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虎頭肚兜

“嘩啦啦——”

楊嬷嬷提了最後一桶熱水來,倒入了浴盆之中。

謝南煙懶洋洋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對着楊嬷嬷笑道:“謝謝嬷嬷。”

楊嬷嬷搖頭道:“姑娘不必客氣的,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墨兒有小北照看,嬷嬷可以放心。”謝南煙走到了浴盆邊上,右手掬起一捧熱水,淋在了左手背上,“千裏山莊被我燒了,等墨兒養好傷,便來這裏與你一起住吧。”

楊嬷嬷沉默不語。

謝南煙知她是不同意的,她沉聲道:“終究是自家女兒,團團圓圓不是好事麽?”

楊嬷嬷再搖了搖頭,“各自安好,于我們而言就是好事。就讓她一直以為娘親已經不在世了吧。”

“何苦呢?”謝南煙輕輕一嘆,“那我就将墨兒收在身邊帶着吧。”

“謝謝姑娘。”楊嬷嬷感激地朝着謝南煙一拜。

謝南煙扶住了她的雙臂,正色道:“三年前就說了,你我已經扯平了,不必這樣的。”

楊嬷嬷笑着點點頭。

謝南煙扯開了自己的衣帶,褪下了外裳,輕輕地撫了撫肋下的傷口,她問道:“嬷嬷這裏可有金瘡藥?”

“姑娘有傷?”楊嬷嬷臉上的笑容一僵,“昨夜來的時候,怎的不說呢?”

謝南煙笑道:“傷口并不深,我以為上兩次藥便夠了。”

“你呀,還是對自己這樣不上心。”楊嬷嬷心疼地責備一句,想到了方才謝南煙還關門與雲舟厮鬧,她語重心長地道,“雲公子知道姑娘有傷麽?”

“她知道。”提到了隔壁同樣沐浴的雲舟,謝南煙的笑容便溫柔了許多。

楊嬷嬷勸道:“男人都是不長心的,知道你有傷,還不知節制,虧我還……”一想到不久之前她還擔心謝南煙把雲舟折騰壞,現在只覺得懊悔,真正該心疼的是姑娘才對。

“是啊,不長心的。”謝南煙順着楊嬷嬷的話會心一笑,若真如楊嬷嬷所言的不長心,謝南煙會更歡喜三分。

楊嬷嬷沉沉一嘆,“我這兒有傷藥箱,裏面有金瘡藥,等姑娘洗好,我便給姑娘送來。我先去把姑娘昨夜的衣裳都洗了。”

“嗯。”謝南煙笑然點頭。

楊嬷嬷便快步走出了房間,将房門小心關好。

聽着楊嬷嬷走遠之後,謝南煙除去了衣裳,踏入了浴盆之中,掬水淋上了身子。

這邊雲舟早已洗好了,終于不用再裹那條裹胸布,雲舟覺得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她裏面穿着輕甲,換了一身幹淨衣裳,雖然有些沉,可真的好過了那條裹胸布。她拿了一條襻膊系好,便一把将床頭換下的衣裳全部抱起,往後院小井走去。

楊嬷嬷來遲了一步,叩了叩半掩的房門,半晌沒有聽見回應,她便推門走了進去。

屏風之後,浴盆中的水已經半涼,顯然雲舟已經離開一陣子了。

楊嬷嬷在房中走了一圈,卻沒有瞧見一件換下的衣裳。她疑惑地自語道:“奇怪?公子不在,衣裳也不在,都去哪裏了?”

“啪!啪啪!……”

靠後院的小窗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搗衣聲。

楊嬷嬷不敢相信地走近了小窗,只見雲舟打了井水上來,正拿着洗衣棒捶洗衣裳。

她忽然有些懂了,為何姑娘會對這樣一個瘦弱的公子情有獨鐘?

楊嬷嬷活了幾十載,還是第一次瞧見這世上竟有男子洗衣的。

瞧她那麻利的架勢,楊嬷嬷知道,這位公子定不是第一次洗衣。

別說是楊嬷嬷沒見過,就是雲舟也沒見過。她當年所在的小漁村裏,也都是女子平日忙完漁活後,成群結隊地去山腳下的小溪邊洗衣裳。

雲舟自小也不是當千金小姐養大的,這些活計她若不幹,舅舅孫不離也是絕對不會幹的。

總不能把髒衣裳堆成臭山,一并埋了吧?

雲舟将洗好的外裳放到了腳邊的木盆裏,打了一桶井水上來,沖幹淨了衣裳殘餘的皂角汁後,便擰幹了水,起身走到後院的木架子邊,晾了上去。

她一回頭,剛好瞧見了窗邊的楊嬷嬷,她雖不解為何她滿眼疑惑,還是很有禮貌地對着楊嬷嬷點頭笑了笑,“嬷嬷,一會兒我會去把房間都收拾好的。”

楊嬷嬷愕了愕,“公子,你以前都沒有丫鬟伺候麽?”

雲舟笑道:“我就是小漁村裏的一個普通人,哪裏會有丫鬟伺候啊?”

楊嬷嬷怔然不語。

雲舟卻沒閑下手來,她繼續蹲了下去,将謝南煙昨夜穿的勁裝拿了過來,一邊捶洗,一邊道:“嬷嬷,你方才幫我提了好幾桶熱水進來,水桶也不輕的,你快去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公子,伺候你們是我這個老婆子應當做的。”楊嬷嬷認真地道。

雲舟停下了捶洗,她側臉莞爾,“去休息吧,嬷嬷。”

楊嬷嬷眼底有了笑意,“可是姑娘說了,帶公子到這兒,就是為了讓公子有個清淨的地方好好讀書。今年秋闱,公子可不能辜負姑娘的一片心意啊。”

雲舟只覺額角跳了一下,是啊,她還要讀書考科舉,想到這個她的腦殼就啧啧發疼。

“所以,我來洗衣裳收拾房間,公子還是去屋裏好好讀書吧。”楊嬷嬷說着,便從房間中走了出來,繞到了小後院中。

“我能行的,衣裳也不多。”雲舟捶打的動作不覺快了些,她翻了一下勁裝,裏面便露出了半件繡着小老虎頭的紅色肚兜來。

她這幾日是不穿肚兜的,那這件肚兜定是謝南煙的。

想不到那女魔頭平日裏兇巴巴的,竟喜歡穿這種小娃繡樣的肚兜。

雲舟忍笑,将紅色肚兜從裹着的勁裝下抽了出來。

她并沒有多想什麽,可楊嬷嬷看見她那一笑,原本想來接手洗衣的動作卻僵在了原地。

好像……她确實不該幫手洗衣裳。

這大清早的,兩人才恩愛過一陣,這衣裳上肯定沾了些不好讓人看見的東西。

雲舟仰頭道:“嬷嬷,真的不必了,我可以的。”

楊嬷嬷搓了搓手,尴尬地笑道:“是了,是了,是我這個老婆子多手了,我先去給公子泡壺茶吧。”

“有勞嬷嬷了。”雲舟笑道。

楊嬷嬷幹咳了兩聲,走了幾步,又提醒道:“姑娘的衣物仔細些洗。”便低頭離開了後院。

雲舟覺得楊嬷嬷方才的表情實在是有些不自然,偏偏雲舟也不知道自己哪裏沒做對。

她啞然笑笑,将勁裝洗好後,換了一盆幹淨皂角水,放下了搗衣棒,用手輕柔地搓洗起小虎兒肚兜來。

肚兜兒上的線頭有些咯手,雲舟惑然仔細翻了翻,發現這肚兜其實就是用小孩兒的肚兜拼成的。

她的眉心微微蹙了蹙,“這樣穿着很不舒服。”

若是一件物事舊了,還舍不得扔,哪怕穿着不舒服,還是要貼身穿,只有一種可能——這件肚兜對謝南煙而言很重要。

雲舟忽地想起了她曾聽人說過的。

謝南煙不過是一品大将軍收養的罪臣之女。

“煙煙的家人到底犯了什麽錯呢?”雲舟出神地想着,捧着肚兜的動作已經僵在原處許久了,“或許,這是她娘親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一念至此,雲舟回過了神來,再瞧了瞧肚兜兒上的小虎頭,輕笑道:“我應該可以讓它變得更舒服一些。”

與此同時,楊嬷嬷拿着傷藥回到了謝南煙的房間。

謝南煙已經沐浴好,正在穿幹淨的內裳。

楊嬷嬷怕她拉扯到傷口,便上前來小心地扶住她的身子,一邊放下傷藥,一邊幫她拉扯衣裳,“姑娘的身子還有傷,還是讓我幫你吧。”

謝南煙笑道:“我好手好腳的,這點傷不妨事的。”說完,她覺得楊嬷嬷回來得快了些,“嬷嬷不是去洗衣裳了麽?”

“公子正在幫姑娘洗衣裳呢,我實在沒辦法幫手。”楊嬷嬷幫謝南煙系好了內裳衣帶,一擡眼便發現謝南煙的臉色沉了,“怎麽了?”

“什麽?”謝南煙顧不得把外裳穿好,便匆匆穿上了鞋子,快步跑向了小院後。

這時候,雲舟剛好洗好小虎頭肚兜,只見她小心地擰了擰水,輕柔地晾在了木架子上——既是謝南煙貼身多年的重要衣物,她千萬不能弄壞了。

本以為不知內情的雲舟會用搗衣棒狠狠捶小虎頭肚兜,卻沒想到雲舟竟細心如此。

所有的擔心突然消失無蹤,謝南煙怔了怔,看見雲舟轉過身來,謝南煙回過神來,飛快地躲到了竹屋牆下。

雲舟拿起了搗衣棒,繼續捶洗衣裳,渾然不知謝南煙探出了半個腦袋,遠遠地望着她。

那是她娘親唯一留下的東西。

也是謝南煙一直視若珍寶的東西。

雲舟也不是什麽事都傻的。

畢竟是貼身衣物,這丫頭竟這樣自然地幫她洗了,謝南煙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嘴角不禁微微上揚,笑容之中藏了幾分羞澀。

她回過頭來,身後竟是楊嬷嬷,她連忙斂了笑意,沉聲道:“嬷嬷怎麽跟來了?”

楊嬷嬷将手上的外裳罩到了謝南煙身上,“姑娘,若是着涼了,村中可是沒有好郎中的。”

謝南煙笑得狡黠,心底冒起了一個念想,“我忽然想病一次試試。”

“啊?”楊嬷嬷不懂。

謝南煙勾了勾手指,讓楊嬷嬷靠近一些,在她耳畔低語幾句。

楊嬷嬷惑然,“姑娘,你這樣公子就不能好好讀書了。”

“就這一回,下不為例。”謝南煙神秘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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