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牙,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來綁住傷口。慧被那個長老叫在一邊,飛到了樹梢上,正在低聲說着什麽,慧還不時低頭看看自己。隔得遠,他們說得又輕,不知道在談些什麽。雷只覺得自己仿佛仍然在狻猊號的底艙裏,外面是起伏的波濤,而自己躺在晃動不休的船板上,想着家鄉。
還能回到家鄉麽?就算那塊貧瘠的土地養不活自己,那終究是自己的家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感到嘴裏湧入一種甜甜的液體。他貪婪地吮吸着,慢慢地睜開眼。一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浩瀚的星空,一輪明月正挂在天際,慧拿着一個椰子殼做的瓢坐在他身邊。這裏,又是他醒來時的那個石山頂上了。
“你醒來了。”慧向他笑了笑。只是雷總覺得,這笑容裏有一種苦澀。他本能地覺得一定有什麽意外,道:“出什麽事了?”
慧避開他的目光,道:“長老說,你們這些人類都毫無理性可言,不能讓你們留在島上。”
雷呻吟了一下。遙遠的家,永遠都回不去了吧?只是他并沒有太失望,也許是因為早就有了準備。他還笑了笑,道:“是不是也要把我扔到海裏?”
他本來只是說說而已,可是慧卻又一次避開了他的眼睛。他有點驚愕,道:“真的有這種打算?”
“可是長老答應讓我送你回去了,只是要你保證不把我們的島告訴別人。”
還能回去麽?雷坐了起來。只是傷勢太重,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讓他覺得力不從心。石山是這小島最高的地方,夜晚看來,小島籠罩在一片銀色的月光中,海面上,跳動着無數銀色的細絲,如一個夢境。
對于長老來說,自己和戚飛也沒什麽不同吧。他想着。樹林上空,不時飛起一些仙人來,到了海上,一對對地飛舞在月光裏,透明的翅膀閃爍出奇異的光茫。從那裏,還傳來一陣陣幽渺的歌,若有若無。
“現在就走麽?”
慧遲疑了一下,道:“你的身體行麽?”
“還頂得住吧。”他笑了。坐船到這兒,總花了十多天,不過從天上飛過去,只怕就要快許多了。他道:“要幾天才能到陸地?”
“快得話,要兩天。”慧垂下頭,想了想,又道:“只是得晚上走。”
他站起身,伸了伸手臂。傷口還有些疼,還能堅持。他又看了一眼這個島,夢境似的小島,的确有如樂園,只是這個樂園不屬于自己。
“走吧,帶我走,我一定把這一切都忘掉。”
慧站到他身後,将雙手插到他的腋下,道:“這一段路很長,我也不一定能飛得到。如果,”她遲疑了一下,又道:“要是半途上掉在海裏了,你不要怪我。”
海是一個神秘的咒語,可以粗暴兇狠得如猛獸,也可以溫柔得如少女的眼波。在慧的臂彎裏,雷看着自己的身影映在身下的海水中,不斷向西而去,漸漸地,離那個島越來越遠了。
“慧,你再唱那個歌給我聽吧。”
當再也看不到那個小島了,雷只覺得有了倦意。他喃喃地說着,也并不想得到回答。只是,慧已經唱了起來:
如果你讓我的眼睛
只能夠看你的背影
親愛的人,你可曾
聽到我心碎的聲音
慧的聲音柔美而動聽,雷想起聽水手說起過的一個故事。海上,總會聽到鲛人的歌聲,優美得令人迷醉,甚至讓人聽到了歌聲後不惜葬身到驚濤駭浪裏。其實,就是這樣的歌聲吧。
在慧的歌聲中,雷睡着了,臉上又沾上了幾滴滾燙的水,像是雨。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他們到了一個歇腳的小島。那只是個礁島,僅能坐兩三個人而已。飛了一整夜,慧的臉色變得很憔悴,讓雷感到心疼。只是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慧又抱起了雷,向西面飛去。
她飛得很快,天還沒亮,就已看得到大陸上的燈光了。看到陸地,雷卻突然又有些茫然。以後,就要将那個小島,将慧都埋葬在記憶裏了麽?只是他還是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道:“慧,到了!”
“到了。”慧的聲音裏也帶着欣喜,可是那滾燙的雨點卻又灑到雷的臉上。她找了一個淺灘,将雷輕輕地放下,可是她落到地上的時候,卻又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雷扶住了她,道:“你不要緊吧?”
在他懷裏,慧擡起頭,笑了笑,道:“我要走了。”
雷只覺得有些心疼,道:“你還飛得動麽?”
“飛不回去了。”她輕聲地說着。雷大吃一驚,道:“什麽?”
“我們本來就不能飛那麽長的路的。”慧掙脫了他的手臂,飛在他的頭頂,如一只巨大的蝴蝶撲動着雙翅,“雷,現在是我們的求偶期,我們就是這樣,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在月下的海面上飛舞,直到男子落到海裏,我們再回到岸上産卵。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在泥土中的三年,和地上的三個月,以及空中的兩年。”
雷伸手想去抓慧的手臂,可是她已經随着海風越來越高,再也抓不到了。他再忍不住,淚水也湧出眼眶,大聲道:“慧,就算只有兩年,你不能留下來和我在一起麽?”
夜風裏,慧只是微笑了一下,風中傳來了她的歌聲:“親愛的人,你可曾,聽到我心碎的聲音。”
她的聲音在海風中越來越輕,終于聽不清了。雷在沙灘上奔跑着,半個身子已沒入海水裏,直到看着那個模糊的影子突然墜入海中,他猛地跪了下來。
在這一刻,他也聽到了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