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山流水

春色芳菲，桃花灼灼，遠處山巒隐約在朦胧水霧中，一片輕煙般的黛色，瑤湖靜谧極了，如鏡子般倒咉着連綿的峰巒，遠遠望去，地上是山，水裏也是山。

瑤湖之畔，一座精致的樓閣依水而建，其中有藏書萬卷，臨窗遠望，春有楊柳依依，岸芷汀蘭，夏有蓮葉田田，芙蕖映水，秋有蕭蕭木葉，楓林似火，冬有蒼山染雪，一夜白頭，堪稱人間盛景。此樓名為問水閣，乃昔日大儒歐陽修所建之藏書閣，歐陽修死後，當地一位富商将此樓買下，又填充藏書百卷，供來往書生閱覽，不少文人墨客曾為此樓提詩寫賦，一時傳為佳話。

清晨時分，金烏将将破曉，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輕人走進了問水閣。他長身如玉，風姿隽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一雙明亮的眼睛宛如天上皎月，孤高于世，輕蔑紅塵。此非君子，亦非小人，離經叛道，狂傲不羁，乃真狂士也。

黃藥師将上回借的書放回原處，心思一動，又翻出許久以前曾借閱的一本，找尋自己曾做的注解。問水閣的書本是不能外借的，更遑論在上面留下筆墨，然凡是當世大儒，皆可破例為之，所留注解亦可助後人解惑。黃藥師少負才名，天文地理，經術韬略，無一不通，自在此列之中，然他在書中所留片語，卻從未有人應和，蓋因才之超世，少有人及，不免生孤寂之感。

此番查閱，果見書中無甚變化，只有自己的批閱孤孤單單的留在原處，黃藥師心中失望至極，卻在此時發現書中夾了一張紙。紙上字跡清靈飄逸，一時辨不清男女，但其才高曠世，文思敏捷，不僅對他的注解一一應答，還将他所寫殘詩給補全了。

一年前，他曾寫：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此詩正是他一生的寫照，不僅暗含他的兩門武功，也寫出了他的風流潇灑，卓然出塵，奈何一直無人敢續。直至今日，他見執筆者将他的詩謄抄在紙上，續道：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拂袂泠風牽夢蝶，靈犀更向水雲遙。

好！好一個“拂袂泠風牽夢蝶，靈犀更向水雲遙”！這不正是他所向往的生活嗎？黃藥師見此佳句，如遇知己，心中激動不已，又見那執筆者見自己多有鄙棄俗世之心，另寫一詩道：“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雲間？成佛無須菩提葉，梧桐樹下亦參禪。明月清風誰與共，高山流水少知音。”便知對方有邀約之意，忙下樓去問此間管事，果然有人留話管事：若有人問起《夢溪筆談》中所留之詩，便告訴對方明日邀月亭相見，順帶再來通報我一聲。

黃藥師心中歡愉，有心想問管事此人是男是女，但轉念一想，知己難求，是男是女又有何妨？便不再過問，只待明日邀月亭一見。

次日清晨，春光正好，黃藥師攜玉簫獨上翠微山，只見落英缤紛，滿徑紅香，一路蜿蜒通到幽林深處，于那姹紫嫣紅花團簇擁之地，隐約現出一角來，可見亭臺、獨立，有人在亭中奏琴。

琴聲曠達，似峰巒連綿，高山聳翠，使人頓生豪情逸志，其後琴聲漸轉悠揚，描繪出草木繁盛，花影幢幢的燦爛春景，那一勾弦，似鳥啭深林，但聞其聲，不見其蹤，那一抹琴，似桃花初綻，迎風微揚，芳華迤逦。

好琴！好曲！黃藥師深知對方已奏出高山之曲，若自己不以流水相和，對方便斷然不會與自己相見，遂取下玉簫，以曲相和。

簫聲纏綿，有如流水潺潺漫過溪谷，其音清越空靈，與琴聲交織一處，非但沒被蓋住，反而相映成趣。只聽簫聲忽起，整支樂曲的調子驟然拔高，似驚濤拍岸，琴音也不遑多讓，一道平音後便迅速疊起，營造出巍峨蒼山的磅礴之感。水勢愈急，遮天蔽日而來，似要将天地都吞沒，而群山巋然不動，任浪潮打在自己身上，仿佛一個個肅穆的遠古巨人。終于，雲消雨霁，風平浪靜，萬丈金芒投射在海面上，天地間一片寧靜。

黃藥師拾級而上，片刻工夫就到了邀月亭，此時他終于見到了對方的真容。那是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她一襲深蘭色織錦長裙，裙裾上繡着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将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烏黑的秀發绾成飛仙髻，上面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顯得簡約優雅。

女子抱琴坐在亭中，丹唇列素齒，翠彩發蛾眉，皎皎兮若輕雲之蔽日，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她清眸流盼，如琉璃異彩，日下生輝，真真是風月花鳥，一笑塵緣了。

“在下黃藥師，乃黃氏第三子，姑娘，幸會。”

“吾名葉靜秋，乃扶風葉氏長女，黃兄，幸會。”

這便是黃藥師和葉靜秋的初遇了，他們俱是博古通今，才冠當世的人物，又難得志趣相投，不為世俗禮教所縛，故而相見恨晚，每每攜手同游，共論古今之事。他們曾于梅林舞劍，黃藥師使落英神劍掌，葉靜秋在一旁以琴相和，他們曾于瑤湖泛舟，看碧波遠去，逝水流年……黃葉兩家家世相當，兩家長輩便樂成好事，任由他們交往，兩人也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

五年後

杏花微雨，竹林蕭瑟，一輛馬車沿着蜿蜒的山道盤旋而上，山頂上，一座威嚴的古寺獨立風雨，看上去寶相莊嚴。這便是傳承百年，威震武林的少林寺了。幾個時辰後，馬車終于停下了，葉靜秋一身薄衫從車廂裏走了出來。

“小姐，披上這件披風吧，這上面的狐貍皮可是黃公子特意為您獵的呢！”丫鬟辭玉替葉靜秋拿來一件披風。

“不必。”葉靜秋看了那披風一眼，擡手推拒了。辭玉只好打着傘随她一同進寺。

大殿內滿是木魚聲和誦經聲，一個老和尚領着葉靜秋拜過了佛祖，又拿來一桶竹簡讓她抽簽。幾十支簽在竹筒裏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支落，啪地打在地上，上面赫然是四個大字：與佛有緣。

葉靜秋默然，許久後撿起這支簽，道：“弟子願拜入少林寺，了卻塵緣，從此普渡衆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霎那間，滿寺皆靜，幾百個和尚相對無言，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