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蛇信子
謝南煙的住所在千裏山莊的最深處,高低兩道院牆将當中的小閣樓團團圍住,平日裏木阿留了十名好手在這裏暗處值守。
雲舟縮着腦袋一路東張西望,越看越覺得這輩子是怎麽都逃不出來了。
木阿早将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了眼裏,他笑道:“你算是命大的,換個人試試,早就被将軍把腿打折了,看你還跑不跑?”
雲舟倒吸了一口氣,急聲道:“牛……牛大哥……南煙姐姐生得那麽好看,不至于那麽冷血無情吧?”
“嗯?”木阿突然停下了腳步,“你叫我什麽?”
雲舟只恨自己一時沒忍住,想喚他牛頭怪,竟忘記了他其實叫木阿啊。
“我……是看……看木将軍你生得實在是英武……便給你取了個威風的名字。”
木阿怎麽琢磨,都覺得“牛大哥”三個字與威風一點關系都沒有。
雲舟可不想再跟他糾結這個事情,她趕緊扯了其他的事,“總之啊,你跟南煙姐姐都是好人,嗯,我信,你們都是好人!”
這句話,木阿就喜歡聽了。
“來了就規矩點,将軍這兒的守備可比你住的那兒還要嚴,當心被值守的兄弟們不小心給你一下。”木阿說着,陡然把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在雲舟面前一晃,“瞧瞧,咱們這劍可是三棱口的,一劍進去,血可是止不住的。”
雲舟聽他一說,趕緊凝神仔細看了看他的劍鋒,果然,是個要命的玩意。
木阿得意地收起了佩劍,提醒道:“今夜這莊子有些不太平,莊外那些人放進來的毒蛇雖然都被兄弟們抓了,鬼知道他們還會不會放蠍子什麽的毒物進來?将軍待你已經是破天荒的好了,一聽到有毒蛇出沒,便帶着我趕來看你有沒有事,你這丫頭就讓将軍省心點吧。”
“……”
雲舟大驚,還以為那兩筐毒蛇是女魔頭故意抓來吓她的,哪知道竟是外間的人放進來的?
這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木阿瞧她面色鐵青,以為她又被吓到了。他大笑着拍了拍雲舟的肩,“放心!有我木阿在呢,我保證今夜什麽都飛不進來!你就安心睡啊!”
雲舟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問這樣的蠢問題,可是她還是問出了口,“莊外到底是什麽人啊?”
木阿臉上的笑意一僵,說得格外嚴肅,“要你命的人。”
“我?”雲舟更是不懂,“難道就是因為我要喬裝考科舉麽?”
木阿欲言又止,自忖今夜确實說得多了些。
“我……若是不考呢?能不能放過我?”雲舟試探地問了句。
木阿突然兇神惡煞地瞪了雲舟一眼,“那我馬上砍了你,為我折損的兄弟抵命!”
“……”
除了聽話之外,雲舟知道她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兩人突然沉默了下來,木阿也不準備再說什麽,便帶着雲舟一路走入了謝南煙的閣樓。
雲舟走入閣樓後,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裏面到底是怎樣的陳設,木阿便将房門關上了。
“木……”雲舟恍然,苦聲自語道,“這裏面有什麽我不能碰的東西啊?”
她話音一落,房外便響起了木阿與謝南煙的聲音。
“将軍。”
“讓兄弟們都退下吧。”
“可是今夜不太平。”
“我只要你們都活着。”
“不成的……”
“撐過了今夜就好,況且,這是軍令。”
“諾!”
木阿招了招手,終是将小院暗處的兄弟們都召了出來,一起退出了小院。
謝南煙攏了攏身上的輕袍,擡眼望向了天上明如白雪的月亮,輕輕笑道:“小舟子,今夜若是哄得本将軍高興,本将軍明早就放你回去。”
雲舟心緒複雜地把房門打開了,卻不急着開口說話。
她靜靜地看着謝南煙的月下身影——白色官服外面罩着一襲雪青色的輕袍,她仰頭望着月亮,側臉被月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光暈。
雲舟一直以為大将軍都該是古銅色膚色、魁梧勇武的壯漢,卻從未想過,鎮南将軍謝南煙竟是個從畫中走出的水墨佳人,她妝容雖淡,卻恰到好處地勾出了她的妩色。
謝南煙沒有想到雲舟竟會突然安靜了,她眼底浮起了一絲疑惑,也不急着問她,反倒是氣定神閑地将雙手負在了身後,卓然立在月下,遠遠地望着雲舟。
雲舟接連倒吸了好幾口氣,似是給自己壯起了膽子,她大聲問道:“能不能給我吃一只烤雞?”
“烤雞?”謝南煙忍不住笑了出來,萬萬沒想到雲舟憋了半天的話竟是這句。
雲舟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挺直了腰杆,認真地道:“我好久沒吃烤雞了,你讓我飽飽的吃一只,我上路也可以上得高興些。”
“上路?”謝南煙很快意識到了什麽,她挑了挑眉角,“你是還想逃呢,還是想繼續尋死?”
雲舟知道她是不悅了,但是她這會兒哪裏還顧得怕她?
“我不過是個小老百姓,可你不一樣,你是堂堂大将軍,你的命比我的命值錢多了。所以,讓我……”
“你再說一遍。”
謝南煙打斷了她的話,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月華照面,仿佛蒙上了一層冰霜。
雲舟幹咳了兩聲,心跳開始慌亂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你們把我丢出莊去……讓我自生自滅……”雲舟的聲音越說越小,甚至把腦袋也越來越低。
當她發現謝南煙的手來到了她胸前,她下意識地去擋,卻被謝南煙狠狠推在了房門上。
雲舟驚得瞪大了雙眼,若說木阿是天生的牛頭怪,那此時的雲舟便是突然吓出來的小牛頭怪。
謝南煙的唇瓣漸漸移近了她的左耳,一字一句地道:“我保證,你以後一只烤雞都吃不到。”
分明不是什麽要命的威脅,可在雲舟聽來,卻讓她莫名地心跳加速。
還沒等到雲舟開口,謝南煙便擡臂勾住了她的頸子,将她扯進了房間,驟然按倒在了坐榻之上。
心,從未這樣瘋狂地跳動過。
雲舟呆呆地看着謝南煙的眉眼,并不全是害怕。
雲舟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麽了?
此時此刻,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謝南煙是真的生氣了。
“南煙姐姐……我錯了還不成麽?”
雲舟下意識地想去哄她笑笑,哪知謝南煙卻從她身上爬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望着敞開的房門。
“燕翎令一出,不死不休。”
雲舟聽得愕然,她不明白謝南煙話中的意思。
謝南煙忽然笑了起來,卻沒有回頭看她,“軍令如山,你的命與我的命如今是綁一起的,這樣說,你可明白了?”
雲舟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是這般值錢。
“噌!”
冰涼的劍鋒離開劍鞘,謝南煙執劍在手,笑容更濃了幾分,“我不死,你自然也死不成。還是好好想想,一會兒怎麽哄姐姐我放你回去睡覺?”
說完,足尖一點,整個人便掠了出去,穩穩地落在了院中。
“将軍!人在樹梢上!”
木阿終是不放心謝南煙,他大呼之後,舉起手臂,指向了小院中的百年松樹上,“弓箭手準備!”
墨兒也掠到了謝南煙身後,她手中抄了把短刃,匆匆提醒,“将軍,小心。”
“退下。”
謝南煙一振劍鋒,發出一聲劍嘯。
衆人都擔心謝南煙,沒有誰肯退後一步。
雲舟快步沖到了門邊,瞄向了松樹樹梢——那兒站着一個枯槁的人影,半駝着背,嘴上叼着一枚樹葉,發出了一聲奇異的聲響。
周圍的林木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窸窣聲,聽得人頭皮陣陣發麻。
謝南煙高聲道:“前輩是想用我們的屍首喂你的蛇麽?”
那吹樹葉的老人突然停了下來,他冷冷一笑,“謝将軍,老夫憐你是個女娃娃,也不想把今日變成你的祭日。”頓了一下,他直接說明了來意,“你把人交出來,我便帶着我的娃兒們離開,先饒你們一命。”
謝南煙淡淡笑道:“前輩話都這樣說了,自然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老人很滿意謝南煙的态度,“既然如此,那便請将軍領那姑娘出來吧。”
謝南煙無奈地搖了搖頭,“前輩來遲一步,那姑娘已經被我送走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坐上船,往京師去了。”
“呵,是麽?”老人蒼老的眸子落在了雲舟身上,“那你身後這個小哥,又是誰呢?” 老人仔細瞧她的打扮,确實與書生無異,此時又站在屋檐下面,檐影遮了半張臉,一時也辨不清楚到底是男還是女?
“前輩都說了,她是小哥,又怎會是個姑娘?”謝南煙說着,便回頭對着雲舟含笑勾了勾小指,“過來。”
雲舟鼓了鼓勇氣,回想今日聞道先生教她的動作,緩緩走到了謝南煙身邊,确實沒有半分女子的嬌柔姿态。
老人狐疑地看着雲舟的臉頰,偏偏雲舟就是不與他對視,雲舟努力照着聞笙先生今日教的把嗓音往下沉,“将軍,他是誰?”
聲音雖然不似粗漢子渾厚,卻已經不像是女子的聲音了。
雲舟驚訝自己的聲音,可她這會兒不能露出一點馬腳來,畢竟一想到那些藏匿在草叢裏面的蛇,就一陣一陣地頭皮發麻。
謝南煙滿意地笑着,仰頭看着老人,“我其實也想知道一代宗師蛇信子,為何會甘願做他人的走狗,成為獵燕盟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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