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姚氏哭得悲悲切切,可惜在場的都是女人,實在激不起什麽同情心。

老夫人倒是難過得緊,卻是為了那個未能喊一聲祖母便死在腹中的孫子,這哭聲繞得她心煩,便揮手道:“好了,你們就照着四丫頭說的去辦,姚氏你別哭了!有話好好說!”

老夫人發話了,下人的手腳亦麻利了起來,沒過多久,掩臉嗚咽的姚氏就被扶回床上,還附帶一張厚厚的新淨棉被,喜寶給晴初打了個眼色,低聲囑咐了幾句,便給老夫人送來了一壺寧神茶,沏好遞至她微顫的手心,熱力隔着茶杯傳至手心,鎮定了老人的心,另一碗紅棗姜湯則是交給哭得發抖的姚氏,她感激接下。

古代人早起早睡,請安時份不過天邊蒙蒙亮,太陽的暖意還沒傳遍地板,老人易受涼心悸,流産者亦如是。

眼見喜寶在遇變時仍細心孝順長輩,老夫人心中受用,嘴上卻只輕輕唔了一聲,算是認同了她的做法。

老夫人亦非不近人情之輩,這時喝罷茶,心也鎮定了下來,她待姚氏喝幹姜湯,蒼白臉色染上一抹暖乎乎的微紅時,才開口問道:“你有何冤屈,此時可盡情說出,不過我也有問題問你,你若是不盡不實,便是有心害我蕭家子侄!”

姚氏一聽,便紅了眼圈:“老夫人明鑒,奴家如何會害自己的兒子?”

“那你倒是說說,胎兒都成形了,為何不曾上報?葵水三月不來,也理應上報才是!這三個月來,頻繁與我兒同房,莫不是為了争寵,不顧胎兒安危?”

老夫人平平淡淡的說着,卻字字誅心,姚氏手一抖,差點沒把那喝幹了的白碗兒給摔到地上,有眼力見的丫頭便趕緊上前收走白碗,悄然退下。

姚氏也知道事關要緊,若解釋不清,老夫人絕不可能輕饒她,當下也顧不得格調了,把自己一貶再貶。

“奴家信期向來不準,先前讓大夫看過,說是難懷上的,又因着以前看家裏娘親懷二弟時,兩個月腹部便明顯隆起,奴家肚子不顯,便以為只是吃多了。

她委委屈屈地垂着淚眼。

“加上奴家地位低微,平常大夫人亦讓我無事不要叨擾她,奴家怕是信期不準,又得惹大夫人不樂,便不敢聲張……哪、知道……”她掩面痛哭:“大夫人只是像平常那樣罰跪,奴家體弱,以往都能生生撐住,這回卻不知怎地,一口氣提不上來,一跪,孩兒就沒有了!”

王氏急了,正想分辯,旁邊的香葵連忙拉住主子,搖了搖頭。

到底是後宅裏管家的,她很快便冷靜下來,知道現在自己一說話就漏了底氣了,老夫人還沒發話,她這當媳婦的,有什麽說話的餘地?

“嗯。”老夫人颔首,布滿皺紋的臉上不顯喜怒:“如此說來,這就是大夫人管家事忙,又愛責罰妾侍導致的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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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不敢妄議主子。”

姚氏低頭作卑微狀,喜寶看在眼裏,這四姨娘年紀不過十七出頭,倒是知道什麽時候該裝慫,正房對那小妾,自然是愛打就打,愛罵就罵,但她做低伏小,又痛失腹中孩兒,倒顯得王氏咄咄逼人,有理也變沒理了。

王氏聞言狠狠地瞪住那截白得刺目的纖秀頸子,這賤人!

她呼吸漸重,就是老夫人不讓她自辯解釋,她也絕不可能硬吃這個啞巴虧!小門小戶又想攀高枝的丫頭,連自己雙身子了都沒注意到,估計一門心思淨記挂住勾︱引蕭郎了,想及此,她更是怒火攻心。

“王氏,你來說說,是什麽回事?”

“回老夫人,我是蕭郎明媒正娶的妻子,姚氏作為新納進門的小妾,雖是清白人家,但是規矩不嚴,對她的規矩立得嚴些,也是為了她好,更是為蕭家家風着想!”王氏說得冠冕堂皇,話鋒一轉:“當然,我若是知道姚氏懷有身孕,自然不會讓她跪着,只是蕭郎又不止她一房妾侍,身子有異,若不主動說與我聽,我又有何能,知道她身懷我們蕭家的骨肉?還請老夫人明鑒,莫要聽信小人讒言。”

王氏說得似乎句句在理,老夫人卻不大高興了:“靖兒僅有三房妾侍,而且其中一房因病逝世,現在我蕭府連個男孫都沒有,只是兩房妾侍,你也疏忽至斯?”

“媳婦不敢!”

老夫人冷哼一聲:“四丫頭,今早你也在場,你向來信實,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來說說是什麽回事。”

兩人的目光頓時落在喜寶身上,王氏暗驚,這丫頭最近愛往老夫人的院裏轉她是知道的,但她一直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居然就讓她入了老夫人的眼。

雖說女子貴賤從父,嫡庶之分不像男子那般嚴格,但府中四個孫女,二姑娘是個癡傻的,四丫頭從了她娘的性子,愛哭怯弱,惟有她親生的嫡女畫意,多才多藝,溫婉娴靜,本就是養來往高嫁的,就算是琴意,相貌也比這四丫頭出彩得多。

這平平無奇的庶女,就算是曉得在長輩跟前賣乖了,也就當個可心的小東西放在身邊,家事豈容她置啄?

姚氏心裏也沒底,她只是個姨娘,而且與小姐們不過差了六年年歲,平時自是不敢在她們面前擺慈母款的,這四小姐是什麽性情,她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能給自己的孩兒出口氣,還是讓大夫人占着‘給小妾立規矩出了意外’的理兒揭過去,就看四小姐接下來會說的話了。

喜寶會說什麽?

平日,大夫人王氏對她的厭惡非常露骨,這事雖屬意外,但若是有心往她身上潑髒水,那亦可以安一個‘不慈’‘善妒’的名頭,若換了原主,想必早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控訴王氏,旁人不知就裏,還以為流産的是她。

讓王氏吃癟,爽是爽了,但不會有任何實質好處。

老夫人雖不喜王氏,卻不會讓任何一個姨娘奪了她的管家權,這事多少丫鬟看見,要知道真相,挨個兒問問便是,不問,即是她老人家門兒清得很,只是想顯得處事公平,又給她一個表現的機會,若她趁機各種給王氏上眼藥,那就落了下乘,三方讨不了好。

王氏不能得罪,然則老夫人擺出這副聽她意見的模樣,若喜寶完全偏袒王氏,姚氏受了委屈,往蕭父那邊吹吹枕頭風,便是動不了發妻,這庶女怕是也沒有好日子過!

然而這話說好了,在老夫人與寵妾前能得個好,王氏或許會釋除些對自己的惡意。

喜寶不徐不疾地站出來,先是向老夫人福一福身,娓娓道來。:“今早,四兒起晚了,梳洗過後便趕到大娘院中,那時大姐三姐,還有三娘與四娘已經到了,我來到時,正看見四娘與大娘起了争執,正跪在地上,大娘當時氣極,背對着她,怕是看不見四娘臉色蒼白,想着到老夫人院裏請安的時辰快到了,大娘叫她起來,叮囑她要嚴管丫鬟,對挑選衣衫要更為謹慎。”

這段話顯然是美化了王氏的措辭的,只能王氏聽在耳裏,卻覺得很是合适,自己不就是那意思麽?就是姚氏這丫頭命小姐心,經不起磋磨還怪她無端罰人!

王氏是什麽脾性,老夫人如何會不知,當下只是颔首:“繼續說。”

“待四娘謝恩起來時,怕是地板涼,又是雙身子,便往前一仆,差點兒撞在大娘身上,最後臉朝下的跌在地上,肚對着地面一撞,便流了一地的血,接着,便是老夫人您來了。”

王氏腹诽,還肚對着地面一撞?她那腰身,怕是胸︱脯先撞在地位,也輪不到肚子吧!

姚氏沒什麽文化,一通聽下來,更覺得自己委屈,嗚嗚地哭起來,直嗚咽着求老夫人還她個公道。

“嗯。”老夫人接過喜寶遞過來的茶,這一番說辭,倒也合情合理:“王氏,你因何事責罰姚氏?”

“回老夫人,我見她穿着與我同色的衣裙,但剪裁比我的要……”王氏斟酌了一下用詞:“豔俗幾分,姚氏雖只是姨娘,上不得臺面,但亦不應過分冶豔作态,怕教壞了女兒們,我便稍加責罰,還望老夫人明白我對姚氏的一片苦心。”

“的确,姚氏,以後莫要穿得太豔麗了,你雖然只是個姨娘,行事穿衣,還是得正派些好。”

“奴家謝老夫人教導。”

姚氏咬着蜜似的下唇,委屈應道,這回眼淚倒是不流了。

畢竟與那未能出世的孫兒沒多少感情,老夫人這時心裏的急痛也緩過來了,這男孫,的确由正室所出較好,自己家兒子年輕力壯,還不愁機會,沒必要因着一個姨娘過分發作王氏,但适當的敲打敲打還是使得的。

這事得趕緊了結,靖兒是個情種,王氏招他厭,若姚氏掉幾滴眼淚,讓他主持公道,那就不好收拾了。

這府上的事,若非大事,還不是上位者一念之間的決策。

“痛失孫兒,我心甚痛。”

老夫人舒展開眉來,神色依然是淡淡的:“姚氏雖為人婦,無知愚鈍,就遣喬媽媽教你如何當個體面懂事曉得注意身子的姨娘,憐你剛落胎,待會等城裏的大夫來了,給個開藥方調理身子,七天不必請安,王氏,你就替我好好照看着,這後院裏的女人,雖歸你管,但終究是我兒子的妾侍,是要服待人的,你別要過分苛待。”

“以後若再以事忙為由,疏忽了,我雖然不愛管事,但這管家的活兒,也不是不能管的。”

老夫人若有所指,王氏再是不甘心,也只得低眉順眼的應下:“媳婦省得。”

“好了,都散了罷……四丫頭,就着今兒人齊,你就搬來我院子裏,給我這老人家解解頤吧,王氏,你說可好?”

王氏心裏掠過一絲不快,這不是給她長臉麽?

“這自是四丫頭的榮幸,還不快謝過老夫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叫什麽老夫人,就叫祖母吧,叫老夫人多生份。”

喜寶款款上前,笑得像朵塗了蜜的小花:“謝謝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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