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叛逆的年少
将近中午時分下了火車,頂着臘月明媚陽光裏的冷風,在車站附近問了十幾號人,終于坐上開往縣城的大巴,晃晃悠悠颠簸了三個多小時後,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在村口下了車。傍晚時分,他最終抵達此行的目的地。
這麽冷的天兒倒還沒見到一抹半星的雪花子。遠遠眺望,可見一座灰牆青瓦的村落盤踞在面前可及之處,依稀可聞模糊的人聲言語。
他拖拽着箱子走入村子裏,看見寒冬臘月裏穿得厚厚的那種上個世紀出現在電視裏的棉衣的農民們來來往往地穿梭,各自趕回各自正歪歪斜斜冒着炊煙的家裏。
眼前這座位于大山深處的小村落,讓他感到好不惬意,當他看見零零星星綻放的寒梅時,心中突然想起初中時學的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不知這裏的仲春是何模樣,想必也趕得上桃花源了。他在心中如此想道。
村旁一條小河□□着灰白的河灘,淺淺的活泛之水清清涼涼地流淌,光滑的鵝卵石鋪成一片,在殘餘的夕陽底下冒光。
他右手斜拉着行李箱,滾輪在凹凸不平溜光的石板路上摩擦出醒人耳目的聲響,那些個背着背簍經過他身邊的農婦、屋子裏面已經坐在一起吃飯的一大家子人,或是已經吃完晚飯在小巷道裏悠閑散步的老漢和嬉戲的小孩兒都帶着新奇的目光望着他走過。
“請問,你知道徐鐵匠住在哪裏嗎?”他攔下一位年邁顫悠的老漢。
老漢用一雙渾濁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吧唧開一張掉得只剩下幾顆牙齒的嘴巴說道:“順到這條路往下走,然後向右拐,拐進一條巷子後,一直走到人少的地方,你就能找見了。”
晦澀難懂的地方方言讓李希柘愣了好一陣子,然後又仔細問了好幾遍,最終聽了個大概後,就拉起箱子繼續深入。一路上又接連問了好幾號人,被繞得七暈八素的,還是幾個小孩子争着嚷着帶他找到了地方。
一座孤零零的簡陋瓦房子伫立在豁然開朗的村尾,緊挨着一間茅草屋,屋前一塊不大的土壩。一條瘦不拉幾的土狗遠遠聞着他身上陌生的氣味兒,開始吠叫。等他走近,一個花甲老頭子正坐在屋檐下吃飯,他呵斥了幾聲吵鬧的惡狗,向李希柘望了一眼,就繼續埋頭吃飯。
見李希柘越走越近,那狗伸張着脖子,使勁朝他叫。他防備着兇狗,隔着一塊土壩,扯開嗓子壓下狗吠聲問道:“請問你是徐鐵匠嗎?”
老頭子穿着一身髒黑粗布衣服,唇上颌下的胡須一半兒灰白一半兒青黑,一顆光亮的頭顱上戴着一頂絨毛皮帽子,他呼啦喝了一口黏稠稠的稀飯,伸出舌頭舔掉粘在胡須上的胖乎乎的米粒,也不回話,好像沒聽見似的。
惡狗兀自叫喊個不停,李希柘厭極生怒,遂将行李箱放倒在地,從箱底拿出唐明皇長刀,抽出刀擺了個姿勢對着狗揮砍了幾下。
“大黃,別叫!”身後突然傳來一句那種青春期裏正自成熟的呵斥聲。
他轉過身看見十幾步遠外一位少年順着田埂正快步而來。
少年唇上隐約可見一彎青色,臉上也長出了幾顆标志着美好年齡的痘痘。他走近來,又接連呵斥了幾句大黃狗,然後對着李希柘說道:“哥哥是來找徐老師傅的嗎?你跟在我後面進去吧,大黃不會咬你的。”
“我還從來沒吃過狗肉呢。”他将兩把刀從箱子裏拿出來,捏在手中。
“哥哥的這兩把刀也是徐師傅打的吧,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幫你拖箱子吧。”少年熱心地從他手裏接過箱子,在前面引路。
那條黃狗嗚嗚嗚叫着親切地在少年面前搖尾巴。李希柘落後他三四步遠,看見那張瓜子臉,好像覺得上面有笑容。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在跟着徐師傅學手藝呢,當然知道了。”少年将另外一只手裏提着的飯盒舉起來,“徐師傅,我給你帶菜來了。”
“羊娃子,今天是什麽菜啊?”老頭子接過飯盒,眯眼笑道。
“徐師傅,你看看就知道了。”
離得更近之下,老頭子的瘦讓他大吃一驚,內心迷糊這個幹癟癟的老頭還有多少力氣揮動鐵錘鑄刀,天曉得什麽時候一聲氣兒沒喘勻就駕鶴西去了。
“哥哥,你是來刻刀名的吧?”
“是啊。”他訝然地看着面前的這個少年,竟然知道得這麽多。
“那你要刻什麽名字呢?”
“黑色的這把刻‘唐明皇’,白色的這把刻‘玉奴’。”
“先給我吧。”羊娃子伸出手來。
“給你?”
“是啊,我一直在幫徐師傅,在造劍打鐵上學了七七八八,不過徐師傅的獨門絕技卻學不走,所以,我也只能借徐師傅的鐵鋪子給村裏的人家打打農具什麽的,閑來無事的時候就随便給老師傅打打雜。”
他看了一眼坐在矮板凳上吃飯的老頭子,見他沒有說話,便将兩把刀放到了少年的手中。
羊娃子一手拿着一把,去到旁邊的鐵鋪子裏。
李希柘走到徐鐵匠的近處,他蹲下來瞧見老頭右臉顴骨上一條疤痕直直通向後方,那只耳朵也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坨糊裏糊塗的肉團兒。
“我的這兩把工刀就是你打造的嗎?鑄得可真不錯,我很喜歡它們。組織裏的所有刀劍都是你打造的嗎?我看着那些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的刀劍時,內心就會湧起一股子喜愛和敬佩,它們就像是在展覽櫃裏的藝術品,奪目耀眼。”
徐鐵匠沒有理會他的恭維,還在呼啦啦地喝着稀飯,從淡藍色的瓷碗裏夾出一塊半肥半瘦的肉,就着白乎乎的飯粒,送進口裏。手中端着的那只白瓷碗缺了一道小口子,碗面也有點髒污不堪,影響人的食欲。渾身散發着一股說不清的味道。
羊娃子放好刀靠在門邊問道:“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李希柘。你叫羊娃子是嗎?”
“那是我小名,我真名是顏琉。那哥哥的小名叫什麽啊?”
“我的小名?我沒有小名,我媽就叫我希柘。”
“我指的不是這個。”少年坐在木門檻上,隔着漸次籠罩上的昏黑說,“我見過好多像你這樣來徐師傅這裏刻刀名或者取刀的人,我聽他們有的叫‘野貓’、‘獵人’、‘螢火蟲’,前段時間還有個姐姐叫‘福利娜’,哎,我也沒怎麽聽清,所以,我就問問你是不是也有這種小名。”
“哦,他們都有小名啊,但我沒有。我覺得用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從羊娃子口裏的話,他馬上就意識到是組織裏殺手的诨名。“你都見過他們嗎?”
“有些人見過,有些人戴着面具。而且有幾個人比較兇,問他們話都不理我,我有點怕。”說到此處,這個十五六歲的羊娃子露出純真的笑容,“剛才個見哥哥面善,看起來也只比我大幾歲,就覺得你最親切。不,還有那位姐姐也很親切。”
老鐵匠終于吃完了飯,也不說話,徑直起身回到屋裏,舀了半碗稀飯出來,然後倒進屋角的狗窩旁邊的一個石槽裏。土狗嗚嗚叫着使勁兒擺着尾巴跟在主人的周圍蹦跳,顯得活力十足。一張狗臉伸進石槽裏吭哧吭哧舔吃起來。
“徐師傅,給我吧。”羊娃子從徐師傅手中接過碗,随即收拾了帶來的飯盒,就進到屋子裏去了涮洗了。
徐鐵匠手指上粘着一些稀飯的水湯,他直接在褲子上蹭幹淨,去到旁邊的鐵匠鋪子。李希柘趕緊跟上。
“中國的唐刀你纏上日本□□式樣的棉繩,真是丢臉!”徐鐵匠從刀架上拿起其中一把刀,抽出那把準備取名為“唐明皇”的工刀,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着,臉上的不滿意之色好像是故意做出給李希柘看得那麽明顯。
李希柘心中有點怒氣,這個死老頭脾性竟然如此古怪,對羊娃子一臉笑容,對他就這副模樣,也難怪他住在這麽一個偏僻的小地方裏,大概連善良淳樸的村民們都容不得他,只能獨身住在不近人情的村尾,只有羊娃子接受得了他。
他又抽出玉奴,從上到下仔細瞧了一遍刀身,然後說道:“你的這兩把刀是仿造的‘權力’與‘臣服’,我當時也是傾盡全部心力地打造出來。”
鐵匠的話裏好像有些唏噓嘆息,不過李希柘并沒去在意,心中已經被他攪起了一陣郁悶。
“老是被你們這些小崽子打擾,煩得很,還浪費我的時間,要不是我與顧大哥之間的交情,哪會理你們。你五天後來取吧。”說完,他便放下刀,開始在裏面忙碌起來。
死老頭的脾氣成功地撩撥起了李希柘的怒火,前後不過五分鐘就被下了逐客令,內心的驕傲被對方打了一巴掌,他也不言語,琢磨着是不是給這個家夥一點顏色瞧瞧。
“千萬別和徐鐵匠計較。”王老大對他叮囑過一句,于是他強行忍下了。
“我住在哪裏?”他原先打算在鐵匠這兒将就幾晚上,見此情形,怕是過不了今晚就得掀了他的破屋爛瓦。
“村裏有家暮雲客棧。你叫羊娃子帶你去找。”說完也不理李希柘,掀開一道布簾子,摸索進了漆黑的裏屋。
羊娃子将洗碗水倒在土壩的一邊,對着李希柘說道:“你先等等我,我馬上就好了。”
天開始轉變成濃黑,不遠處的村裏開始點亮起星星點點的橘色燈光,李希柘賭氣似的沒有進屋,站在外面縮起身子等了幾分鐘。
李希柘接過顏琉的手電筒,走在後面照明,羊娃子走在前面引路。每當經過一戶人家,便會有惡狗狂吠,這時便有主人出來查明情況,見是羊娃子,打完招呼喝止狗吠。他們也不問李希柘是誰,想必大家都習慣了。可能這也是村民讨厭徐鐵匠的原因之一,畢竟經常有陌生人造訪會擾了村裏的清靜祥和。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他們才走到客棧。在手電的照射下可見一塊被雨水侵蝕以至腐爛得不成樣子的爛木板上寫有“暮雲客棧”四個殘字。
從窗戶裏瀉出來的光可知裏面有人。羊娃子擡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從裏屋出來一個中年男人,一看見他便熱絡地攀談起來。
“是羊娃子啊,這麽晚是給我帶人來了嗎?”
“是啊,王叔。”
“快,進來烤烤火,暖和暖和吧。”
“不了,我要回家去了,等明天有空了,再來王叔這兒串門。”羊娃子笑着從李希柘手中拿過手電筒,“李哥,那我先走了。明天我來找你玩。”
他揮了揮手。
“是李希柘小兄弟吧?!快,請進。”王叔把李希柘讓進亮着一盞二十五瓦昏黃燈泡的屋子裏,裏面有好多燈泡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全都暗着。
“這幾天我一直盼着你來呢,想着來了一個和我談話聊天的人了。哦,我叫王大軍,是組織上派到常駐在這個村子裏的一名聯絡人員。”他呵呵呵笑着說道:“李小兄弟想必是見過徐鐵匠了。”
“見過了。那個死老頭古怪得很。”李希柘放下箱子,走到屋子裏的火盆前面烤自己凍得快沒知覺的手。
“徐鐵匠的脾性沒人喜歡,不過他是組織裏元老級別的人物,不能對他不敬重。以前就有沖動的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後就被打了一頓,那陣仗,從村尾打到了河灘上,也幸虧是在晚上,村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些走夜路回家的人看見河灘上的火光還以為見鬼了,那一陣子整個村子都在談論河灘鬧鬼的事情,然後嘴巴閑不住又翻出前些年偷偷下河淹死的一兩個小娃娃……”王大叔果真嘴閑,剛才見面就自來熟的和他閑聊了起來。
“被誰打了?徐鐵匠這麽厲害嗎?”李希柘驚詫地問。
“當然是被徐鐵匠了。你別看他幹瘦幹瘦的,可是組織裏數一數二的厲害人物。徐鐵匠在六十年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争,他的那只耳朵也是在戰争中被槍子給削掉了一半,後來不知怎的認識了我們的創始人,然後就加入進來專門打造兵器。這個徐鐵匠對鑄刀甚是癡迷,但也可憐,一輩子都沒有打造出一把讓自己滿意的作品,現在都快八十的人了,還在努力着。也真是夠執拗的。不像我,這個年齡就開始享清福了,樂得個逍遙自在,沒事兒就走街串門,談天聊地。”他嘴裏嚼着一根銅煙杆,吐了一灘清口水到火盆裏,頓時響起幾聲滋啦,接着就是一股臭味迎面而來。
快八十歲的老漢看起來像是六十來歲的樣子,他推想了一番就知道是血技的功勞。“他鑄造的工刀都還不錯啊,用起來也蠻好的呀,為什麽那麽執着呢?”
“誰知道呢,我們反正是不懂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你幹嘛盯着我看?”
“我在想你的血技是什麽?除了我的兩個下屬和王老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組織裏的其他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徐鐵匠了。我們組織搞得神神秘秘也就算了,還怎麽防着自家的人。我是不喜歡這種規則的,仿佛大家之間連一點基本的親切感都沒有。”
“我可沒什麽血技,只是組織裏派來的一個普通人。你要看電視嗎?年輕人怕是坐不住。”
順着他手指示意的方向看去,一臺老式的黑白電視機落在電視櫃上。李希柘嚴重懷疑這個老家夥是否還能運作起來。“不看了,我不怎麽喜歡看電視。王大叔,我覺得你是來監視他的。”
“小兄弟,最近我們組織是不是有什麽動作啊,今年已經來了好多次——大概有十幾次了吧——人刻刀名或是取刀的。”王大軍回避掉李希柘的話,提出自己的疑問。
“我也不清楚,不過,今年三四月份我們一直在監視星夜,組織想拉他入夥,但是聽說談判沒成功,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人鬼星夜?”王大軍擡起頭來,一雙眼睛被火光照得亮閃閃的。“你說的是他?”
“是啊,怎麽啦?”李希柘被他的這幅樣子吓了一跳。
“這個家夥可不簡單吶。組織竟然去招惹他,我怕到時候降不了他啊。”
“呵呵,有這麽恐怖嗎?”他搓搓已經暖和起來的手,打了一個哈欠。
“哎,我去燒點熱水,讓你舒舒服服洗個臉、泡個腳吧。”王大軍吧唧兩口,将煙管裏的煙吸完後,進到竈房裏去忙碌了。
他一個人沒事兒做,閑得無聊,起身在屋子裏閑逛。各種老式的木頭家具擺在各自的位置上,他随手抹了一把,沒見着多少灰塵,打理得蠻幹淨。可能在周圍環境的影響下,使人覺得裏面有很多積灰塵土。
膀胱裏積滿的尿液脹得下面生疼,李希柘翻了一個身,裹緊被子,淺層意識裏想要再憋一會兒。迷迷糊糊間忍耐了幾分鐘後,實在是感覺難受,掀開被子爬将起來,推開屋門,跑到一個簡陋的廁所裏撒尿。
清晨裏的村子籠罩在一片濃霧裏,看不見十幾米外的人物風景,稠霧裏隐隐傳來的說話聲也被裹上了一層霧絲絲,讓人聽不真切。他打了一個尿顫,然後就又鑽進了溫暖的被窩裏,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內心裏甚是想念谷雨,不一會兒□□就腫脹得難受——我們都知道兩次的難受是不一樣的,雖然它們的表現大同小異。
他正準備動手發洩出來,聽到樓下有人喚雞聲,以及母雞咯咯咯的叫聲,決定不再繼續躺睡了,穿上衣服下樓,讓屋外的冷空氣降降□□。
“咋不睡了呢?年輕人多睡會兒嘛,日上三竿也不晚,我會給你留着早飯的。你起來這麽早,我都還沒做呢。”王大叔純真的笑容裏讓李希柘感到滿身的舒服。他哈了一口凝結的霜氣在手心裏,搓了搓,然後揣進王大軍借給他穿的厚重的棉衣口袋裏。
“小柘喜歡吃糖雞蛋嗎?今早煮兩個雞蛋吃啊,我養的這些雞子給我生下來好些個蛋,我一個人吃不完,送了一些給鄰居,屋裏還有一籃子呢,都是新鮮的。”
“母雞冬天也還下蛋啊?卵生動物不是要冬眠嗎?”
“小哥說出這話怕是要笑死人了,我養的雞子冬天照樣下蛋呢,只是冬天太冷了,一周沒有幾個,夏天裏可多了,一只雞一天一個鮮蛋,有時候還能有兩個。我的雞蛋裏還能經常見着雙黃蛋,個頭也大。”王大軍說得起勁,李希柘沒多少耐心聽,濃重的方言味道讓他聽着別扭。
他喂罷雞子,就去竈房裏忙碌。李希柘好奇着,也跟在後面進去了,看見王大軍一個人又是加柴燒火,又是架鍋煮蛋,決定幫幫忙。
“讓我來給你燒火罷。”李希柘坐在小板凳上,拿起一把沉沉的烏黑發亮的火鉗,夾住了一塊硬木幹柴,送進竈肚子裏。
“看小哥的樣子怕是沒有燒過火吧?!”
“沒有,今天還是第一次。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樣式的燒火,覺得好奇,想着試一試,也能幫幫你。”李希柘這個門外漢不會添柴火,小小的土竈裏擠滿了木柴,鐵鍋下的火由原先嘶嘶嘶嚎叫着的精神狀态轉變成了一兩根焉頭耷腦的小火苗兒。
他伸進火鉗沒章沒法地扒拉,很快就被他攪熄滅了,鐵鍋四周頓時冒出逃逸出來的煙霧,竈口裏滾滾而來的濃煙嗆得他眼淚直流,咳嗽不停。
“看樣子小哥不是燒火的料啊,手掌太嬌氣了,只能拿拿筆啊,刀啊啥的,拿不起這把火鉗啊。”王大軍接過他手中的火鉗,夾出了幾塊柴火,然後重新碼好,把木柴下面的灰扒拉到兩邊,接着用放在旁邊的一個黑漆漆的吹火筒,鼓起嘴巴呼呼對着木柴下面吹了一兩口氣後就燃起來了。“燒火的時候柴不要加太多,要把他們架好,下面留出空,讓空氣流通。”
李希柘剛剛在一旁看得仔細明白了,心領神會地又坐在竈口前,這次好了不少,他控制好柴火的量,也盯住裏面的火勢,随時準備補救。小小的竈肚裏燃起來的柴火照亮了他的臉龐,将他整個身子炙烤得暖烘烘的。
鍋裏的水開了後,王大軍拿出五六個雞蛋。李希柘看見雞蛋上面還粘有泥巴雞屎,頓覺得有點惡心,卻不好明說暗道,只能悶着頭盯着竈裏的火苗子不去看。
沒一會兒功夫就煮好了。王大軍在兩個大的藍色洋瓷碗裏分別舀了三個雞蛋,然後又各自加了一大勺白糖進去。
“好了,糖雞蛋煮好了,煮得嫩,看你喜不喜歡吃。”
他用筷子輕輕戳了一下白裏透黃的雞蛋,沒想到一下子就破了,汩汩流出來的蛋黃,很快就鋪滿了整只碗的糖水面。他嘬起嘴吹了幾口涼氣,然後咝咝喝下一小口,舌尖頓時感覺到異常的滑膩,而且還有絲絲縷縷的甜潤潤的感覺,覺得好喝極了,也顧不上燙嘴舌喉嚨了,又吸進去一大口,包在口裏囫囵了片刻,便吞咽下去。
一股暖流從口腔滑至喉間,經過胸膛,最後流進胃裏,滿心的舒暢暖和。
“好吃好吃,王大叔這糖雞蛋做得真好吃呢。”他夾起被開水凝滞起的蛋白,咬了一大口,嚼了幾下,順着一小口滑膩的蛋黃汁兒吞下。
王大軍憨憨地笑了,“不止你一個人這麽認為,他們都覺得好吃呢,我那兒還有一點自己做的醪糟,明早上還可以吃醪糟雞蛋,那也很好吃。”
“其實我也想自己做飯來着,就是太懶了。有一回啊,從菜市場買回來兩顆土豆和兩個大青椒,準備炒土豆絲的,但在切辣椒的時候把手指切下一片肉,流出的血一下子就把辣椒和菜板染上了血紅色。做個飯竟是這麽的難!”
“小柘以後有做過嗎?別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王大軍坐在後門的木門檻上,烏黑的兩只手掌上皲裂開幾條口子,指頭上還有幾個凍瘡;李希柘坐在靠門的一張木頭椅子上。
兩個人的眼前正好是河灘,可以望見淺水清澈的河面上騰起的白霧,裏面還有一些個小黑點在游移。早起的村民要去河對面哩。
“那倒沒有,後來經濟拮據的時候又做過幾次,每次都不順利:手指沒有被切着,炒的菜有時候夾着生,有時候太爛了,用電飯鍋煮飯沒有留意加的水,也将一鍋飯煮糟下了。我想我是拿不住菜刀,反而手中的兩把殺人的工刀揮舞着,能耀武揚威、洋洋自得。”不知是一碗糖雞蛋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興致勃勃地談論起自己的生活來了。
“小柘是一個人生活嗎?爸爸媽媽呢?”
“我父母十六歲的時候就死了,”李希柘平靜地說道,心裏沒有潮起一點的悲傷痛苦。“我享受了兩人十六年的愛和服侍,也知道滿足,只是一個人的時候難免會想起父母的好來,念着他們給我做飯菜吃,給我錢花,給我洗衣服。說來有一件極其違背道德倫理的事情:我動手打了我的老子,還讓我媽下跪了,跪在我的面前。”
他吃完雞蛋,抹了一下被糖漬沾得黏糊糊的嘴巴,掏出一支煙來點上。“初三那會兒,胸膛裏有顆不願安分的心,跟着班裏幾個同學逃課上網吧打游戲、滑旱冰、打桌球、抽煙喝酒,留着奇形怪狀的長頭發聚衆鬥毆打架,我被學校給予開除的懲罰。爸爸來領我時,二話不說,抽了我一巴掌,當時只感覺左臉火辣辣的疼啊,愣怔了一會兒,心中猛然騰起一股沖天怒火,揚起手也還打了我爸爸一巴掌。爸爸被這一巴掌打得蒙住了,一張辛勤滄桑的臉上染紅了一大片,一個父親被一個兒子打了一巴掌,在辦公室衆多老師面前,無論怎樣都是抹不下這個面子的。我爸爸歇斯底裏的吼叫着說沒有我這個兒子,叫我滾出去,我心想正好,當即摔門而去。等我連着上了幾個通宵沒錢後,回到家裏,發現母親紅腫着眼睛,大抵是哭了好多次的緣故,看見我回來,也不打我罵我,只是抓住我的胳膊一個勁兒的哭,爸爸在一旁默默地抽煙,我媽口中嗚咽着讓我去學校上課,以後別跟着那些混小子出去上網吧打游戲了。我被她的哭整得心煩,大聲吼着我不願意去讀那些沒用的書,我粗魯地扒拉開她的手,準備回房間睡覺去。”說到此處,李希柘抖了一下,口中吐出的煙霧在眼前形成一片迷蒙蒙的白色。“這時,我媽突然跪在地板上,抓住我的手說‘我求求你,你就去上學吧,別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了,媽媽求求你了’。少年的心腸咋那麽硬呢。我回頭看着媽媽跪在地上,眼淚鼻涕在她的臉上泛濫成河,順着下巴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打濕了一片。爸爸也被媽媽的舉動吓了一大跳,但卻沒有說什麽,只是低着頭悶坐着不說話。我只是覺得厭惡之極,狠狠地甩開她緊緊抓着的雙手,走進卧室關上門睡覺。兩個人還是像以前那樣,照常給我零花錢用,照常給我洗衣服做飯,卻是再也不管我,我在學校外面野了一段時間後就會回去上上課,班主任告訴我為了讓我繼續留在學校裏,我爸爸跪下來求了一大片人,又交了兩萬塊錢的紅包才保住我留校繼續讀下去的資格。我憤憤地想着爸爸好懦弱,男兒膝下的黃金被他糟踐了個幹淨。”
村子裏,河面上的霧少了很多,間或會在幾家的房梁上缭繞着淡煙薄霧。“高一那年,警察和班主任在網吧裏找到我,我正在打游戲,他們告訴我父母死在了工地上。這個消息并沒有打擾到我玩游戲的心情,我的冷漠态度惹起了兩個警察的憤怒,他們把我架出網吧,強行推着上了警車。那還是我第一次坐警車呢。我在工地上見着我的父親,他是在鐵架上不小心摔下來,幾根鋼筋正好将身體插得透徹,我媽和爸爸在同一個工地上做小工,看見我爸死後,也自殺了。我想母親大概是沒有活下去的念想了吧。父親的死讓我這個唯一的繼承人得到了一筆錢。在他們下葬沒多長時間,我依舊過着我行我素的糜爛生活,拿着那筆錢到處亂花,直到沒多久組織的人找上我。”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我年少是個壞孩子,如今還是個壞家夥,雙手沾滿鮮血,欠下幾條人命。徹底絕望的父母,連夢都不給我托了。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墳在哪個地方。”說完,他繼續沉默着吸煙。
“你這不是叛逆,是大逆不道啊。”王大軍不知什麽時候拿出了一支煙杆,吧唧吧唧抽起了葉子煙來。
“大叔你這麽大年齡了怎麽還是一條老光棍啊?”李希柘笑着打诨,想要将自己從深沉的思緒裏拉出來。
“胡扯!我可是有婆娘的。”他扭過頭,從口中拿下煙杆,撅起烏黑的嘴唇吐出一口清痰。“我婆娘嫌棄我沒志向,賺不到錢,和我離婚了。她沒過幾年另外嫁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待她不錯,可惜命薄得很,說沒就沒了,她就不再考慮結婚了,說是等娃娃把書念完了再考慮續弦的事兒。我一年裏會有兩次假去看望我的女兒,她現在上大學了,我心裏可是為她感到驕傲。”
吃過飯沒多長時間,羊娃子來找到他。
他跟着少年在村子裏到處轉悠玩樂,瘋笑起來的樣子像是一個沒長大的男孩。讓人知道,成熟與年齡無關,十八歲也只是法律上的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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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