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半斤八兩

謝南煙回到自己所在的小閣後,木阿便将湯藥送了過來。

她喝完之後,便命木阿與明寄北退下,自己一個人靜靜地走上了小閣樓,準備給自己的傷處換藥。

她先将今日雲舟畫的畫紙放到了軟榻上,便将藥箱抱了過來。

白色的官服褪落,謝南煙撩起內裳的衣擺,上面的紗布隐隐沁着血色,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傷過了。

手指解開了結頭,她将染血的紗布快速解開,因為牽扯到了傷處,她忍不住“嘶”了一聲,接連倒吸了好幾口氣。

仔細瞧她的傷口,新傷下面還有一道虬曲的舊疤,沿着腰側直指心口。

謝南煙拿起了金瘡藥瓶,忍痛将藥粉敷上了傷處,那啧啧的蜇人滋味,實在是難受,不一會兒,謝南煙便已是滿額的冷汗。

待謝南煙把傷處重新用幹淨紗布裹好,她才終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将內裳重新穿好,便站了起來,走到了木櫃邊,仔細地翻了翻,便抱出來一件明光輕甲。

她用手将這輕甲的胸寬丈量了一下,微微皺了皺眉,可很快地,她便舒展了眉頭,抱着輕甲坐了下來。

謝南煙小心地将輕甲左右肋下的鐵扣子各解下兩個,再用手指丈量了一回,“穿這個除了沉了一點外,應該能舒服一些。”說完,她便将明光輕甲放到了一旁,目光又聚焦在了那幾張畫紙上。

畫中的她神采飛揚,威風凜凜,連謝南煙看着都有幾分久違。

從她記事開始,“鮮血”這兩個字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她。

她也曾開弓射箭,可箭矢所向,從來都不是行獵的飛鳥或者走獸,永遠都是活生生的人。

“可惜……”

她輕輕地嘆了一聲,便将所有畫紙疊在了一起,起身走到了蠟燭邊,将紙邊移近了燭火。

忽地,她遲疑了。

謝南煙怔怔地看着畫中的自己,腦海中驀地響起了師父年宛娘反複說的話——

“天下人敬我懼我,只是因為我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狠。”

森森的寒意由心口蔓延開來,謝南煙終還是将畫紙移近了燭火,燒得幹幹淨淨。

與此同時。

明寄北帶着弓箭手巡莊到了雲舟所在小院附近,他放緩了步子,若有所思地歪頭看了看雲舟緊閉的房門。

同行的弓箭手隊長小聲問道:“将軍,可是有什麽不妥?”

明寄北按劍駐足,沿着小院的牆角一路往上望去。

小窗敞開着,裏面燭光依舊,顯然雲舟是沒有睡的。

該不該上去要一幅南煙姐姐的畫像?

明寄北猶豫了起來,明明謝南煙今日警告過他,不許打擾雲舟,可他內心深處就是想要一幅南煙姐姐的畫像珍藏。

不得不說,這小丫頭畫的人真的好看。

甚至,她畫中的謝南煙才是明寄北一直心心念念的南煙姐姐,那個被謝南煙徹底埋葬的南煙姐姐。

“将軍小哥。”

正在這時候,雲舟突然探出了腦袋,對着樓下的明寄北招了招手。

明寄北瞧見她眉心有一點朱砂,還以為她大晚上的不睡覺,原來是在妝扮自己,不由得肅聲提醒,“大晚上的把自己打扮得不男不女的,你還真想做太監啊?”

雲舟愕了一下,她如今這個模樣,也不是她想的啊。

一個謝南煙已經夠兇了,沒想到這個少年将軍也一樣不是善茬。

明寄北看她呆在了窗口,他知道是吓到了她,想到謝南煙今日告誡他的話,他連忙換了個溫柔的語氣,輕聲道:“我……我不是要兇你……你大晚上的探頭喊我,到底要幹什麽?”

雲舟沒想到這少年将軍比謝南煙好講話多了,她微笑道:“将軍小哥,你上來幫我一個忙,可好?”

“……”明寄北瞪大了雙眼,擡眼望了望天色,“這會兒你讓我上來,我可是男人啊!”

雲舟知道他想多了,不禁紅了臉,嚴肅道:“我只是想請教你幾個問題,你……你不要亂想。”

明寄北忽地來了氣,分明是她一個姑娘家不知羞啊,半夜公然請一個少年郎進屋說話,還敢怪到他頭上來了?

“小爺警告你,我這輩子都不好你這口!你想都別想!我們走!”明寄北擡手一揮,便準備帶着弓箭手繼續巡營。

這少年将軍的脾氣真的跟謝南煙半斤八兩啊!

說翻臉就翻臉,還腦補她大晚上的想跟他如何如何?!

“村尾李大娘家的大黃都比你脾氣好!至少順順毛就乖了!”雲舟忍不住也回怼了一句,往後退了一步,便将窗戶給嚴嚴實實地關了起來。

她坐回了書案邊,氣鼓着腮幫,看着案上平展的兩幅草圖——

之前那個謝南煙覺得戾氣太重了,那這次她便畫個姐弟情深的吧。本來想請教少年将軍,謝南煙平日裏喜歡什麽顏色,亦或者謝南煙喜歡帶他做什麽,這些問題她實在是不好在樓上大聲問下面的人,畢竟算是女魔頭與這少年将軍的私事。

哪知那個少年将軍竟還把她想得那麽不堪?

明明一直被欺負的是她,雲舟!

一直耍流氓輕薄她的是謝南煙!

“真的是有其姐就必有其弟!心是黑的,想什麽都是污的!”雲舟罵了一句,很快意識到了自己失言了,便趕緊捂住了嘴巴。

那女魔頭神出鬼沒的,萬一這個時候又破窗而入,知道她連她弟弟也一并罵了,她今晚是真的要遭罪了。

忍。

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被什麽人給盯上了,如今落在女魔頭手裏雖然遭罪了點,好歹那女魔頭能保她條小命,也能好吃好喝的讓她好好活着。

既然跑不了,那只有想辦法讓日子過得再舒坦一點。

雲舟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将兩張草圖都一并收了放在邊上。她提筆凝神想了想,忽地嘴角一翹,有些話她不能明着罵,那總可以畫着罵吧?

不得不說,今夜是雲舟落在這女魔頭手中最歡喜的一夜。

這邊雲舟正在喜滋滋地畫畫,巡了一段路的明寄北突然又停了下來。

他沉聲問道:“那家夥最後說了一句什麽?”

“至少順順毛就乖了。”兵士如實回答。

明寄北搖頭,“不對,上一句是什麽?”

“村尾……誰家的大黃……”

“都比你脾氣好……”

兩個兵士低聲回答。

明寄北這才恍然,他咬牙轉過了身去,“好你個小太監,竟然罵小爺我是狗?”他越想越氣,怎能忍下?

他今夜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教訓”一下雲舟,他保證,明日南煙姐姐絕對看不出來!

正當明寄北往雲舟這邊走的時候,夜幕中突然升起了一發響箭,那是燕翎軍的警示響箭,代表山莊的東南角有異。

“昨晚小爺沒打夠,來得正好!走!”明寄北這會兒也顧不得雲舟了,馬上帶着弓箭手們趕向東南角。

同樣看見信號的謝南煙馬上将官服穿好,提劍跑了下來。

木阿點齊了精銳護衛趕到了小院口,看見謝南煙出來了,便上前道:“将軍。”

“你們幾個帶人把墨兒的房間圍住,記住了,巡防得越森嚴越好。”謝南煙匆匆交代一句,便單獨提劍朝着雲舟所在的小院跑去。

木阿也不敢遲疑,當即便領着屬下照着謝南煙的吩咐去了。

東南角有異,故意鬧出那麽大的動靜,只怕是想調虎離山。

謝南煙也不妨來一招故弄玄虛,把那些不安分的全部引到墨兒那邊,讓木阿先收拾着。

她只要保證雲舟這邊風平浪靜便好。

雲舟這邊畫得正酣,根本就不知道千裏山莊今夜又來了不速之客。

燭火搖了搖,燭光忽地暗了不少。

雲舟擱下了毛筆,換了燈剪挑了挑燈芯,燭光又比方才亮了許多。

也不知道是夜深人困倦了,還是因為放在這房中的酒壺一直彌散着酒香,雲舟覺得有些昏昏欲睡。

她猛地晃了晃腦袋,也許是因為窗戶緊閉,所以這房中的酒香才會感覺越來越濃。

雲舟起身走到了窗邊,想着把窗戶打開,吹一吹夜風,清醒片刻後,再去把畫上色了,晾幹之後便可糊上燈框,做好這盞走馬燈。

哪知——

她雙手才拉開窗扇,便有一個人影推了過來,不偏不倚,正按在她的胸口。

“啊!”

謝南煙只想推窗掠進去,哪知這一按窗戶竟突然打開了,她的手掌按到了她的胸口,她真的不是故意。

雲舟哪裏想到開窗就有人摸進來,她下意識地大喊,哪知道竟是那個去而複返的女魔頭!

本來雲舟就被突然吓到了,看清楚是謝南煙後,更是害怕,這一下一個腿軟,便癱坐在了地上。

這下倒好,謝南煙也跟着重心不穩,又急着把手收回來,這一縮更難控制平衡,便撞上了雲舟,兩人雙雙倒在了地上。

“女魔頭你……”

“閉嘴!”

謝南煙馬上從她身上爬了起來,快速整了整衣裳後,便反手将窗戶重新關上了。

雲舟摸了摸後腦,覺得哪裏不太對。

她分明該狠狠地後腦砸在地上才是,為何竟一點都不疼?好像是撞上了什麽軟軟的墊子。她下意識地想到了什麽,便小步往謝南煙那邊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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