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長三歲的保護

一個暖洋洋的周日上午,我站在晨起的太陽光裏享受着、等待着。我已經作下了準備遠離法律制裁的決定,既然邁出了第一步,就只能接着在路上行走。尤其是這一刻,周日裏從沒有在廣闊的天地之間與晨曦有過這樣親昵的耳鬓厮磨,這突如而來的驚喜讓我十分歡喜,十分惬意,也十分珍惜。

在囚牢中怎麽能舒暢自然地享用一絲一毫的光線?

黑色的大衆汽車停在路旁。我走上前剛打開車前門,司機便對我說道:“坐到後座去。”

我不解他的用意,愣住了。

“坐到後面去!”他加強了語氣。

呆了一瞬後,我明白地關上車門,打開後車門,坐了進去,把書包摘下放在大腿上。

“坐在我後面的這個座位上。”他從後視鏡裏看着我,再次以不容反駁的态度命令道。

愣怔之後是表現在臉上的不耐和生氣。我照做了。

司機發動汽車後,像是在解釋:“盡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有可能被監視着,所以得時刻注意,避免行車途中被拍到你上了我的車。”

“今天帶你去見我們的領袖。你應該值得慶幸,剛加入組織就能見到我們的領袖,給你說,組織裏見過他的人不超過五個人,這将會是你加入我們以來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情,可以在心底裏盡情地炫耀,但不能随便和你的朋友、同學或是家人拿此來吹牛。”

他這是在告誡。我不屑于回應他口裏的“最驕傲”,扭頭看着車窗外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不願意搭理他,心裏默想起數學試卷上最後的一道數列大題。昨晚上我解出了前面兩小問,難在了第三小問上,稍微想了會沒有抓住任何的頭緒便放棄了。

司機以為我生他氣,長者的尊嚴致使一個男人不輕易開口對小輩道歉,這是很常見的。可能還覺得他做得沒有錯,是我冤枉了他的好心實意。男人随即閉口沉默,只悶着頭開車。車裏正播放着一首不知道誰的歌,但聽起來還不錯。

約莫半個小時後,汽車停在了一棟市中心的豪華大酒店的樓前。我跟在男人的身後進了電梯上到九樓,在一間房號為9808的門前停下,他敲了敲門後便仰首挺胸,雙手不自然地垂下在大腿的兩側,臉上挂上了認真嚴肅的神情,耐心地等待着。

少頃,房門從裏打開了。身旁的這位男士莊嚴地向裏面的人行了一個注目禮,然後扭過身體對我說道:“進去吧。我在樓下的車裏面等你,結束後把你送回去。”我沒有問他,但臉上的疑問表露出來了。“你們要談的是組織裏的一等機密,我沒有資格參與。”說完,他撩開雙腿就走了。

我左右看了看,然後邁步進去,并回身關上了門。

“你好啊,少年。”

眼前所見的是一個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頭子。他的臉上沒有多少皺紋,和那一頭雪白閃亮的頭發一點也不相襯;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盯住我上下掃描了一遍,然後就轉移開視線;他穿裹着一件雪白的浴袍,裸着腳踩在軟和的地毯上面。

在浴袍領口開叉的地方,露出一塊赭紅色的紋身。它讓我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一個善茬。惶懼由此先占領了我胸中鎮定的三分土地。

“你先坐一會兒吧,我去洗漱一下。你吃過早飯了嗎?桌子上有早餐。”

老頭子這種強勢的主人态度讓我有點反感。我從沒有與陌生人這麽面對面單獨在一起打過交道,眼前這個人光憑一身淩厲的氣勢就又讓人産生了點點心悸。我希望接下來能像我解題時那般順利,被人威脅的滋味很不好受,即使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匍匐在強權的腳下。無論怎麽努力,我考試都拿不到滿分。

把書包放在沙發上後,我四處打量起房子來,裏面的裝修布局比我家裏好上許多,但我沒有普通人應該冒上心尖兒的自卑、嫉妒、羨慕等情緒,我絲毫不在意這些外在的粉飾,只要在我需要用錢的時候不缺錢就行,比如買一支筆芯的一塊錢,我能随便掏出來;買一本書的三十塊錢,我能向父母拿到手。

在我剛坐下拿出試卷和草稿準備思考昨晚留下的那一道數列題目時,敲門聲響起了,我擡起頭聽見浴室裏的嘩啦水聲,在猶豫了兩三秒後,起身開門。

“徐海龍!”我驚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這個人。他的突然出現不僅僅使我感到驚訝惶惑還讓我油然而生一陣懼怕慌亂。難道他也知道我殺人的事情嗎?我的同班同學。

徐海龍是班級裏數一數二的一個大蛀蟲,讓人十分厭惡、十分憎恨的一個差生、混蛋、垃圾。他上課時不聽講、睡覺、開小差;他的作業不按時交,每次收物理作業,他都會落下,偶爾一兩次來了興致抄完後就勉強聽話似地交給我,還以一種很自豪的語氣說“我今天交了作業啊”之類的話;他在自習課上吃零食,搞得一屋子都能聞到各種各樣的氣味兒;他在下課時與別班的垃圾男生們聚集在走廊裏大聲打鬧嬉戲;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他經常躲在廁所裏抽煙,硬是用漫天飄散的嗆喉熏眼的煙霧籠罩在那小小的空間裏,去廁所撒泡尿後全身帶味兒而歸。

那味道比屎尿的氣息更為惡臭。我和這個垃圾之間的交際少得可憐,除了讓他交作業喚上幾聲外,其餘時間都是井河不犯、言淺話少。他能在年級裏最好的一個班級裏讀書,全是依仗一個滿手都是錢味兒的爹,這個老爹雖然可惡,但他對兒子的愛卻很真誠——讓兒子在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級裏學習知識。他認為一班是最好的一個班,學習氛圍也最為濃厚,置身其中,耳濡目染之下必能有其影響益處。

似乎每個有錢的人都這麽想!在他們滿腦子金錢的腦子裏已經固化出了一種思維:用錢能解決“學習”這件事情,比自己孩子憑努力更可靠。

愚蠢的人不願相信一個事實:花再多的錢也無法讓孩子從“不願意”變成“願意”,除非他自己轉變過來。但是眼前有座觸手可及的金山,哪還有勤奮的心思犁田耕地?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處者焉。”這段先賢孔子之聖言可以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八個字總結。

然而凡是總有例外,他,徐海龍,就是一個例外。其實生活中這種“例外”舉不勝舉,所以,流螢說:“最終決定一言一行的是自己,無論赤與黑,染得都是身體,無法浸入內心。”

對于一顆黑透了的心,怎能紅得過來。他就像是一鍋美味兒湯裏的老鼠屎,即使能閉上眼睛喝卻也讓人感到膈應。

我讨厭這顆老鼠屎。但我沒法倒掉一鍋湯,也撈不出這顆屎,所以我只能閉上眼睛、捏着鼻子去逼迫自己張開嘴喝湯。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

讨厭一個人是一件很浪費人心神的事情。因為一見到他,我就得讨厭他。有次,我撿到了他掉出來的一百塊錢,然而并沒有還給他。我理所當然地彎腰撿起,并據為己有。他把錢濫用在滿足自己各種可恥的欲望之上——去洗浴中心招妓——這無疑是最無恥的一件事情。他的書包總是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避孕套,一到晚上要下課之際,就會拿出來在手掌裏摩挲,然後挑選一款中意的,下了課就不見蹤影。這就是我不還給他的理由,只此一條,就足以消除我內心的愧疚與不安。我會正義凜然地将其用在買書本、買學習文具上面,這才是它值“一百”的意義。

“你好!”他打了一個招呼。

與我對視那不足一秒的時間裏,我滿是錯愕,然後心髒開始跳快了幾個節奏。我盯着他從我身旁走過,那副完全不理會我的淡然模樣。

關上門後,我回身看見他正坐在餐桌旁吞食早點。難道他是這個老頭子的孫子嗎?

這個人、這麽一件小事情完全影響到了我繼續解題的激情與思路,我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那道題目,內心胡亂猜想、憑空想象,直到老頭從浴室裏出來的開門聲才截住我紛亂的思緒。

“怎麽樣,洗了個澡?”我的同學笑眯眯地問道。

“渾身舒坦啊。”

“你整天享受得不錯啊,”徐海龍喝了一口牛奶,長有青色胡須的嘴唇上一圈白色的奶漬。“一點也看不出你很着急、很焦心的樣子。”

“不是有了你嘛,我的煩惱自然就少了很多。”老頭坐在徐海龍的對面拿起一杯牛奶飲下一大口。“你是叫蘇畫屏吧?”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我看見徐海龍撇過臉來仔細打量着我,一雙眼睛裏盡是陌生的神色。我猜測不出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既然你加入了我的組織,那麽就得聽從我的安排。先給你介紹一下這個家夥,他是人鬼星夜,殺手界內排名第二……”

“我聽你這話的語氣裏好像有對我的排名不滿啊,No.3!”那個明明叫徐海龍卻被介紹成星夜的少年随意打斷老頭的話。

“我姓顧,你以後叫我顧老就行,我是殺手組織血色黃昏的創始人,綽號‘黃昏之鳥’,殺手界內排名第三。在這之前呢,有必要給你講一講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這個姓顧的老頭以一副命令者的語氣将排山倒海的氣勢壓在一個學生身上,不在意我是否能承受得住。

“我沒想到我加入了一個滿是殺人犯的邪惡組織,看來學理科并不能讓人的腦子理智。”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使我說出了這句話。

“小子,聽着,面對上司時要謹慎你的言行,尤其還是一位你應該尊敬的長者,不然你可得吃點苦頭,相信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人犯的話吧。”他對我的諷刺絲毫不在意,倒是我的“同學”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在評估完你的血技後,打算将你培養成一個魔術師,然後打入國家安全部下屬的特別行動局裏,其實只需要幫我們一個小忙就行。這是你的搭檔,今後你倆得合作,當然了,他在暗處你在明處,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一對密不可分的同伴了……你有什麽話要說嗎?”他皺着眉頭,好像非常不滿我臉上疑惑的表情。

“我現在只想一心一意地學習,考上一所好大學,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學後再來進行你的計劃?”

“不行,一刻也拖延不得……”

“那我能後悔嗎?”我真的有點後悔了,這代價似乎不可預料的大,我作下決定逃避國家法律的制裁,以後還得将被計劃着挑戰法律,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無知才行。

“你現在就可以走出這間房,然後回到家裏後,你就會驚喜地發現你的姐姐、父母全都慘死了,鮮血将染紅你那溫馨的家。”

我默然無語片刻。

“等我滿足父母的心願好嗎?只要考上名牌大學後,我就聽你的。”無師自通的祈求态度讓我渾身顫抖,我聽出了我的語氣裏帶着忠誠的央求。

“聽我說兩句。”徐海龍擦了擦嘴巴,然後走到我面前,坐在我旁邊。“我們得重新認識一下,你可以叫我徐海龍,也可以叫我星夜,随便你。”

他挨得我太近,我往旁邊挪了幾寸。“我對你的名字不感興趣,也不想你成為我的同伴。”

“沒關系,你現在排斥一個陌生人的熱情尚在情理之中,但以後我倆熟悉了後你就不會這麽厭惡我了。任何一個人都有好的方面,也都有壞的一面,有正即有反,不是嗎?”

“莫比烏斯帶就只有一面。”他們聽不懂這是個啥東西,但我舉了出來,我打算用我的學識來反攻,占據一點主動。“我沒在你的身上看到任何好的方面,連你現在臉上的笑容都讓我感到極其不舒服、極其的厭惡。”

“你還真是不好交流啊。”他臉上依舊挂着我讨厭的笑容,城府深到我看不清裏面藏着什麽。

他轉過臉去看着顧老頭說:“我贊同畫屏同學的建議。現在特別行動局盯我盯得緊,尤其是我們在他們眼前談判失敗,一旦發現不能控制住我,就會想方設法地抓捕我。所以,我需要一段時間來轉移掉他們的視線,用這段時間來着力調查一些事情,我相信有了你們的幫助會比我一個人快上很多的。”

“你知道的,我組織裏的成員已經開始不安分起來了。”聽了星夜的話後,顧老的眉宇間突然爬上濃郁的憂愁,“根據情報顯示,似乎牽扯上了臺灣方面。”

“那豈不是更好,你和你的夥伴又要見面了,可以好好的敘敘舊,談談往日之深情厚誼啊。”徐海龍打趣道。

“而且,我的人手有點吃緊——”

“我們可是談好的,顧老頭。”星夜的笑似乎少了一點真誠,“再者說了,它能幫到你。你可別随随便便反悔哦,對于不信守承諾的人,指不定我會幹出些什麽事兒來。”

“我沒有那意思。”顧老躊躇了少頃,然後開口說道:“我前段時間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獨自一個人站在黃昏裏的夕陽下,不知緣由地用眼睛審視着挂在天際失去耀眼奪目光彩的殘陽,突然之間那個圓乎乎的東西扭曲了一下,然後就逐漸變換着形狀,好似一個蛋黃正被一雙無形的筷子攪拌着。頃刻,那輪殘陽就整個的破碎開來,分散成光光點點向我砸落而來,我驚恐地大聲呼喊。它們掉落在我的身上,灼熱的溫度燒得我十分痛苦,在我快要承受不住之時,它們消散不見蹤影,所有的都消失不見了。我望着空蕩蕩的天野,望着那連原先染紅周圍雲朵的霞光也消失得徹徹底底的天際盡頭,淚水從我眼眶溢流出來,接着一陣狠命掐住喉嚨似的窒息湧上來,身上也背負起了重逾千斤的分量,我使勁兒地掙紮,努力地掙紮,瘋狂地掙紮,痛苦地掙紮,拼了命地掙紮,我看見一只憑空出現的鳥落在我旁邊,它歪着頭看着我掙紮的慘狀,我不明所以地醒轉過來。”他臉色沉重地盯着徐海龍,我從他的口裏聽出了哀求的語氣。“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麽,我非常急切地需要你的幫助。當那個小女孩在我的面前将手中持的刀命名為‘武則天’的時候,絕望就像是翻天的潮水般湧上我的心頭,我拿起‘權力’與‘敬畏’的信心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磨滅了個幹淨。現在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我不想再抱着‘拖一天是一天’這種想法了。”

“你做了什麽夢,怎麽想的關我屁事兒,”徐海龍不為顧老真誠祈求的眼神所動,他的這一兩句話裏的固執和輕蔑不可動搖并堅不可摧。他平淡而輕松地接着說道:“就按他說得辦,沒得商量!你知道特別行動局和我的仇怨,他們現在沒動手抓我,是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和實力能保證成功地将我抓捕。這段時間裏,我也需要再次隐藏起來,确保計劃的萬無一失。”

顧老眼睛裏的痛苦之色暴露在我和徐海龍的面前。“那好吧,只是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兩人的交談像是忽略了我,我坐在那裏愣神地聽他們說來說去,也不知道談論了些什麽。等這場對話結束後,顧老才又重新将話題引到我的身上。

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讓我去特別行動局做卧底。雖然我也不明白特別行動局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他們好像非常的小心謹慎,讓我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

看來是為了圓我考大學的這一重要夢想,顧老不得已将計劃推遲了兩年。這裏面的功勞應該全都算在我的同學身上,是他的執拗讓我可以平靜地過完接下來的兩年。

可是我和我所讨厭的人之間的關系近了一步,無形中的聯系也加深了一層。

當我坐在教室裏的時候,總是能感覺到有人在盯着我看,回過頭去就會發現是徐海龍笑容裏灼烈的目光,灼烈得似乎要把我給燃燒焚盡一樣。他看起來還是像以前那樣,只是對我的關注多了一點:我喊他交物理作業時,會和他深邃的眸子對視,迫使我不得不主動避開;在和他面對面走過時,他會給我送上一個神秘的微笑,內心的慌亂會使我轉移掉視線;他甚至認識熟悉了鐘無鹽,每次看見他和她說話,糾結與掙紮就在舔舐我孱弱的精神,我在徘徊不定。

我害怕那對眸子,心生畏怯,不敢與之長久對視,轉而将注意力放在學習上。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擺脫不了那雙漆黑似深淵的瞳孔。我晚上睡不着的時候會想起它,一個人走路的時候也感到周圍有雙眼睛,面前近在咫尺的無鹽的瞳孔也會幻化成他的眼睛一樣,盯着我。我發現我已無路可逃了。

有次,在上廁所時,我不小心将尿液滋到了站在尿槽旁的其他班一個煙鬼的腳上。他憤怒地打了我一巴掌,揪着我的衣服讓我給他擦幹淨。我甚至都沒有還手的勇氣。可恥的懦弱讓我雙眼噙滿疼痛害怕的軟弱之淚,嘴裏不斷小聲嘟囔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卻是他救了我,那個我最讨厭的垃圾徐海龍。我沒有對他說聲謝謝,這兩個字似乎很難說出口。當我走出那個罪惡之地,理智的光輝讓我意識到眼淚會帶來羞恥,我躲在角落裏仔細用手背手心揉着發紅的眼眶和濕潤的睫毛,在衣袖上擦幹收不回去的“珍珠粒”。

假裝平靜地走進教室後,我沒有理會無鹽驚訝關切的問話,因為委屈還盤踞在我的喉頭,我怕我一張口說話洩了氣就會哇哇大哭起來——在衆多同學面前,像個小孩子那樣哇哇大哭。這樣會使得我今後沒法見人,往後他們在談論起榮譽榜榜首的蘇畫屏時,會加上一個前綴:哭泣的。

愛哭的年級第一,像個小孩兒。他們會這麽認為。

而且我還是一個男人,一個上了高中的大男孩。

那麽今後榮譽與羞恥将同時上榜。

那缭繞在廁所裏蜿蜒漂浮的煙霧,飛散在空氣中蓋過尿漬味的尼古丁味道,尿槽裏被浸濕的泛黃煙頭、窗臺上的一小截煙灰、依靠在牆壁上吸煙的煙鬼的自以為潇灑的醜陋姿勢,它們都讓我更加地憎恨煙。

某一天,猛然之間我想起了兩年多前清明節去游玩時匆匆一瞥的那個中年人的眼睛,和這雙眼睛一模一樣。雖然他們的眼睛形狀外形不一樣,但相同的是兩只瞳孔裏的世界,仿佛一個黑洞,一個漩渦,被它凝視就會陷在裏面不可逃逸。

姐姐在家的最後一個晚上,我正在燈下寫作業,她突然在我背後說道:“從一開始以來的害怕都沒有使你激生出一縷反抗鬥争的勇氣,我越來越覺得,上天将勇敢與堅強恩賜給了我,同時将畏懼與脆弱施予在了你的身上。可能這也是我長你三歲的原因,我是你的姐姐,我會保護你的,如同崔斯坦一樣英勇無畏地與周圍可怖的妖魔鬼怪戰鬥。”

我詫異地轉過上半身來。我向她公開了我的秘密,也隐瞞了我的想法,但她卻總是能直指我內心深處的柔弱與彷徨。我成為了一個裏裏外外完全透明的人,她通過她的無可指摘的行為和言語,在循序善意地進入到我的內心,為我疏導。

她将書簽夾在書頁間,把書合上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掀開被子下床,裸赤着一雙腳走到我的旁邊——伴着席夢思床墊的低沉歡叫來到我的面前。流螢伸手抱住了我的頭。

隔着一層棉質睡衣,我的臉頰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正在發育中的胸部的柔軟與溫暖,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我伸手圈住她的腰,舒心而貪婪地将五官緊緊貼在上面。她用雙手溫柔的揉搓着我的頭發,堅硬似鐵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裹挾着三十七度多的體溫的二氧化碳呼氣流瀉進我的脖頸,吹佛動脊背彎裏的細小汗毛。

“我會盡力保護你的。”

放心大膽的安心止住了我瘋狂奔跑着的野馬,它此時正緩緩邁步前行,順着缰繩上的示意信步而游。我喃喃自語,說得什麽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覺到疲乏勞累傾軋在身體上。從眼皮縫裏我看到那面小小的白牆承載不了微燈給我倆制造出的巨大投影,它都扭曲變形了。

冥思苦想不出的每一道題都是那麽的難。每張試卷都會有一道壓軸的難題等待解決,我一路骁勇善戰、過關斬将,也會被這道印在試卷最後一頁上的題目所難住。我能俯首提筆嘗試性地奮戰,答題的大片空白區域裏會留下或赫赫功績,或屍骨如山。幸運的是,我還可以求助別人的幫忙。

然而讓我畏懼的是,考試時我單槍匹馬、孤立無援,更不能痛改前非,矯飾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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