老漢聽了之後,不禁瑟瑟發抖,心中暗道:“這兩人看着穿的是官服,該不會是假冒朝廷官員的人牙子吧?”
正在這時,木阿的大手已落在他的肩頭,重重地拍了一下,“別怕,我向來敬老,不管是你還是這頭牛。”
“木阿,你去陪陪老丈。”謝南煙淡淡吩咐完後,木阿便掀起了破舊的車簾,勾着老漢的肩膀坐了下來。
老漢被吓白了臉,木阿從懷中摸了一粒金珠子塞了過去,“壓壓驚,沒事的,別怕啊。”
都到這地步了,害怕也無濟于事啊!
老漢收下了金珠子,強逼着自己笑了起來,“好說,好說。”
他的笑容實在是難看,說是笑,倒不如是哭。
雲舟比他還慘,這個時候連哭都不敢哭。
她其實早就醒了,悄悄地眯眼掃了一眼——噩夢還沒有結束,那個“女鬼”還在,“牛頭怪”也還在。
此時除了裝昏迷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事保命了。
心亂如麻。
那牛頭怪喚那女鬼将軍,那女鬼又擄了她,這是要帶她去哪裏啊?
若是尋常的人牙子就算了,她相信她一定能尋到機會溜走,可這兩人都是不能惹的主兒啊,這讓她怎麽溜啊?
“醒了?”
偏偏這女鬼的聲音實在是莫名的酥人,突然打斷的一句輕問,讓雲舟的眉角忍不住跳了一下。
謝南煙含笑望着,沒想到這小姑娘還很能裝啊。
她徐徐道:“雲姑娘,我給你兩個選擇……”
“我拒絕!”雲舟慌亂地坐了起來,瞪大了雙眸,隐有淚花,“你忘恩負義,我救了你,你不報恩就算了,你還擄了我!我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要殺就殺,來個痛快的!別……”
驀地,雲舟的話戛然而止。
謝南煙略顯冰涼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輕輕地摩挲着,“要報恩啊?以身相許,如何?”
“我是個姑娘家,你許什麽許?”雲舟更加慌亂了,本以為謝南煙只是兇惡,哪知她還有點“瘋癫”!雲舟掙開了她的手,往後縮了縮,靠近了車簾邊,她揪緊了自己的衣領,學着謝南煙昨夜的話,“我……我給你兩條路選!”
謝南煙忍笑問道:“哪兩條?”
雲舟反正是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死麽!
雖然烤雞沒吃夠,畫也沒畫好,可也不能死那麽窩囊啊!
“一,你放了我,當做報恩!二,你殺了我,給我個解脫!”說着,雲舟的聲音低了下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生那麽好看,多積點德啊,老天肯定保佑你嫁個如意郎君的!”
謝南煙的笑容更濃了些,她細聲問道:“說完了?”
雲舟鼓起了勇氣,重重點頭,“說完了!”
“木阿。”謝南煙輕喚,“我瞧她這腦袋還是經打的……”
“啊?”雲舟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後腦又被狠狠打了一下,只覺得眼冒金星,便又暈了過去。
謝南煙很滿意這樣的結果,“這次用了多少力氣?”
“還是七成。”木阿老實回答。
謝南煙瞧着雲舟的側臉,嘴角微微一彎,“師父,我這會兒看她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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