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那些白流的眼淚

鐘韶總覺得,安分了好幾年的兩位先生最近變得怪怪的,看着她的目光都比以前灼熱了許多,仿佛時時刻刻都帶着算計和思量。

所幸,他們一如既往的不會傷害她,只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在她面前突然受傷,比如在她面前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再比如說徐先生最近似乎變成了淚包,總在她面前哭訴……

鐘韶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脾氣暴躁的人,但最近看着這兩位折騰不斷的先生,除了無可奈何之外,也真心生出了許多煩躁,甚至偶爾想要把吳先生那沒摔斷的腿也一氣兒敲斷了,讓他老老實實的在屋子裏卧床休息算了,免得折騰個不休!

可無奈歸無奈,煩躁歸煩躁,該做的事情卻是一樣也不能少的。比如她每天依然要跟着兩位先生學文習武,在此期間忍受淚包和賣蠢的雙重摧殘。再比如她始終沒有忘記入宮那日的經歷和滿心的疑慮,終于找到了機會親口問了徐文錦。

也是近來徐文錦狀态不對,随時都是一副可憐巴巴要哭出來的樣子,驚得鐘韶看見他都恨不得繞着走,好不容易等到他情緒恢複得正常一些了,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這日上完課後,師徒兩人心平氣和的在昭文堂裏相對而坐。鐘韶偷偷觀察了徐文錦一早上,發現他今日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沒再做出那副可憐委屈的模樣了,才終于長長的舒了口氣,下課後也沒再急着走,反倒将那日入宮後的經歷對徐文錦和盤托出。

講完了事情的始末,鐘韶看了看徐文錦的臉色,見着他神色無異,這才開口說道:「阿娘領我入宮已經過去了好些時日,可那一日的事情對于我而言,依舊恍然如夢。我心有疑慮,卻無人可問,先生高才,不知可否為學生解惑?」

對于鐘韶所說的事,徐文錦并非一無所知。除了早知的劇情之外,事實上在鐘韶入宮後的第二天,承平帝封爵的聖旨便已經送到了這所府宅,府裏的所有人便都知道這件事,只是除了鐘韶本人以外,所有人對此都不覺意外,反倒覺得理所當然,然後欣然接受了這個現實。

鐘韶這幾日猶豫彷徨,一心想要找徐文錦問問,奈何他與吳長鈞因為發現了「新的攻略方法」,一下子就從偶爾不靠譜,變成了徹底不靠譜,也讓鐘韶的問題如鲠在喉,始終吞吐不得。直到現在,徐文錦發現好感度始終沒再增長,漸漸冷靜下來恢複了正常,鐘韶才找到機會開口。

沒有淚眼汪汪的徐先生看上去還是有幾分靠譜的,他聽過鐘韶的話後勉強收斂了心神,端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說道:「你有什麽問題盡管問,但凡我知道的,自然知無不言。」

這并不是虛話,雖然徐文錦和吳長鈞別有目的,但對待鐘韶一直算得上盡心盡力。

鐘韶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抛開了這些天徐文錦做過的那些荒唐事不想,滿臉正經的問道:「我一直不知道阿娘的身份,這府中所有人都瞞着我。先生你……可是我能信重之人?」

徐文錦的眼睛亮了一下,唇角的笑容愈發柔和了,神态卻是堅定:「自然可以。」他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會入府做這西席,只是因為你而已,并非為了貴妃。」

鐘韶不置可否,面上卻是放松了許多,她似是輕嘆了口氣,帶着些愁容的說道:「我本沒什麽身份地位,阿娘将我尋來,我甚至不肯相信她是我母親。然而幾年過去,我現在已然信了這身份,但我從未想過她是貴妃。她既是貴妃,我又非皇帝的子嗣,她為何會尋我?」

這是第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曾在鐘韶的心裏沉浸了好幾年,直到這一回俞貴妃坦誠了身份,才在她心裏徹底的爆發,也讓她想要一探究竟。只是她不知道,這樣的問題,徐文錦會不會知道?

徐文錦自然是知道的,因為他早就将劇情爛熟于心了,根本不必俞貴妃告訴他或者派人去調查。所以他只是沉吟了一下,便道:「貴妃确實是你母親,她尋你自然也并非無緣無故。不過以我來看,她的所作所為對于你來說并沒有什麽害處,你盡管享受她給予的便利就是了。」

這話說得誠懇,但同樣不盡不實,鐘韶顯然不會滿意,于是又問:「她究竟為了什麽,先生也不能與我說實話嗎?」

徐文錦看着面前的小少年無奈一笑,只好将話說得直白了:「權勢地位,各取所需。她想要利用你謀得權勢,你自然也可以因此得利。」

鐘韶沉默了一下,她已非吳下阿蒙,對于這個答案自然不會意外,卻仍是沉默。就在徐文錦以為她會為了這樣沒有親情,只有直白利益的回答而傷感時,她只疑惑道:「可我本是一無所有,她何必如此費勁?更何況,更何況她還年輕,将來總還會有孩子的。」

誰知徐文錦卻搖了搖頭,揭露了真相:「不會有了。五年前皇帝遇刺,俞貴妃受了無妄之災,小腹中劍後便被太醫診斷子嗣艱難。當然,這只是好聽一些的說法,實際上卻是再沒孕育的可能了。」

一句話仿佛醍醐灌頂,讓鐘韶心中的不少疑團頓時撥雲見日,不過她還是疑惑:「即便如此,她也不該找我吧?也不知皇帝知不知道我的身份,若是知道,應當不會不在意……」

徐文錦卻仿佛智珠在握,搖搖頭打斷了鐘韶的話:「旁人不知道,但皇帝自然是知道的。他會在意,卻不好計較,因為他心懷愧疚。他覺得俞貴妃的遭遇都是因他而起,那一劍是替他擋的,而貴妃向來最會做人,在遭遇了那樣的事之後自然是借此将皇帝籠絡得更緊了,幾乎讓皇帝對她言聽計從。」

鐘韶沒有說話,于是徐文錦繼續道:「其實那次的事後,皇帝是有心過繼皇子到俞貴妃膝下的,奈何他的子嗣本不豐盈,除了中宮所出之外,其他幾個兒子的生母也都不是什麽好得罪的角色,他也找不出個皇子來過繼。而對于俞貴妃來說,別人已經養大的兒子自然不值得她再費心籌謀,還不如把你找出來,至少你是她的血脈,貨真價實,而世人總是更信任血脈至親。」

滿心荒唐,同時又恍然大悟,鐘韶終于明白俞貴妃為什麽要将她從楊柳村接來,又為什麽一定要讓她繼續扮做男裝了。甚至因為徐文錦這區區幾句解釋,她也明白那日在皇宮之中,承平帝的态度和說辭都是為了什麽了。

鐘韶沉默着,心裏一時間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兒,只覺得五味陳雜。

這樣的事情其實不該由徐文錦來說,或許該由俞貴妃告訴她,也或許俞貴妃也不會說的這樣清楚直白。鐘韶本只是個從小山村裏來的,沒什麽見識的孩子,她該渾渾噩噩的長大,然後沿着俞貴妃鋪好的路走下去,享盡富貴榮華的同時成為俞貴妃在朝中的支柱,并不需要知道為什麽。

然而因為徐文錦的出現,鐘韶提前知道了這一切,并且不覺驚異,接受得相當自然。

許久過去,似是将這些事都消化了,鐘韶正色沖着徐文錦長揖一禮:「今日之事,多謝先生告知。」說完一頓,又道:「至于将來如何,我心中尚無成算,還請先生教我。」

徐文錦自然不會拒絕,他滿面笑容想要開口,卻猛然怔住,然後半晌沒有開口回話。因為就在鐘韶言辭懇切的請教時,他的耳邊突然又響起了系統的聲音:「主角好感度+3,目前為15點!最近接連突破,請宿主把握時機,再接再厲!!!」

這聲音,徐文錦聽見了,鐘韶也聽見了。

鐘韶不以為意,也沒有因此再對徐文錦生出惡感來,致使好感度下降。因為她知道徐文錦雖然別有目的,但目前來說對她卻是全無惡意,甚至會對她盡心竭力。她現下正茫然無措,這份不屬于俞貴妃的盡心竭力,對于此刻的她來說便顯得尤為難能可貴了。

而另一邊,徐文錦聽到這個通知的時候,卻是眼淚都要下來了。

不是激動,而是單純的想哭——原來這幾天好感度沒再漲,還是因為他選錯了攻略方式嗎?今天只是說了幾句話就漲了好感度……所以說其實他根本不需要賣慘,而是應該走出謀劃策的謀士路子?那他這幾天哭得眼睛都腫了,天天頂着雙紅彤彤的金魚眼究竟是為了什麽啊?!

欲哭無淚加生無可戀,偏生還要擠出一絲笑容來,徐文錦的表情幾乎稱得上扭曲,卻還是在反應過來之後的第一時間給出了保證:「阿韶放心,這些先生自會為你籌謀。」

鐘韶全然體會不到徐文錦那欲哭無淚的心情,也沒去管他扭曲的表情。她鄭重道了謝,心裏總算是稍稍放松了些許,然後想了想,又問了一個問題:「不知先生可知道,穎陽長公主和阿娘關系如何?還有,她的女兒叫什麽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徐文錦(紅腫着眼睛):可憐我那些白白逝去的眼淚……

吳長鈞(咆哮):還有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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