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1)

其實那日江逸提起妖族, 宇文肆心中就早有疑惑,直到今天,剛才江逸那個轉身的動作,将宇文肆的疑惑正式拉到了一個最高點。

宇文肆曾在圍獵處見過這樣的轉身, 那是屬于兔子的。

世界上……果真有妖?

江逸……難道也是妖?

宇文肆這樣沒頭沒尾的提問, 江逸居然聽懂了。

江逸:“我不是!”

宇文肆眸光一閃,眼睛再眯:“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不打自招?”

江逸:“誰……誰不打自招?!”

江逸慌亂地四處看了看, 又說:“無論你說我是什麽, 我都不是!”

江逸說完這句話才注意到, 宇文肆的胳膊下面還有很大的空間,足夠一個他從那裏鑽出去。

江逸不看太子, 彎腰一擠,輕巧地從他胳膊下面擠了過去,然後飛快地往前逃了幾步。

“你等等——”

“太子殿下, 您怎麽在這裏?”文大臣從假山後轉出,端着一杯酒, 疑惑地看着太子。

宇文肆打量了一眼江逸走遠的方向,收回目光,不動聲色。

“有些醉酒。”宇文肆說, “走走罷了。”

江逸從假山出來,一路竄過整個宴席區域, 跑到一棵樹的後頭,才終于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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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彎下腰,舉起右手, 重重捶打了兩下自己的胸口,咳嗽數聲,這才心有餘悸地往後面看。

宇文肆沒追上來。

江逸站直身體,認真地确認了一次宇文肆真的沒追上來,不知怎麽的,內心忍不住隐約有些失落。

江逸又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江逸:“你……你跑什麽呀,他又沒有證據……”

江逸食指戳自己心髒:“還有你,跳什麽跳,你是個兔子,這麽幾步路就累成這樣嗎?”

“江逸,江逸……”

江逸仍然在自言自語,忽然,樹旁邊的草叢中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江逸立刻轉頭,就在他轉頭的剎那,一位穿着有點灰的衣服的少年,憑空從樹側走了出來。

“呂風?!”江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麽來了?”

“我當然是來找你的!”呂風說,“那日你被人族抓走,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麽會……”江逸低聲道,心中忍不住感動——的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看上去一定是舟車勞頓,吃了許多苦,才能來到這京城。

“一路……很累吧?”江逸問。

“還行。”呂風說,“是鷹族栽了我一程。”

江逸心說:話雖如此,但鷹族從不入京,後面一長段路,恐怕還是呂風自己走的。

能得友如此,當真死而無憾。

呂風雖然衣衫破敗,但笑容依舊陽光,他上下拍了拍江逸,确認無事:“那人族沒欺負你吧?”

江逸搖頭:“沒有哇。”

“……這倒難得。”呂風說,“都知道人族皇室是壞人中的壞人——還好你機靈,變成人形,他也辨認不出你。”

江逸:“……”

江逸知道呂風是為自己打抱不平,但是……

江逸:“其實……就是我當兔子的時候,他也對我很好的。”不只是變成人族之後。

呂風不屑一顧:“那必定是藏着更大的陰謀!”

呂風:“你傻了吧唧的,不知道人族都是人面獸心,比我們妖怪還不如嗎?”

江逸:“太子他……不一樣的。”

“能有什麽不一樣?”呂風不理會:“說不定,他就是養着你,等你肥了,就做成紅燒兔肉!”

江逸與宇文肆相處不久,但他憑直覺,覺得宇文肆不是那種人;但江逸也不想和呂風争辯,只是牽起他的手腕。

“不說這個了。”江逸說,“今天他賞了我一道胡蘿蔔菜,我帶你去吃好不好?”

呂風瞪大眼睛:“他賞了你一道胡蘿蔔?”

江逸:“是啊!”

“你真的傻了嗎?就這麽接了?!”呂風着急,“你就不怕他下毒?”

江逸:“我不怕。”

江逸:“他又沒有害過我……”

“我看你就是被洗腦了。”呂風看着江逸,重重嘆口氣,“那這件事情,你還會幫妖族辦嗎?”

江逸:“什麽事?”

呂風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從自己的衣襟裏面掏出了一個紙包,遞給江逸。

江逸不接,只是問:“這是什麽?”

呂風:“族長讓我帶來的,是山中臨花做出來的劇毒,只需要一點點,就能毒死一個皇城的人。”

江逸:“……”

呂風:“我本來想,趁着今晚機會他們全都聚集在一起,你去把這毒藥混進飯中,神不知,鬼不覺。”

江逸:“……”

呂風:“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是現在,你……哎。”

呂風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他拿着紙包的手剛準備收回,忽然看見樹後面人影一閃。

“有人來了!”呂風匆忙轉身,化成一只灰色的小兔子,與此同時,他剛才拿着的那個紙包也掉落到地上。

灰兔子鑽進草叢,剎那不見,同時,管家從樹後探出一個頭,手拿托盤,看着站在樹後的江逸。

管家:“……江逸?你在這裏幹嘛?”

江逸:“房間打掃完了,想出來看看。”

管家看看江逸,又看看他背後,問:“我剛才……似乎聽見你在和別人講話?”

江逸不懂聲色地挪動了一步,用自己的腳覆蓋上那個紙包——他不敢踩,只能輕輕懸空在上面,把它藏在腳底。

“和誰。”江逸硬着頭皮說,“沒有人啊。”

管家狐疑的目光又打量了一圈樹後,發現确實無人,只能作罷:“好吧——今夜貴客衆多,你速速回去書房,不要亂闖。”

江逸:“是。”

管家說完這句話,就端着托盤走了,江逸看着他遠處,直到不見,這才蹲下,一把抄起紙包,藏進了自己的懷中。

幕簾拉上,再轉時,又是書房那一套場景。

江逸憂心忡忡地回到書房,把宇文肆的筆墨紙硯又整理了一遍,最後,聽着外面喧嚣的慶賀聲,江逸坐到書桌邊,偷偷拿出紙包。

江逸:“……山間臨花……”

江逸把紙包轉了一個圈,輕輕捏住一個角,舉起來:“我要殺了太子?就因為他是人族太子?”

江逸想不明白:“可是,太子為什麽該死呢?”

“什麽東西該死?”宇文肆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江逸瞬間把紙包往自己上襟裏面一丢,慌亂地裹好衣服。

江逸剛剛裹好衣服,宇文肆就推門而入。

宇文肆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書房裏面有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他看了看坐在書桌邊一動不動的江逸,歪了歪頭:“小兔子?”

江逸:“在。”

太子:“你剛才……在說誰該死?”

江逸:“沒說誰該死啊,太子殿下聽錯了。”

江逸咬死不認,卻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臉色根本不是這麽說的。

宇文肆走過去,看了一眼江逸的神色,心下了然——今天誰惹自家兔子了?除了自己,好像也沒別人。

“是,沒說誰該死。”宇文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真的不是說那個胡亂猜你是妖怪的人該死?”

江逸:“……啊?”

宇文肆喝了口茶:“我猜猜怎麽了——今天有人胡亂猜你是妖怪,所以,不高興了。”

江逸被呂風那包藥吓到,連宴會結束都沒聽見,和遑論計較晚上那個插曲,宇文肆提,他才想起來。

想起來的卻不是宇文肆質疑他是妖怪,而是那個難以言說的姿勢。

江逸伸出一只手,悄悄摸摸自己心髒——沒跑步,好像也有點快。

“果然是這樣。”宇文肆卻以為自己猜中了江逸心思,“難怪,你都氣成一張妖怪臉了。”

江逸:“……你才氣成妖怪臉了。”

宇文肆笑起來,把涼茶放回去:“好好好,我是妖怪,你不是。”

太子:“你是兔子,最可愛的兔子,行了吧?”

說到兔子,江逸又一陣心虛,他又說:“我也不是兔子……”

宇文肆馬上哄他:“好好好,也不是兔子,總而言之,不生氣了吧?”

江逸本來也沒生氣,宇文肆這麽問,他就乖乖點頭。

直到這時,宇文肆終于忍不住往軟靠上面一歪,伸出手捏捏眉骨,露出疲倦的神色。

江逸:“你累了嗎?”

“有點。”宇文肆強打精神,“去幫我打盆水來,擦擦臉。”

江逸:“在這裏?”

這裏是太子的書房,并不是太子的住所,難道……今晚他要在書房歇下?

江逸問:“我去找管家,給你準備被褥。”

“準備被褥?”宇文肆想了想,明白過來,笑了笑,“不,我不在這兒睡。”

江逸:“那為什麽要在這裏洗臉?”

宇文肆:“清醒一下,還有點今日的功課沒做完。”

江逸看着宇文肆,這才想起來:難怪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起來書房用功,原來是這樣。

江逸不想讓宇文肆繼續看書,坐着沒動:“可是,已經很晚了……”

宇文肆:“正是因為很晚了。”

江逸:“……啊?”

宇文肆微笑:“今日事,今日畢。”

江逸垂下眼睫:“今日是你的生辰……”

“是生辰。”宇文肆點頭,“但對于衆多百姓而言,這只是尋常的一日。”

太子生辰,萬民同慶,慶祝的是一個能給他們帶來光明未來的明君,明君之所以明,在于……不怠任何一日之功。

江逸好像懂了。

江逸又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髒那裏——剛才又沒跑步,但是又跳得很快。

江逸飛快地摸了一下自己有點奇怪的心髒,然後跳下床,很快,他捧着一盆水回來。

把水盆放在宇文肆殿下的旁邊架子上,江逸擰了一個帕子,雙手遞給太子殿下。

太子早就習慣了江逸這種“你有事兒你自己幹”的伺候風格,也不矯情,自己拿過帕子,随便擦了擦臉。

宇文肆剛擦了左半邊臉,帕子按在右半邊臉上,一側垂下,就聽見江逸喊他。

江逸:“太子殿下。”

宇文肆睜開左眼,問:“嗯?”

江逸:“祝你生辰快樂,萬壽無疆。”

宇文肆笑起來,他用左手把垂下去的半截毛巾按回臉上,片刻後,回應才悶悶從毛巾後傳來:“好,祝我生辰快樂,萬壽無疆。”

宇文肆洗完臉後,就當真認真用功起來,梆子響了三下,江逸才送太子回房內,幾乎是回房的瞬間,太子就已經睡着了。

江逸幫他整理好鞋襪,蓋上被子,出來時,與守夜的貼身小厮一個照面。

貼身小厮抄手坐着,看着江逸出來,這才站起來,忍不住羨慕的語氣:“太子殿下也太寵你了。”

江逸看他。

貼身小厮:“你沒看見今天說胡蘿蔔送書房的時候,皇後娘娘那臉啊——啧啧啧,都綠了。”

江逸聽到這個描述,笑起來:“嘿嘿……”

貼身小厮:“還嘿嘿呢,這麽大個人了,怎麽一點規矩都不懂。”

“就是啊……”江逸也有點沮喪,但是片刻就好,他擡起頭,認真看着貼身小厮,“不管怎麽說,哥,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貼身小厮一個冷顫:“你幹嘛?!”

江逸搖頭:“不幹嘛,就謝謝你。”

貼身小厮篤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從天而降莫名其妙的謝謝,他把江逸上下打量了一圈,搖搖頭:“你好詭異,我不跟你說話了,我進去伺候了。”

說完這句話,貼身小厮果然抄着手,進房間去了。

江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起身,回到書房——從書房的櫃子裏面,江逸拿出了那一盤把皇後娘娘臉都氣綠了的胡蘿蔔,拿張油紙包好,外面再裹一層太子不要的字帖,最後,把它們放進一塊太子殿下的小手帕裏面,打成小包裹,拿手提着。

江逸提着小包裹,走出書房,走過竹林,路過太子寝殿,走過大樹,宴會花園,假山,一路走到側門

江逸擡起頭,看了一眼出現的“太子府”側門,這個側門實際上平平無奇,從哪裏看,都看不出是個太子府邸的樣子。

江逸卻對着這個門乖乖鞠了個躬。

“太子殿下。”江逸說,“你真的是天下最好的太子了,即使你是人族,我也覺得你很好。”

江逸:“可是……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妖怪。”

江逸:“我不能留在這裏。”

江逸:“所以,太子殿下,後會無期。”

江逸人和太子後會無期,行動上卻沒有後會無期,他從太子的馬廄裏面順走了一匹馬。

馬剛開始還好,剛一出城門,就開始尥蹶子,江逸只能變成兔子,馬倒覺得馱一只兔子還行,瞬間高高興興地跑上路。

一馬一兔日夜兼程,江逸沒錢,餓了就吃點太子之前給的胡蘿蔔,跑了五六日,才終于回到草原。

兔子從馬背上跳下來,化作人形,剛一化作人形,遙遙的,一個灰色的人影也向江逸跑來。

呂風:“你怎麽回來了???”

江逸與呂風上次見面也是匆匆,此刻看見好友,萬分高興,伸出雙手向要擁抱呂風,然而呂風跑過來卻沒有停,只是把江逸猛地往後一個推搡。

江逸:“怎麽了???”

呂風一個勁将江逸往馬上推:“別問那麽多——這是你的馬?騎上,快走,快點走!”

江逸:“為什麽?呂風,別推我……”

呂風:“別問了!你快走就是!”

“他要往哪兒走?!”

兩只兔仍在推搡,一個威嚴的聲音卻憑空響起,馬匹驚恐叫了一聲,當即跑了。

與此同時,族長帶着些許族人從地下緩緩冒出。

族長穿着半白半黑的長袍,拿着族長權杖,身後跟着一批或黑或白的兔妖,威嚴無比。

族長拿出權杖,往江逸那邊一點,江逸毫無反抗之力,當即跪了下來。

江逸手中拽着的布包往外一滑,他努力抓握,捏住了一片有墨跡的紙頁——是太子的字帖。

“兔妖江逸,你可知罪?”族長問。

江逸:“江逸……不知道。”

族長深吸一口氣,聲音威如雷霆:“你違反族規,不顧妖族未來,私放人族太子,還說不知?!”

“我是私放太子。”江逸緊緊抓住那片字帖,擡起頭,驕傲又認真,“可是,太子是好人!”

“膽大包天!”族長權杖敲地,發出一聲悶響,江逸脊柱顫抖,嘴巴閉上了,“你又知道孰好孰壞?!私放就是私放,按照族規,你知道該當何處!”

江逸:“……”

江逸:“是,我知道。”

呂風眼淚都出來了:“江逸,不,你——你和族長道歉!”

族長不理會呂風:“族規是什麽?!”

江逸垂下頭,死死握着那一片紙,他沒注意到的是,墨跡被他掌心的汗打濕,已經氤氲成了一塊看不出痕跡的墨斑。

這代表着,兔妖江逸與人族太子的最後一點聯系,也終于斷了。

江逸只是緊緊握住這片紙。

江逸:“違背妖族族規,按規定,需釘上草原中心神木架,暴曬去其肉身,五雷摧其魂魄,最後,回歸天地,回歸……萬物生靈。”

族長緩緩點頭,閉了閉眼睛:“不必多說什麽了,帶下去吧。”

江逸閉上眼睛,他等着冰冷的鋼叉把他脖子架住,但,他沒有等到。

兵戈相接的聲音響起,下一個剎那,準備架在江逸脖子上面的鋼叉被淩空挑飛,直接撲往草原。

江逸睜開眼睛,往上一看,只見宇文肆騎着一匹寶馬,牽着剛才逃跑那匹,居高臨下看着他。

在場妖怪看清來人,當即如臨大敵。

族長算鎮定:“人族太子,你怎麽來了?”

太子把長劍收回腰間,冷淡道:“我兔子跑了,我來找他。”

“好哇,你們聽到沒有?!江逸已經是人族太子的兔子了。”族人有人說,“我早就說過,這個兔崽子是不能信任的!”

另有族人又激憤起來:“人族太子,你這麽袒護這旁邊那個人,恐怕還不知道他是什麽東西吧?”

又有人說:“讓我告訴你,他根本就不是——”

“是與不是,與你又有何相幹?”宇文肆居高臨下地看着兔族妖群,神色冷然。

下一刻,宇文肆的目光回到跪在地上的江逸身上,他的目光閃過一點痛惜,最後歸于溫柔:“你是什麽,我只要聽你說。”

江逸呆呆看着宇文肆,捏着字帖的手掌松了又緊,最後道:“好,我會說的。”

宇文肆伸手給江逸,示意他拉:“我們走。”

剛才族長設下的禁制已經由突如其來的宇文肆打破,江逸伸手給宇文肆,宇文肆順手将他一拉,直接拉上馬匹。

宇文肆剛準備調轉馬頭,就被族長帶着族人攔住,只有呂風站在一邊,只是看着江逸。

族長拿着權杖站在最前,面容扭曲:“這種地方,豈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宇文肆神色倨傲:“所以呢?”

一族人站出來:“你可以走,他留下。”

宇文肆:“做夢。”

太子邊說,邊拔出長劍,可就在他拔出長劍的剎那,他感覺到了手臂被一個力量輕輕一壓。

江逸痛苦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不要打……”

宇文肆執劍的手停頓,回過頭,用餘光看江逸。

江逸:“不要……傷害他們。”

宇文肆眉心微簇,最後,他将長劍推了回去,拉起馬匹缰繩。

“知道了——架!”

馬匹或許也知道是逃命,當即急速狂奔,偌大的草原只剩下兩匹馬和兩個“人”。

馬匹速度極快,江逸靠在太子身上,才能勉強不摔下去。

太子:“架——”

“對不起啊……”江逸的聲音從太子身後傳來,小小的,太子馭馬的手微微一頓,拉了拉缰繩,馬匹速度慢了一點。

“對不起什麽?”宇文肆問。

江逸:“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真相。”

宇文肆想了想,最後還是說:“沒關系。”

宇文肆又問:“所以……你,真的是妖族嗎?”

趴在太子身上的江逸睜開眼睛,睜開時,目光堅定,他點了點頭:“我……真的是妖族。”

“那你之前說的那些,都是真心的嗎?”宇文肆又問。

之前說的那些,是指什麽呢?

江逸想起來了。

江逸:“一直,都是真心的。”

宇文肆馱着自己的兔子一路回到圍獵區的行宮,安頓下來後,編了個理由打發行宮管事回去回禀皇帝。

江逸和他進書房,發現桌子上堆着一些書,正是太子最近在看那些。

江逸下意識去給宇文肆倒茶,伺候他坐上去看書。

太子看着江逸熟練的動作,坐到床上,手支在幾上,似笑非笑。

“沒有想到啊。”太子說。

“沒有想到什麽?”江逸把茶水放在太子手邊,坐下開始研磨。

宇文肆:“沒想到,我的兔子居然真的是兔子,不過,一夜之間,變成妖怪了。”

江逸:“……”

宇文肆:“沒想到,我的兔子還會離家出走,拆散恩愛馬匹,順手牽羊我的字帖,最後——還把自己的衣服搞得一團亂。”

江逸:“……”

江逸聽到宇文肆這話,才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一掌心的墨,太子那張字帖粘在衣角,衣服上也是灰灰黑黑一片。

這也太邋遢了……搭配上剛才草原下跪的泥巴,江逸現在就像個街邊的小乞丐——最可憐那種。

宇文肆:“我很好奇。”

江逸:“好奇什麽?”

宇文肆:“你當兔妖,平時也穿我家衣服?”

江逸坐在原地想了想,搖搖頭,站起來;在太子面前一個轉圈,江逸的衣服由小厮的青衫轉變成一開始的兔子裝,毛茸茸一圈把臉圍住,看上去很顯小。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就在江逸變身兔子裝的額剎那,他的耳朵也掉出來了,垂在腦袋後面,看上去有點委屈巴巴的。

“哇……”宇文肆低聲驚嘆,“真的有耳朵?”

江逸皺眉:“當然有耳朵啦,沒有耳朵,怎麽叫兔子呀?”

“不錯。”宇文肆是真的覺得不錯,他親手為江逸倒茶,推給了他。

“那麽。”宇文肆話鋒陡然一轉,“為什麽要逃?”

江逸:“……”

江逸不敢回答,山中臨花,妖族是動了殺心的。

宇文肆:“我猜一下,他們請你殺我?”

江逸低着頭。

宇文肆:“或者,不只是我,我的父母,兄弟,朝臣,一并殺了?”

江逸:“……你才是妖怪吧?”

這下輪到宇文肆不解,太子道:“什麽?”

江逸乖乖給太子解釋:“傳說之中的北冥天居住着一只大妖怪,此妖博古通今,能夠看到未來,洞察人心。”

宇文肆:“不是洞察人心,是洞察兔心。”

江逸:“……”

宇文肆心情明顯不錯,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兔子的心能有多大,還需要請一個大妖怪才能洞察?”

宇文肆把茶杯放下,同時,話鋒又轉:“你走之後,我進宮請見父皇,妖族之事,包括百年前大戰,我都知道了。”

江逸有些難過,他沒說話,只是看着宇文肆。

宇文肆:“你放心,我雖然無法讀懂人心,知曉未來,但多年以來勤學苦讀,也稱得上是博古通今——與他們一談,議和共存,保下一只兔子,都不成問題。”

“和誰們一談?”江逸愣愣的。

“還能有誰?”宇文肆懶懶道,“妖族族長們呗。”

幕布再次拉上,開啓時,回到最初妖族大會的昏暗宮殿,妖族族長仍然團坐于篝火旁邊,正在商議要事。

一只黃色兔妖忽然從宮殿外跑入。

黃兔妖:“族長們!族長們!太子來了!”

正在商議的衆族長當即一愣,孔雀族族長從正位上站起:“是……殺來了?”

兔族族長第二個站起,滿腔憤恨:“我就知道那白兔妖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禍害!”

“兔族族長不必如此生氣。”虎族族長哼了一聲,“他不過心底純善,壞的是人族!”

“正是如此。”獅族族長也站起來,“妖族式微,卻也不是任人拿捏之族群,我們有多少人馬?拼盡全力,願與一戰!”

獅族族長一言既出,所有族長鼎聲附和,剛才進來通報的黃兔妖左邊轉轉,右邊轉轉,似乎想說什麽,又插不進去。

兔族族長看到自己沒被其他同族責備,當即厲聲問黃兔妖:“你說,外面有多少兵馬?”

黃兔妖:“這個……”

孔雀族長:“孩子,別怕,你說就是。”

黃兔妖:“倒也沒有多少,就……就……兩個吧?”

族長們:“……”

兩個人?這人族太子究竟是什麽路數?

他們還沒有想清楚這太子路數,就聽見一聲朗聲奏報,不是人族太子的聲音還能是誰?!

宇文肆:“在下人族太子宇文肆,請見妖族衆族長。”

宇文肆雖然這麽說,但他卻不等任何人召見,自己緩步走了進來;拉長的影子倒影在有銅鏽的青銅牆壁上面,看上去太子分外高大。

妖族族長們無人敢掉以輕心,都是臨戰狀态。

直到太子走入宮殿剎那——确實只有兩個人,一個太子,一個跟着太子的江逸。

兔族族長:“江逸!你居然敢——”

宇文肆伸手攔住江逸,擋在他面前:“兔族族長,論理說,他是我的人,請你不要對他發號施令。”

孔雀族長蹙眉:“區區人族,竟敢說我們的孩子是你的人?”

宇文肆:“就算現在不是,馬上也是了。”

孔雀族長:“哦?哪兒來的把握?”

太子沒理會這個問句,鞠躬,道:“今日我來,是為了與你們和談的。”

虎族族長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當即咆哮了一聲,怒道:“憑你?憑什麽?!”

“憑我,是當朝太子,未來天子。”宇文肆淡然道。

剎那,整個宮殿內氣氛驟變,太子明明只是一人形單影只站在那裏,身後,卻好像千軍萬馬出沒,威嚴十足。

江逸悄悄打量宇文肆後背,忍不住站得更近了一些。

妖族無人說話,只聽宇文肆繼續:“百年前,人族與妖族一場大戰,妖族敗落,退居山林,人族勝利,得以廣布人間,就當年事實來說,互相傾軋,不存在是誰戕害誰。”

宇文肆:“人族若是當年敗了,今日下場,未必好到哪兒去。”

兔族族長:“你到底想說什麽?!”

宇文肆:“我想說的是,無論過往如何,若我即位,我願與妖族交好,共享山河,不願多戰。”

孔雀族長明顯不信,他彎起美麗的眼睛,片刻後,笑着搖頭,嘆氣:“孩子,這是你真實的想法?”

宇文肆:“為何不是?”

孔雀族長:“你就不怕我們調養生息之後,又再與你們戰一局?”

宇文肆有些厭惡地蹙了蹙眉,疑道:“所以,究竟為何,無論是人族或者妖族,都那麽喜歡戰争?”

孔雀族長沒有回答,他似乎若有所思。

宇文肆:“但就算有你說的這件事情,那也在我身後,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管我活着的這幾十年,如我所想,按我規則就好。”

孔雀族長遲疑片刻,最後又問:“你……當真這麽想?”

宇文肆:“你若不信,我也無法剖出心來證明——又或者,妖族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嗎?”

那是沒有。

孔雀族長:“你就沒有任何條件?”

宇文肆:“和是我的理想,要什麽條件?”

宇文肆停頓一下,最終又道:“不過,确實有一個。”

孔雀族長略有些緊張:“什麽條件?”

宇文肆轉向兔族族長,認真道:“把我的小厮還給我吧,硯臺幹澀,無人研磨了。”

如此……就,解決了?

江逸直到回到太子府邸,仍然不敢相信。

但這卻是真的,冬去春來,另一個春天的時候,竹林新綠,書房內,卻仍然是太子讀書,江逸研磨。

這樣安逸的日子與窗畔的清風類似,似乎可以永不停息。

書房的門被粗暴地推開。

朱紅色服裝踏入書房,靴子面上滾繡的團龍圖案,足可以證明來人身份。

宇文肆丢下書本,站起來,匆忙迎接:“父皇……”

皇帝只是淡淡瞥了宇文肆一眼,用眼神示意身邊幾名侍衛,侍衛們馬上會意,沖過去,将太子制住。

宇文肆錯愕:“父皇?!”

就在這時,二皇子也從門外踏入,二皇子一進來便看見坐在床上,還捏着墨的江逸,立刻指着他,對皇帝道:“父皇,就是他!”

皇帝威嚴點頭,并不多話,只是一指:“抓起來!”

“父皇????!!”宇文肆向來冷靜的聲音之中混入了慌張,但他被死死按在牆角,無能為力地看見江逸被抓起來,然後當着他的面,江逸被摁在地上。

“是他?”皇帝再次确認。

“錯不了,一定是他。”

皇帝看了一眼身邊跟着的大太監,大太監馬上上前,宣讀皇帝意思:“妖物變成小厮混入太子府,意欲迷惑太子,被朕識破,今日,捕捉回宮內捉妖司,立即處死!”

宇文肆似乎從桎梏中沖出去,卻沒有任何作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叫喊,冷靜的聲線在這一刻被完全扯破,太子聲嘶力竭地喊道:“父皇!父皇!一定是弄錯了!他沒有蠱惑兒臣,兒臣……兒臣……!”

皇帝又瞥了大太監一眼,大太監心領神會,揮了揮手。

按住太子的侍衛之一騰出手來,将一團早就準備好的布塞進太子的嘴裏。

宇文肆嘴巴中被塞了東西,終于無法說法,只能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江逸,目眦盡裂。

江逸不知道是被打暈了還是如何,他低着頭,沒說話,也沒有給太子一個眼神。

“帶走。”皇帝瞥了江逸一眼,淡淡道。

侍衛聽令,也不讓江逸起來,直接把他按在地上,直接往外拖。

江逸的頭一直垂着,直到他被拖過太子身邊,才緩緩擡起頭來。

江逸眼中沒有淚,臉上帶着笑,認真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然後,江逸被拖過太子身邊。

江逸的聲音從前面傳來:“祝太子殿下,永遠快樂,萬壽無疆!”

“唔——唔!!!!!”太子劇烈掙紮,然後又被侍衛按住。

“然後,忘了我吧。”

江逸說完這兩句,就再也沒有聲音了,侍衛拖着江逸離開的腳步聲最後也消失了,書房內非常寂靜。

太子失去了過往的驕傲,呆呆地坐在地板上,還被一群人按着。

二皇子努力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幸災樂禍:“大哥,你說你,好好地,被一只兔妖蠱惑,你可真——”

二皇子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一陣非常淩厲的掌風向他劈來,皇帝的手掌貼住他的側耳,把他往外一掀,直接掀到床上。

“父皇?!”二皇子爬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二皇子,你大哥為人仁善,從不願與你多計較。可是你呢?”皇帝的聲音是冷冰冰的,“你可曾顧念過兄弟之情?不顧手足之情,罪其一。”

二皇子不敢說話了,他呆呆地看着皇上。

“朕還在位,你便想着謀朝争權,拉幫結派,罪其二。”

二皇子:“父皇,兒臣,兒臣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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