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能服衆
這是林太後第一次踏入問道宮。
這個地方,是她的丈夫所建,建成之後,他便長居于此,求仙問道,連這錦繡河山都棄若敝履,何況妻子兒女?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因為靈帝沉迷道法,不愛女色,才有他母子一生安穩。
所以林太後竟不知是該怨恨還是該感激了。
但這麽多年來,她卻下意識的避開這個地方,從未踏足過,就仿佛它在另一個世界。
而今當真走進來了,卻覺得也不過如此。這道家清修之地,與尋常宮殿也沒什麽不同,不過是靈帝一廂情願,以為它有什麽神異罷了。
往事都成雲煙,林太後心底那一點微微泛起的波瀾很快就平複下去,恢複了一貫的端嚴。
她将整個問道宮檢視了一番,對邱姑姑道,“雖是方外之地,到底寒素了些。傳令內侍省,重新将這裏布置一番,好叫慧如真師住得安穩,如此才能精研道法,為我大楚祈福。”
“多謝太皇太後。”賀卿已經得了消息,因此改了稱呼。
林太後搖頭,“還未曾正式下旨。”
“那也快了。”賀卿道,“聽聞今日顧學士舌戰群儒,将群臣駁斥得啞口無言,此事已經定了,明日就要下旨。既如此,稱呼也就該改了。”
二人進屋坐定,上了香茶果品,林太後便道,“等下了旨意,便該移宮了。養壽宮距離此處不遠,哀家選了那裏,将來也可時時見面說話,一起作伴。我進來讀了幾卷道經,也頗有所得,等略空閑些,正好與你切磋領悟。”
“娘娘不嫌棄我愚笨就好。”賀卿道。
“只是卻不知朝堂上的事,何時才能安頓下來。”林太後放下茶盞,微微一嘆,“如今朝上這些大臣們各懷心思,各自為政,不聽宣調,哀家又是女流之輩,不能直接出面,若是沒人壓着,只怕……”
“不是有薛相公在?”賀卿問。
林太後微微搖頭,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張折子遞給她,“你瞧瞧這個。”
“這……”賀卿猶豫的看了她一眼,“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哀家看得,你自然也看得。”林太後道,“真師如今已是方外之人,權當是替哀家化解煩憂便是。”
賀卿這才打開奏折,卻是薛知道請辭的奏折。
這是前一世裏沒有的事。——自然,那時薛知道一力扶持中山王賀垣登位,雖然賀垣狼子野心,所做的事情令朝臣們都頗不滿意,但畢竟是從龍之功,他這平章事的位置坐得穩穩的,一直是朝臣與賀垣對抗的領軍人物。
卻不想改了賀垣登位的可能,卻讓林太後與他生出嫌隙,竟是提前請辭了。
賀卿這段時間将記憶中的大楚的歷史反複翻看,又回顧了不少後來之人對這段歷史的評價,甚至包括不少小說家言。
是的,現在賀卿已經知道,那位神奇的穿越女,所獲取的大部分專業知識,竟然是來自各種各樣的小說。不過其中杜撰的成分雖然多,但也未必都沒有道理。而且大抵因為與故事結合,記憶反而更加深刻。
賀卿将這些說法一一列出,進行比對,取其中較為可靠的部分,也算是對這段歷史有了一點心得,不再是當初那個居于深宮之中,朝中大事一概不懂的大長公主。
因此一看到這封奏折,她便想到了許多,沉吟片刻,才輕聲問,“娘娘是想用那顧铮?”
“此人的确是個人才,惜乎太過年輕,只怕難以服衆。”林太後揉了揉眉心,“哀家的身份顧慮重重,也不好與朝臣為此争執。”
她要是皇帝,想用誰就用誰,就算顧铮年輕,只要的确有才華,便能壓得住。偏偏她只是垂簾聽政的太後,一旦有出格的政治舉措,便一定會被朝臣們所警惕。
“顧、铮。”賀卿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表情一時也有些複雜。
在賀卿自己經歷過的人生中,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大抵是因為薛知道還在,顧铮一直被壓着,也就才能不顯,不為外人所知。
但是她知道歷史書裏的顧铮是個什麽樣的人。
顧铮,在後世評價之中,是能與古之聖賢并肩之人。不但政治上才華橫溢,在儒家學說上更是自成一派,寫出無數著作,門人弟子無數,開創了一個新的流派,是史書上必然濃墨重彩描繪的對象。
鐵狼族攻破都城,終結了一個朝代,但他們也沒能嚣張多久,因為終于醒過神來的楚朝遺臣和軍隊,不可能接受被異族奴役的下場,于是拼死反抗,很快就又将他們逐出關外。
這其中,顧铮連橫合縱的通天手段,是最重要的部分。正是他四處奔走,說服了各方勢力聯手,才有這樣的結果。
但可悲的是,草原人一被趕走,中原群龍無首,岌岌可危的聯軍立刻崩潰,內部四分五裂,陷入了長達十三年的內亂,而後才被新的王朝統一。
而顧铮,作為新朝的開國功臣,一代大儒,乃是這前後幾百年間最傳奇的人物。
有人說,正是因為得到了他的輔佐,新朝太-祖才能夠如此順利的打下并坐穩江山,而他推行的一系列善政,也的确影響深遠,知道穿越女來的那個時代,其中一些思想,也仍舊顯得十分先進,閃爍着智慧的光輝,并沒有半點落伍和褪色。
所以賀卿對于林太後“年輕”的評價頗不以為然。
畢竟這世上,天才本就寥寥無幾,而天才中的天才,更是千百年才得一個。這樣一個人,年齡會成為束縛他的東西嗎?
三年後的顧铮能單靠着一張嘴連橫合縱,若将整個楚朝托付給他,有朝廷做後盾,那麽……是否就有可能在即将到來的災難之中,保全大楚王朝,避免前世的結局呢?
這麽一想,賀卿的心跳都跟着快了幾分。
也許是因為見識增長,她覺得自己再也回不到原來那個居于深宮之中,只求平淡度日的小姑娘了。想到能夠親身經歷、見證、甚至親手去改變歷史,她便不由得心潮湧動,生出一股無法形容的膽氣來。
之前沒想過要去改變,是因為賀卿知道自己絕不是那塊材料,所以也就不敢随意插手。
但如果有顧铮,自己只是從旁推動和輔助,或許結局就不一樣了。
這樣想着,她含笑道,“娘娘多慮了,此人既然能在朝上據理力争,且辯駁得所有人啞口無言,這‘不能服衆’四個字又從何說起?”
林太後眼睛一亮,“這倒是,聽說他年少才高,已是宇內文宗一般的人物,但凡讀書人,對他倒是都沒有不服氣的。只是做官上,卻不知究竟如何。那有才氣的文人,往往過于狂悖,世所不容,哀家也不免擔憂。”
萬一所托非人,壞了她自己的名聲也就罷了,若是壞了大楚江山,她有何面目見人?
賀卿若有所思的看着手裏的奏折,“這個我倒覺得不會。薛相公這折子裏,也是舉薦他入政事堂的意思。可見連薛相公這樣老成持重者,也認為他能堪大任,想來不是那等放誕之人。”
見林太後若有所動,她又道,“何況,便是因為他年輕,旁人心有疑慮,才需要娘娘的恩典,給他機會。想來,顧大人他日有所成就,也必定感念娘娘知遇之恩。”
“也罷。”林太後輕輕吸了一口氣,“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也是無可奈何。”
……
第二日,禮部即頒旨,以大行皇帝遺诏的名義,冊張氏肚子裏的孩子為儲君,出生之後繼位。又封張氏為太後,尊林氏為太皇太後,以太皇太後臨朝,垂簾聽政,徹底奠定了接下來十多年間後宮的局面。
太皇太後移至養壽宮居住,張太後則暫時住在坤華宮中,安心養胎。
翌日,太皇太後禦內東門聽政,下旨議大行皇帝谥號,并诏命今年繼續使用天順的年號,暫不改元。同時召翰林院掌院學士顧铮等人修大行皇帝實錄。最後是封賞諸多大臣。
這一系列的舉措,徹底彰顯了太皇太後對朝堂的掌控,也讓一直惶恐的臣民們安下了心。即使大行皇帝驟然離世,也沒有對朝廷産生沖擊和影響。
但暗地裏,卻還是免不了有一些波瀾。
天順三年三月初一,朝中十幾位大臣聯名上書,彈劾平章事薛知道十項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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