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掀簾一出戲
西海沿岸, 有數十個散落分布的小漁村。每個漁村村民都不超過百人,雲舟所在的這個小漁村是最小的那個, 全村上下不過二十多人。
漁村無故起火, 死亡二十多人,本已經算是大案。西海縣令才上任沒多久便出了這種事,他擔心折損政績,便當做不知,遲遲不對漁村做出處理。潮期将至,只要西海多下幾場暴雨, 吹上半個月的暴風, 小漁村便可以幹幹淨淨地消失在西海岸上。
他萬萬沒想到, 此事竟然驚動了燕翎軍的鎮南将軍謝南煙。
萬幸的事, 謝南煙并不是來問責他的, 只命他妥善處理漁村後事,便不再多言。
謝南煙都如此說了,就算朝廷怪罪下來,也得掂量一下謝南煙的身份——一品大将軍的愛徒, 就連陛下也禮待三分。
西海縣令安心許多, 處理後事也算是盡心,不過三日, 便将小漁村中的焦屍找了片高地埋了。
雲舟在墳前恭敬地鞠了三下躬,全身纏着紗布的阿黃也靜靜地陪着她。
謝南煙吩咐楊嬷嬷小心看護雲舟後,便将西海縣令拉到了一旁,肅聲問道:“這漁村共有幾人?”
西海縣令不敢怠慢, 哈腰回道:“若按十年前的名錄來看,男有七人,女有十五人。”
“十年前?”謝南煙很不滿意他這個回答。
西海縣令愁聲道:“謝将軍息怒,下官才上任不久,還沒來得及清理名冊就出了這種事。”
謝南煙倒也不是想問責他,她淡淡道:“這回一共下葬了幾人?”
西海縣令正色道:“回将軍,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八人,大多燒得只剩下骨架子了,這些日子炎熱得很,已經辯不清楚他們原來到底是誰了。”
“十年只多了八人……”謝南煙若有所思。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旁盯着西海縣令帶着衙役們處理後事。她知道雲舟唯一的親人舅舅孫不離也在其中,便特別注意壯一點的屍骨,甚至還讓仵作一一驗骨。她想,最好能幫雲舟把舅舅的屍骨認出來,好給他尋個更好的地方安葬。
可是,結果卻讓她有些意外。
孫不離畫師出身,據說一直在漁村中做教書先生,骨頭勞損在男子之中絕對是最輕的。
仵作将所有壯一點的屍骨都驗過之後,斷言每一具都勞損過渡,都是慣幹農活的農家漢子。
如果孫不離不在其中,那就是說,孫不離要麽被襲擊她的那些人帶走了,要麽就是一個人逃亡在外。
“謝将軍?”西海縣令在旁站了許久,越發覺得尴尬,難道說謝南煙準備問責他一個管轄疏忽之罪麽?
謝南煙回過了神來,她揮手示意西海縣令退下。
西海縣令長舒了一口氣,哈腰退下。
謝南煙再次望向雲舟,心道:“或許,我能幫你尋到舅舅。”
漁村之事終了後,千裏山莊與清寧村自然都回不去了。
既然都不能回去了,那最好的選擇便是帶着雲舟直奔京師。
所以,大清早的謝南煙便命人出發回京了。
雲舟與往日一樣,坐在馬車之中,手中捧着一本《孟子》,仔細背記着。在她腳邊,阿黃乖順地趴在自己一雙前腳上,耳朵不時地動兩下。
“阿黃,今晚給你吃牛肉。”謝南煙靜默久了,便探前摸了摸阿黃的腦袋,微笑說道。
阿黃這幾日與謝南煙也算是熟了,它似是聽懂了她的話,激動地搖了搖尾巴。
謝南煙悄然打量了一眼雲舟,見她還是認真背記,無趣地嘆了一聲。
“煙煙。”雲舟突然喚她,謝南煙笑然擡眼,對上了雲舟的眸光。
雲舟輕抿唇角,“這幾日,謝謝你。”
謝南煙笑道:“你肯說話就好。”
雲舟放下了手上的《孟子》,認真地道:“我只想快些把這些書都背了,然後今年秋闱好好考,拿個功名下來,若是可以混個一官半職,我就可以跟你一起查探兇手是誰了。”
謝南煙問道:“跟我查案可不輕松,你這身子骨單薄如厮,只怕捱不住苦。”
雲舟搖頭,繼續認真道:“我能吃苦的!”
“可你膽兒小,若是見了死人什麽的,當場吓暈過去……”謝南煙卻不信她,“難不成還要我背你回去?”
“我不膽小!”雲舟堅定地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又不怕鬼。”
謝南煙坐到了雲舟身側,阿黃自覺地挪開了身子,蜷卧在了謝南煙腳邊。
雲舟已經好幾日沒與她貼這般近了,她忍不住有些緊張,便輕輕地挪了挪。
“瞧,連跟我這個女魔頭坐一起都怕,你膽兒還不小。”謝南煙說完,順勢掀簾望向了馬車外——
碧波粼粼,朝霞滿天,離了這片廣闊天地,以後便沒有這樣自在的日子了。
“我其實不是怕你。”雲舟小聲解釋,“我是怕自己……”
“哦?”謝南煙嘴角一勾,轉過臉來,放下了車簾,“你怕自己做什麽?”
雲舟不敢直望謝南煙的雙眸,低頭道:“我是個姑娘家……啊!”久違的唇瓣忽地親在了雲舟的頰上,雲舟緊捂住臉,急道:“你又來!”
謝南煙淡然道:“你是姑娘家又如何?”
雲舟急了,瞥了一眼阿黃,“阿黃……阿黃在,你還欺負我!”
“是了,就欺負你了。”謝南煙摸了摸阿黃的額頭,“它也沒咬我啊。”
雲舟扭過了頭去,坐了個端直,拿起了《孟子》準備收心背書。
謝南煙趁機從她腰側抱住了她,腦袋歪歪地搭在她的肩頭,她慵懶地道,“回了軍營,有軍規三百條天天管着,可就沒現下這般舒坦了。”
雲舟蹙眉問道:“很嚴麽?”
謝南煙無奈地笑笑,“嚴如天條。”說着,她忽地嘆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雲舟微微側臉,“煙煙?”
謝南煙倦然合上雙眸,“嗯?”
雲舟忍下了要問的話,柔聲道:“這樣睡,腰會酸的。”
“我就喜歡這樣。”謝南煙索性将整個重心都搭在了雲舟身上。
雲舟苦澀地笑笑,用力扭過了身去,将謝南煙拉着枕到了膝上,“這樣會舒服些。”
謝南煙凝眸望着雲舟的眉眼,欣慰地笑道:“會心疼我了,很好。”
雲舟面上一紅,解釋道:“胡說。”
謝南煙繃住笑意,不忙着去戳破她的心虛,她故作嫌棄地道:“都是硬骨頭,枕着腦袋難受,怎麽辦?”
雲舟警惕地問道:“那你說如何?”
“你給我揉揉,這兒……”謝南煙側過了臉去,指了指耳側。
雲舟只得再次把《孟子》放下,溫柔地給謝南煙揉了揉。
“阿舟,以後你都跟我同住一屋吧。”謝南煙一邊享受,一邊幽聲道。
雲舟愕了愕,停下了動作,“這樣不好吧……”
“哪裏不好?”謝南煙忍笑反問。
“我這會兒是男子打扮,嬷嬷都已經誤會那麽大了,再多幾人誤會,以後你嫁不出去怎麽辦?”雲舟嚴肅地回答。
謝南煙笑道:“我若是嫁不出去了,你說我該找誰負責?”
雲舟連忙噤聲,眨了眨眼,佯作不懂的樣子。
“傻子!”謝南煙刮了下她的鼻尖,扭身坐了起來。
“煙煙,我這會兒心亂得很,很多事我想不明白,我甚至還有些惶恐,我……”雲舟的話還沒說完,便說不下去了,她定定地望着謝南煙,小聲問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阿黃似乎覺察到了殺氣,它趕緊把腦袋耷拉下來。
謝南煙沉聲道:“阿舟,你若考得不好,便只能任個低品閑職,什麽都查不到的。”頓了一下,她繼續道,“若是考得好,你這模樣的公子,是許多高官千金擇婿的上上人選,你以為你逃得了我,就能逃得了她們麽?”
雲舟之前沒想那麽多,如今聽謝南煙說來,将來的日子只怕煩心事會更多。
“這如何是好?”
“說你有龍陽之癖……”謝南煙的話故意說一半。
雲舟趕緊擺手,“不好,不好!萬一不小心撞上一個喜好男風的大人,我一樣要完!”
“所以?”謝南煙整了整衣裳,等着雲舟說出她想聽的那句話。
雲舟思來想去,感覺被謝南煙引到了一個死胡同裏面。
“煙煙,就沒有其他選擇麽?”雲舟小聲問道。
謝南煙點頭,“有,你自己找個女人來,對外說是你的糟糠妻子。”
“……”
雲舟絕望地倒吸了一口氣,“那我還是……還是……”
“還是什麽?”謝南煙欺身逼近了她,笑吟吟地等她說完。
雲舟又開始緊張,欲言又止了好幾回,“我怕……誤了你……”
“誤不誤我還言之過早。”謝南煙就知道她說不出來,不過倒也不急在這一時,她笑道,“想娶我也不容易,至少師父那關尋常手段是過不去的。”
“啊?”雲舟愁然一嘆,失落瞬間湧了上來。
謝南煙忍笑道:“所以,這些日子你要配合我演幾出戲。”
“演什麽?”雲舟慌聲問。
謝南煙突然欺身将雲舟壓靠在了車壁上,只見她一手半撩起車簾,一手順勢攀上了雲舟的頸子,酥聲道:“親這兒……”
唇瓣紅潤,在晨曦下更顯魅色,像是鮮剝的櫻桃,惹得雲舟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整顆心瘋狂地跳了起來。
“謝将軍她……”護送馬車的騎兵瞥見了這一幕,心跳如擂地扭過了臉去,看見了年思寧寒霜一樣的臉。
“誰敢再看,我立即削了他的腦袋!”年思寧怒然下令,死死咬住了牙關,心道:“謝南煙,你明知她是女子,你還這樣胡鬧!你到底想做什麽?”
雲舟發誓,給她十個膽子,她都不敢親上去的。
哪知謝南煙勾住她頸子的手突然按了下她的腦袋,就在雲舟以為要親上去的時候,謝南煙忽地放下了車簾,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唇瓣上,細聲笑道:“過期不候,這戲落幕了,還請雲公子下次請早。”說完,便将雲舟松了開來,拿了《孟子》抛給了雲舟,“讀書。”
雲舟被吊到一半的激動突然被澆滅了,滿心都不是滋味。
經謝南煙這一鬧,哪裏還有心情好好讀書?
她呆呆地翻開了《孟子》,看的是字,心裏反複浮現的卻是謝南煙方才那一句——親這兒。
完了,這戲已入,她不知該如何抽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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