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焚莊
謝南煙的身子一僵,臉色沉得比往日還要陰沉,“書信呢?”
木阿恭敬地把傳書雙手奉上,便低頭退出了房間。
謝南煙将傳書打開,匆匆看了一眼,便立即喚道:“木阿,軍棍暫且記下!你速速去準備馬車。”
“諾。”木阿暗舒了一口氣,便快步退了出去。
謝南煙低頭再瞧向傳書之時,覺察有個腦袋移近了她的肩頭,她下意識地揮起一拳,便被那人緊緊給抓住了。
“南煙姐姐拳下饒命!”雲舟趕緊求饒。
謝南煙斜睨了她一眼,沉聲問道:“說,看了幾個字?”說話間,謝南煙暗自懊悔,怎會把這丫頭給忘記了?
雲舟蒙住自己的雙眼,猛地搖頭,“一個字也沒瞧見!我讀書不多的!好多字都不認識!不信你可以去漁村問問,最厲害的就是我舅舅……”
謝南煙将傳書快速移近燭火給燒了,涼聲道:“鬧也鬧夠了,還杵在這兒做什麽?”
女魔頭竟然就這樣放過她了?
雲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她也不敢多遲疑一刻,連忙“嗖”地一聲溜出了房間,往自己住的小院跑去。
她渾然不覺此時的謝南煙正靜靜地望着她,眸光複雜,不知在思忖着什麽?
待雲舟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一個“大”字癱倒在了床上,一瞬不瞬地望着床帳頂上繡的小花。
說她一個字都沒有瞧見,那是不可能的。
那封傳書上只寫了八個字——今夜交人,燕翎令休。
這是要把她交給另一夥人麽?
雲舟揉了揉沉重的腦袋,又摸了摸肚子,嘆聲道:“還好,方才吃過了烤雞,也算少了一個遺憾。”
也不知道另一夥人待她如何?
萬一比謝南煙還要可怕,她寧可留在謝南煙身邊啊,至少謝南煙只是喜歡口頭上吓吓她,最多也只是掐一下或者咬一口,并不會真正要了她的小命。
想到憂心處,雲舟坐了起來,哪裏還有半點睡意?
她抱着臉仔細想了想,“我該怎麽辦呢?”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夜空,千裏山莊今夜安靜得吓人,終于是個真正平靜的夜晚。
雲舟杵着腦袋眯了片刻,忽地聽見了樓下響起了一陣整齊的兵甲之聲,那是明寄北領着弓箭手巡莊經過。
“還是來了!”
她甩了甩腦袋,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小窗邊,将窗戶輕輕地打開了一線,本想悄悄地探出腦袋張望一眼。
哪知道這才打開一線,視線之中便出現了謝南煙的身影——她今夜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勁裝,高束的青絲用一條水藍色的發帶系住,此時她正從遠處掠了過來,夜風吹起她的發絲與發帶,她整個人在月華之下似乎染上了一抹淡淡地輝光。
“嚓!”
她穩穩地落在檐角,雲舟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腳地走回了床邊,拉了一個被角蓋在肚子上,便順勢倒了下去,佯作熟睡的模樣。
這女魔頭每次都不走正門!
“咯吱——”
這次是謝南煙輕輕地推開了小窗,似是擔心重蹈覆轍,又推窗按到不該按的地方,她等窗戶徹底推開之後,看見雲舟搭在床邊的一只腿,方才跳了進來。
聽着謝南煙的腳步越來越近,雲舟的心懸了起來,不就是把她交給另外的同袍麽?為何要那麽鬼鬼祟祟?
“起火了——!”
院外突然有人大呼一聲,千裏山莊鑼鼓震天,當中的守軍忽地亂做了一團。
雲舟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來,眉角不禁一跳,又被她忍住了。
“別裝了!”
謝南煙拍了一下她搭在床邊的腿,冷聲道:“睡覺不脫鞋襪,你就算是裝睡也要裝得像樣點。”
雲舟暗嘆了一聲,只好賠着笑臉坐了起來,“南煙姐姐!今晚月色不錯,你是來喊我一起賞月的麽?”
謝南煙白了她一眼,“賞月?”只聽“噌”地一聲,她的佩劍驀地出鞘了一寸,“你若是還沒醒,我可以幫幫你。”
雲舟連連擺手,笑道:“不,不,我說笑的,南煙姐姐息怒啊。”
“坐好了。”謝南煙突然開口。
雲舟愕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便瞧見謝南煙猝然出劍,挑開了床頭的機杼。
“啊!”
雲舟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往下墜去,她本能地想去抓緊床沿,可謝南煙這次可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只見謝南煙長劍回鞘,翻身順勢一手勾住雲舟的腰,在雲舟抓住床沿的瞬間,往下一扯。
雲舟哪裏能穩住勢子,當即便跟着謝南煙一起往下墜去。
有網!下面還有一張網!
雲舟記得下面有張大網,忐忑的心終是有了一絲安慰。
謝南煙摟着她穩穩地落在了大網之上,足尖一勾網眼的織線,緩住了往上彈起的勢子,待大網平靜片刻後,謝南煙摟着雲舟跳下了大網來。
雲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今晚又來刺客了?”
“沒有。”謝南煙簡單地回答,“不過我放了把火,把這個山莊燒了。”
“裏面的人怎麽辦?”雲舟急問道。
謝南煙借着房中落下的昏黃燭光靜靜地看着雲舟,卻不忙回答雲舟的話。
雲舟卷了卷衣袖,正色道:“他們好歹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成,我要去救火,能救一個是一個!”
“不必了。”謝南煙拉住了雲舟,“外面有小北在,以他們的本事,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當真?”雲舟将信将疑。
“我比任何人都在乎他們的性命……”謝南煙說得極為嚴肅,這句話說完,她覺察自己是多言了,便換做了另外一句,“小舟子,你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你何必逞能救別人呢?”
“……”雲舟無言以對。
謝南煙嘴角一勾,捏住了她的下巴,“聰明人才能活下去。”說完,她便順勢垂下了手去,牽着她走到了密室的另一角——雲舟清楚地記得,上次出去的路并不是這個角落。
難道這裏還有密道?
果然!
謝南煙擰開了機杼,只聽“轟隆”一聲,這兒的石牆忽地打開了一個口子。
謝南煙當先走了進去,雲舟卻杵在原地,不想随她進去。
“裏面沒有毒蟲。”謝南煙淡淡道。
雲舟橫了橫心,算是豁出去了,“你這是要把我交給誰?他若是比你兇,我寧願留在這裏!”
“你果然是瞧見了。”謝南煙故作嘆息,徐徐道,“若說我這樣的是女魔頭,那她那樣的應該算是魔尊了。”
“會真的吃人那種?”雲舟實在是無法想象,謝南煙口中的她會可怕到什麽地步?
謝南煙故作認真地點頭。
雲舟總覺得謝南煙的表情很是不善,她下意識地擡起另一只手護住後腦。
“你要把我交給她?”
謝南煙湊近了她一步,笑眼盈盈,“我若說不是,你信麽?”
“我……”雲舟往後退了半步,背心便貼到了牆壁上,這回沒有誰能偷襲她的後腦了。
謝南煙看穿了她的意圖,輕笑了一聲,劍柄便飛快地點到了雲舟的麻穴上。
雲舟瞬間感覺什麽氣力都離她而去,就在她快要癱坐在地之時,謝南煙便将她的手臂拉着架在了肩上,用力将她背了起來。
雲舟已不能掙紮,她焦急地道:“南煙姐姐,你就發發慈悲,放過我吧。”
“偏生我就是最不慈悲的女魔頭。”謝南煙莞爾說完,便背着她一步走入了密道,沿着石階一路往上,不知去往何處。
“你還有傷啊,你背着我會扯痛傷口的啊……”雲舟又想到一個理由,“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成不成?”
“不成。”謝南煙幽幽擡眼,遠處有一線淡淡的光亮,那是密道的盡頭。
雲舟越發地焦急,“謝南煙……”
“看在你這幾日哄我高興的份上,後面的這幾日,我會待你好那麽一點點。”謝南煙打斷了她的話,警告道,“可是,并不代表我會容你一直叽叽喳喳的。”
“……”雲舟安靜了下來,因為她知道現下再怎麽掙紮也于事無補,她必須先冷靜下來,看準時機,最後再逃一回。
反正以後的日子不會更好,那不如最後搏一搏。
這丫頭,真的一點不傻。
謝南煙輕抿唇角,會心輕笑。
肋下的傷口隐隐作痛着,謝南煙一步一步往那光亮處走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最後還是要到那個地方,可她謝南煙也只想按自己的方式走到那個地方。
千裏山莊出了事,是意外。
她帶雲舟從密道離開山莊不知所蹤,這對師父年宛娘而言,也是個意外。
世事豈能步步算盡,偶爾出一次意外,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謝南煙背着雲舟走出了密道口,雲舟發現,兩人已經走到了山莊之外。
這裏恰好有一塊飛岩探出,岩上有一股湍急的泉水流下,遠遠瞧去,水沫飛濺,青苔暗生,誰也不會想到這飛岩下面竟會是密道的出口。
雲舟緊張地掃了一圈這附近,發現并沒有其他人,便輕舒了一口氣。
謝南煙知道她在想什麽,便忍笑道:“魔尊不在這兒。”
雲舟臉色一白,低聲問道:“那是哪裏?”
謝南煙微微側臉,笑問道:“小舟子,你舅舅說的話,你每一件都聽麽?”
雲舟怔了怔,低聲嘟囔:“自然沒有……”
謝南煙将她放了下來,笑着一字一句地道:“所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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