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兩人穿過鴉雀無聲的《羅生門》又穿過嘈雜熱鬧的《斯德哥爾摩情人》,最後來到《愚公移山》,一推開門,許耀沉沉視線從墨鏡上方壓在兩人身上。

“你遲到了。”

柴原在何畏背後推了一把,何畏小步歸進隊伍,許耀眼底掃來的料峭寒光被柴原波瀾不驚地架住。

許耀定定盯了他幾秒,別開視線:“我來只是為了告訴你們我不再參加分組訓練,大家加強分組練習。”

“我們自己排?”

“沒錯。”許耀往門口走,肩頭和柴原輕輕擦過,柴原偏過身向一側躲避,不願和他觸碰。

許耀手握門把,“要唱好一首歌首要前提尊重它,沒有人能把歌曲演繹得完美無暇,單憑調子高低劃分難易程度,簡直……”

他轉過來,目光緊緊咬住柴原:“幼稚之極。”

何畏偏頭看向柴原,只見他嘴唇翕動片刻,無聲地說了點什麽。

單看嘴型,好像是句髒話。

許耀走後,柴原轉頭看向隊員,聲音略帶沙啞,“下午排練動作,晚上B區練習室集中排練聲樂,6點半到11點,大家準時到。”

————————————

深夜的醫院靜悄悄,照料病人的保姆躬身從床底下提出尿壺往外走,一線走廊的燈光在地面貼出多邊形。

她仰面躺在床上,在昏暗的房間裏睜着無神的眼睛。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她一把抓起,定定看着屏幕。

大拇指重重按下接聽鍵。

“小原,今天休息嗎?嗯嗯,媽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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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明明暗暗的腳步影子在門縫光線裏浮動,她壓低聲音:“你和許耀見面了?”

手機那頭在絮絮說着,她的眉頭皺起,“別和他較真……他沒你懂事,也沒你明事理,說話前不考慮。他心裏其……”

那頭的聲音揚高了,她被打斷也不氣惱,靜靜聆聽直到他停下來,她才繼續:“你不需要向他證明什麽,我還沒病到非要他來看我不可……他遲早會來看我,我清楚他的性格。”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她把手機貼在凹陷的臉頰半晌緩緩開口。

“他怎麽說也是你弟弟,你當時說他出名不靠實力全靠運氣,确實過分了。聽媽一句話,你和他道個歉……”

她呼吸一阻,胸膛忽然劇烈地起伏着,她慌張地在詢問中挂斷電話,捂嘴咳嗽不止,一張臉忽然變得沒了血氣。

她攤開手,痰混合着鮮紅的血讓人心驚。

————————————————

柴原從隔間出來,一擡頭就看見穿着單薄襯衣站在夜風裏的何畏,他兩手捧一壺泡發的胖大海,手機半插在褲兜,神情窘迫地和他對視。

柴原淡定地邁開步子走,何畏在不知所措的沉默裏跟了段路,柴原紅着眼睛的模樣一直在眼前晃蕩。

剛才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柴原腳步不停,直走到寝室也沒回頭看何畏一眼,何畏手裏的胖大海已經不燙,只殘留的那一點溫也在剛才等待的時間裏消逝。

柴原終于在何畏七上八下的心髒即将爆炸之前轉過頭,何畏來不及收拾苦臉,抓住機會和他對話。

“這個給你,就是有點涼了……”

胖大海遞出去,柴原沒有接。

“我希望你為我保密。”

何畏一怔,“放心。”

柴原接過胖大海,“謝謝。”

何畏離開時柴原沒關門,站在門口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手裏的一大壺胖大海已經涼透,他在黑暗裏沉默伫立那半個鐘頭,或許何畏已經在外面守候。

——————————————

比賽前的彩排,謝婉方忍冬紛紛出席,許耀被堵在高速路上下不來,堵得《愚公移山》演唱組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後臺來回踱步。

許耀在衆人跟随下大步流星趕到後臺時,距離比賽開始已經不到一小時,彩排早就結束。

兩組人馬心急火燎地拉着許耀到大更衣間做簡單的彩排,柴原借故走開讓何畏帶隊,何畏明白他心裏膈應,主動應下。

雖然遲到,但彩排卻出乎意料的和諧,許耀見柴原不在,也松了口氣,給選手鼓完勁兒,出了更衣室,一溜煙往方忍冬的休息室跑。

相互躲避的兩人在逼仄的通道裏打了個照面,腳步不約而同地慢下來,輕飄飄的,像互相試探。

這條路容不下擦身而過,必須要有人側身退讓,眼見着越走越近,柴原和許耀卻沒有分毫退讓的意思。

“讓讓。”

許耀擺手讓他退,柴原不鹹不淡瞥他一眼,自顧自往前走,兩人肩頭猛朝一撞,許耀吃不住痛,趔趄後退,及時扶住牆才不至跌倒,他悻悻地朝他投去憤怒的凝視。

“你能不能別那麽幼稚?”

柴原轉過身,“幼稚的可不是我。”

許耀慢慢站直身體,“你越這樣,我越不想去看她。”

“她不是我一個人的媽。”

“她從來就不是我媽。”

柴原太陽穴跳動着,眼裏的灰被吹開,露出灼熱的火星,燙得讓人心頭發慌。

他邁開步子折回來,一把抓住許耀的領子,後者一掌按在他的胸口,貼在他耳邊咬牙,“你要打架?現在?”

柴原狠狠盯了他幾秒,松開衣領子轉身就走。許耀忿忿喘氣,一手撫平領口,怒意未消,連耳根都還泛着紅。他冷冷地看着柴原的背影,追上去想再說點什麽,柴原忽然轉過頭,聲音冰冷。

“她今天吐血了。”

許耀怔忪站在原地,像是什麽也沒鑽進耳朵。

柴原用更輕的聲音重複一遍,“她今天吐血了。”

許耀像是聽懂了,他低下頭又擡起來,臉上是強裝的滿不在乎。

“那又怎麽樣?”

柴原眼裏的火星很快被積灰覆蓋,他連失望也吝于對許耀展現,一語不發走回大更衣間。

何畏在門邊探頭探腦,見到柴原回來時,視線快速地确認了他的前襟袖口褲腰鞋帶,最後落在他的臉上。

何畏笑起來,“服裝通過,顏值通過。”

何畏的大膽無畏像熱刀劃開奶油,把柴原冷硬的情緒融開一道口子。他默默嘆氣,擡起手掌按在何畏腦袋上,何畏想了想沒掙脫,溫順地靠着他站着。

姜火經過更衣室往裏瞄了一眼,驀地看到何畏和柴原的親昵之姿——柴原的手擱在何畏腦袋上,何畏嬌羞又順從地站着,肩膊貼着柴原胸口,從後面看去就像倚在他懷裏。

敏銳的攝像師扛着相機立馬對準兩人漂亮的後腦勺。

姜火重重咳嗽一聲,柴何二人神同步地回頭看他,又淡定地轉過去。

被撞破奸情,兩位當事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是他陷入尴尬,姜火悻悻地抓了抓腦袋,退下了。

一首歌兩種編曲,柴原組選手在更衣室聽到謝婉連飙兩場高音,焦慮被吊在天花板上落不下來。組內草草練習幾遍後趕往後臺,恰好趕上裘奇姜火組表演《斯德哥爾摩情人》。

大家七嘴八舌在讨論姜火“怒發沖冠”的造型時,表演結束的謝婉走到導師休息室,坐在許耀對面的小沙發上。

她小幅度地落座,側坐着把腿搭在一起,許耀見狀起身取了西裝,蓋在她腿上。

謝婉小聲道謝,沖抿唇一笑,“我以為你會在第二場演出呢。”

“哈哈,不敢在婉姐後面唱,只好請方哥幫忙。”

許耀從茶幾拿起橘子,連皮扳成兩半遞給謝婉,她笑着接過,“你這話我都不好意思接……最近在忙什麽,演唱會?”

“演唱會在籌備,大概年底開。最近就普通演出,忙完這陣我要休息一段時間,見個朋友。”

“家人和你一起住嗎?”

許耀一怔,沒有回答,謝婉輕輕嘆氣,“我很久沒和家人一起吃飯了。”

兩人又侃了侃粉絲給自己取的小名還有方忍冬的習慣性動作,樂不可支。直播屏幕裏出現B組ending pose,許耀站起來,“我去準備準備。”

許耀從舞臺上下來,長長長長地舒了口氣。

至少還活着沒出糗,更沒被柴原從舞臺邊緣踢下去。

走位五次,視線交彙兩次,近距離接觸三次,有驚無險。

經紀人已經在後臺等候,次日早上還有綜藝要參加,許耀在心裏無奈地想,新的一期又要靠4G了。

另一頭,何畏和柴原并肩走進候場室落座,本次這輪晉級算的是總排名,兩人竭力表演過,也算盡了人事。

何畏看似沉思實則發呆的空檔,工作人員朝他招了招手,隊友推推何畏讓他出去。柴原的視線跟了一段路,随着何畏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回歸到屏幕。

“何畏,很抱歉通知你,你被強制退賽了。”

何畏冷靜地看着工作人員,“我不接受。”

“是這樣,後續賠償我們會私下給到你,現在因為贊助商撤資,你下周不能再參賽。”

“請節目組給我一周時間,事情我會想辦法。”

工作人員笑起來,“現在不是你的問題,關于你我們一直都在和那邊磋商,主要是那邊不同意……”

“一周內我會給節目組答複。”

工作人員微蹙起眉頭還想說點什麽,負責人走過來拉過他低語,他摸摸鼻子,轉身看着何畏。

“那好,這個事我們暫時不公開,你先去大廳等新排名揭曉。”

何畏跟随過道裏忙碌穿梭的選手回到大廳,其餘選手陸陸續續到場,柴原瞄了眼座位,在何畏身邊坐下。

新一周的排名即将公開,大屏幕循環播放着《淩霄計劃》抽象片頭,曾元踩着節奏點走來,見到何畏時表情一滞,轉身用眼神示意編導,後者貓着腰跑過來,貼着他的耳朵耳語幾句,他會意點頭。

柴原看向何畏,他只是坐着,像對什麽都沒反應。柴原又看了他幾次,直攪得他把一派淡定變作局促不安。

“怎麽了?”何畏問。

柴原收回視線:“沒事。”

何畏耳根紅了:“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我只是忽然想看你。”

何畏驀地低下頭去,柴原扭身,看見他極力克制着笑意,只是即便如此,他轉頭和柴原對視時,眼角和嘴角都是彎的。

“給你正面,”他繃緊嘴唇的弧線,愉快的情緒從眼底偷跑出來,“請你再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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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豆燃豆萁的災禍被順利避開,柴原重登第一,裘奇殺進前三,把何畏擠了下去。是夜,姜火照例要找何畏慶祝晉級,卻被何畏借故推辭了。

何畏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打通電話,與家中敵對分子做最後交涉。他抱着手臂在花壇走動,一反常态地言辭激烈,但每回訴求總是被中途打斷,那些沒說出口的後續一直在喉嚨口蓄勢待發,找不到說出口的時機。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在“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的話音落下後被對方摔了電話。

他走進大樓,在最強信號的辦公室裏打開微博,沉着臉刷評論,粉絲在為自己鼓勁賣安利,未關注人私信多到翻不過來,自己戴“假表”的事已經漸漸沉沒。

有人說,何畏算是站在了《淩霄計劃》的風口上——實力強勁的人那麽多,偏讓顏值水平差勁的何畏進了前三,實在叫人笑掉大牙。

此人旁征博引,從上世紀顏值實力都在線的偶像明星到現代個性十足實力出衆的天才歌手,逐一分析過來,每分析一位,就滿懷惡意地附上何畏的照片做對比,最終得出個早就分析中就被劇透的結論:何畏屬于這個浮躁的時代,但不屬于這個舞臺。

偏就這麽一條微博,因言語幽默,滿是幹貨,被轉發了近萬次,逗得各路粉絲樂不可支。

他輕輕嘆了口氣,翻看其他微博,距離柴原生日還有三天,柴禾CP粉正忙碌于為柴原慶生。粉紅剪輯糖分頗高,他看了一會兒,還沒能笑出來,失落已經堆積在眉頭。

很久不發自拍的許耀發了張舞臺照,何畏點開他的主頁,不期然見到他續約名表代言的消息。

何畏的眉頭先是皺起,又緩緩舒展開。他沉思很久,邁開步子走到屋外,神情堅毅,像是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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