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牆上明月光
兩只黃鹂從煙柳深處飛出,飛上了離省心樓不遠處的望遠樓檐角。
聽着鳥兒在檐角上歡快地鳴叫着,謝南煙悠閑地坐在樓上,一邊飲茶,一邊遠望着省心樓。
這兒是絕佳的望遠之地,從這兒可以俯瞰整個千裏山莊。
木阿抓了抓腦袋,小聲道:“這兒有我跟墨兒看着,不會有事的。”
“不知怎的?自從看她順眼了,我不想旁人欺負她,自己又忍不住想欺負她。”謝南煙淡淡開口,想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笑道,“你說,我是不是越來越像女魔頭了?”
木阿不敢答話。
這世上還真沒有誰敢這樣稱呼謝南煙,偏偏謝南煙就容着那丫頭了。
“仔細想想,她也怪可憐的。”謝南煙想到方才雲舟臉上的淚水,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輕輕地摩挲着,“我是不是該稍微待她好一些?”
木阿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謝南煙,他欲言又止。
“說。”謝南煙突然側臉,非要他把話說出來。
木阿只好沉聲道:“将軍平日可不是……這樣……溫柔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聽不見了。
“你想我待你溫柔麽?”謝南煙的眸光一沉,突然臉若冰霜。
木阿噤聲不敢說話,站了個筆直。
謝南煙揮手示意木阿退下,“你繼續巡防吧,以那些人的能耐,這千裏山莊也藏了不了多久的。”
木阿領命退了下去。
謝南煙再次望向省心樓,嘴角悄悄地翹了起來,她卻沒有發現。
雲舟生得清秀,害怕起來,就像是一只被夜枭抓住的松鼠,水靈靈的雙眸緊緊盯着對方,讓人不忍心真吃了她,卻又想小小地咬上一口,吓吓她。
謝南煙見過很多求死之人,也見過很多求饒之人,沒有哪個能像雲舟一樣,不論求死還是求饒,都讓人莫名地想笑出來。
“師父,大事成後,能否給她一條生路?”
謝南煙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飛鴿傳書問年大将軍。
世事無常,風雨也無常。
原以為這場雨會延綿下個好幾日,哪知在日暮時分,天空便開始放晴了。
待夜色降臨,整個天幕宛若清洗過似的,滿天的繁星比往日要亮了許多。
月光灑滿千裏山莊,蛙聲在池塘中此起彼伏。
雲舟吃完晚飯,便開始揉自己的雙頰,實在是酸得厲害。這才第一日就這樣了,整整念三個月,是真的下巴都要念掉了的。
“墨兒,我想歲了……是想睡了。”雲舟說話都不利索了。
墨兒點了下頭,便退出了房間。
雲舟起身在房間中走了一圈,佯作透氣的樣子,把小窗打開了,伸了個懶腰,便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舅舅說,任何時候保命要緊。
雲舟知道謝南煙不會真的殺了她,可她也不想被那兩個先生給折騰廢了,她早點溜走。
她小心翼翼地弓着腰,蹿到了小窗邊。就算有人從窗口窺伺她,這會兒也定會以為她在床上睡着了。
她坐在窗下,耐心地等待着。
今夜的月光那麽亮,料想女魔頭也想不到她會溜走吧。
再等等,等到半夜,她便從窗口爬出去,想辦法翻牆溜出莊外。
若是中途被人抓住了,就說自己是睡不着出來走走,反正她确實不熟這座莊園,迷路走錯了路,也怪不得她,
時光如水,一點一滴地流逝着。
對雲舟而言,是絕對的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了半夜,她警惕地探出了半個腦袋,快速地瞄了一眼外面。
巡莊的牛頭怪大約半個時辰巡過這裏一回,她可是算清楚了的,這會兒若是外面沒人,那便有了半個時辰逃命的機會。
想到這裏,雲舟麻溜地爬上了窗臺,小心地沿着瓦片走到了檐角。她深吸一口氣,知道檐角下面是柱子,她抱着柱子滑下去,便能安全落地。
她小心地探出半個身子,雙腿勾到了柱子後,便放開了雙手,往下滑了一截,拼命用雙手雙腳穩住了下降的勢子,低頭一看,只差兩步自己便差點屁股開花了。
萬幸,萬幸。
雲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屏息蹑手蹑腳地快步閃到了柱子後面。
在院中值夜的墨兒似乎聽到了異響,提着燈籠往這邊照了照,卻沒有走過來查看的意思。
雲舟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有聽見腳步聲,就是她成功了一半!
心,在胸臆之間瘋狂地跳動着,雲舟緩了好一會兒,當四周又安靜下來後,她快速地探頭往墨兒的方向掃了一眼,又馬上縮了回來。
墨兒不在那兒。
雲舟竊喜,墊着腳尖,碎步卻很快地溜到了後院的矮牆下。
這兒有一排翠竹,剛好可以掩住她的身影。
她終是可以站直了身子,擡頭看了看這堵牆的高度——可以一邊踩竹子,一邊踩牆,一點點地挪上去,先翻出這小院再說。
其實并非墨兒沒看見她,只是木阿攔住了墨兒往前的腳步。
他指了指一邊靜默的謝南煙。
謝南煙對墨兒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說話,她又用手給木阿比劃了幾下,木阿遲疑了一下,還是低頭帶着兄弟們執行謝南煙的命令去了。
墨兒跟了謝南煙很多年,這會兒也只能聳了聳肩,今夜可是小舟子自己撞将軍劍鋒上的,她也愛莫能助了。
就在雲舟專心往上爬的時候,謝南煙已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她的身後。
好不容易雲舟爬上了矮牆,她坐了下來,探頭往矮牆下面看了一眼,不由得低聲道:“這邊怎的那麽高啊?若是有根繩子就好了。”
正在這時,有人給她遞了一根繩頭。
雲舟接了過來,下意識地想說一句謝,便反應了過來,驚瞪雙眸看向了同樣坐在牆頭上的謝南煙,“你……你是鬼麽?”
“我肯定不是鬼,但是你很快便要成鬼了。”謝南煙甩了甩手中的繩頭,示意雲舟再往下看看。
“嘶——”
矮牆這邊,木阿帶着兵士們搬了兩筐毒蛇過來。
雲舟連忙賠笑道:“謝将軍,有話好說,你……你誤會了!”
“誤會什麽?”說着,謝南煙故意靠近了雲舟,壓低了聲音提醒,“每當雨停後,這山裏的毒蛇就喜歡往我這莊子裏鑽,你知道為什麽?”
雲舟咽了一口口水,“為……為什麽?”
“因為我這兒有吃的啊。”謝南煙嘴角一勾,故意舔了舔嘴角,“不過你可以放心,木阿抓到的這些毒蛇,毒牙都給拔了,咬人不怎麽疼的。”
雲舟瞬間反應了過來,“我……我爬牆是因為我……我睡不着……我想出來看月亮……”
“遲了。”謝南煙慵懶地說了兩個字。
雲舟驚呼道:“沒有沒有,月亮看到了,我……這就回去……啊!你做什麽?”雲舟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她很快便瞄見了木阿把蛇都抖出來了,“你這樣我怎麽回去?”
“回不去便跳下去。”謝南煙期待地看着雲舟,另一只手指了指另一邊,“今晚不想跟蛇兒一起入眠的話,便往這邊走。”
一邊是讓蛇咬,一邊是斷腿,好狠的心啊!
雲舟僵硬地笑着,“謝将軍……”
“你又不是我的下屬,可以不用喚我将軍的。”謝南煙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雲舟厚着臉皮湊了過去,“南煙姐姐,放我一馬,可好?”
“放你?”謝南煙故作聽不懂。
雲舟猛點頭,“我保證以後都規矩了!”
“這樣啊……”謝南煙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長繩,忽地把長繩遞給了雲舟,“你把自己綁好了,我便信你一回,讓墨兒給你換間房。”
“這個好說!”雲舟終于等到了她松口,接過了謝南煙的長繩,快速給自己綁了起來。
不一會兒,雲舟便像個粽子一樣地坐在牆頭,“南煙姐姐,可滿意?”
謝南煙卻不急着答她,斜眼給木阿遞了一個眼色,嘴角是難掩的笑意。
雲舟暗覺不妙。
只見木阿突然翻上牆頭,狠狠地一推雲舟。
雲舟哪裏還有雙手可以穩住勢子,慘呼一聲,便朝着高牆下栽了下去。
就在臉門快要撞地的時候,突覺被誰揪住了身上的繩索,讓她整個人懸停了下來。
木阿揪着她的繩子,穩穩地将她放了下來,仰頭對着牆頭上的謝南煙一笑,“對不住了,雲公子。”
雲舟被吓得一身虛汗,幾下把身上的繩索扯開去,望向牆頭的謝南煙——清亮的月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笑得燦爛,雙眸若星,明明做事就像個女魔頭,可模樣卻生得純真無邪。
“木阿,帶她到我房中去。”謝南煙的話是說給木阿聽的,雙眸卻一瞬不瞬地盯着雲舟,“哄得我高興了,再放她回來。”
“諾!”
木阿彎腰将雲舟扯了起來,小聲提醒,“這次你完了。”
反正都已經落在那女魔頭手裏了,都是姑娘家,還怕她吃了她不成?不管怎麽說,也總比這些毒蛇啊,跳牆啊要好上千倍吧。
“有意思。”謝南煙坐在牆頭悠閑地蕩着小靴,說完之後,側臉對着提燈站在矮牆下的墨兒道,“今夜有條毒蛇漏抓了,留給我吧。”
墨兒一臉凝重地看着謝南煙,“将軍不需要增派些人手麽?”
“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謝南煙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幹幹淨淨,“我會讓他知道,逼我逼緊了,是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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