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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皆知,女皇對前任妻子的喜愛,從亡國君主都能據理力争給對方谥號“昭”一字,便能看得出來。如今你直說昭帝前往了歸墟,讓女皇作何感想呢?
更遑論,就這麽當着新任大司命的面直說監天司的不是。雖則監天司在慶朝不受女皇的重視,勞苦功高的大司命不久前登入神國,現任大司命年級尚輕,也不能如此得罪人。
禤景宸望着從百官之中出列的青年侍郎,仔細想到當初左丞徐明義推薦他時的評語:“熟知禮法,剛正不阿,頗有古風。”如今看來,這禮,守得怕是舊了。
看來,這批在刺帝專政下成長起來的青年,都有些迂腐。在世人眼中,昭帝是葬送了楚國的君王,無論她生前做了什麽功績,都會因為亡國之主的頭銜而黯淡。
如果真的有神靈,按照太一門的教條,昭帝這般厚德之人必升上神國,而不是前往歸墟。
禤景宸見着殿下的青年,在少司命話音剛落之時,反駁道:“少司命此言差矣,昭帝乃是楚末之君,按照太一的祭祀典禮,亡國之君乃葬送祖宗基業之人,身負大罪,怎麽能前往神國呢?且因着涼水岸邊的冤魂,源州百姓惶惶多日……”
“蔣大人……”禮部侍郎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坐在高位上的女皇打斷了,禤景宸望着殿下明明不過三十歲卻留着長須看起來固執嚴肅的青年,溫聲說道:“左丞當日薦你之時,曾與我說大人熟讀典禮,體恤百姓,如今看來十分貼切。”
青年垂首,恭敬地說道:“陛下謬贊。”
“不,朕不是在贊你,只是感慨,左丞如此慧眼竟也有看錯的時候。”禤景宸勾起了一抹笑,她語氣仍舊不緩不慢,溫聲細語,卻令人聽來不勝惶恐:“敢問大人,既然說到了太一的祭祀典禮,可否還記得楚國之君乃東皇降臨的凡軀,歸去必踏神國?”
“可昭帝……”
“若你說昭帝乃葬送祖宗基業之人,朕又問你,元和二年冬,兩州暴雪,死傷百姓不足百人,非昭帝之功嗎?“
“朕再問你,元和三年夏,昭帝下诏罪己,叛軍入城未傷百姓一人,非昭帝之勞嗎?”
“僞王入主源州改國號為元,自稱為帝。朕率軍鎮壓瀾州,抵抗蠻族,直将蠻族驅趕到翰州北部,這才回馳源州,奪回家國。”
“若不是朕………源州何須城破?”
“昭帝英明果決,下旨命我親率萬軍抵擋異族入境,保全了我楚人大好河山。中有內亂,乃是朕回馳不及,令帝都淪喪,致先帝殉國可這內亂之中,百姓死傷幾何?勞損幾何?難道算不得是微乎其微嗎?”
“奪回源州,乃天下慶事。昭帝将傳國玉玺交于朕,并诏書言若朕奪回源州,便改國號為“慶”。昭帝言,這應是天下的大慶之國,不是鐘離的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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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看着殿前垂立的青年,将身為一國君主的威嚴都落在了上面,言辭犀利地道:“昭帝之功,百姓雖未皆知,難道蔣大人如此知禮懂禮之人,也不講禮嗎?你直稱昭帝谥號已是不敬,又将先帝英勇殉國稱為冤屈,便是大冒犯。何況還謂我佑國之君乃是擾民之魂,其言可誅。”
“如此不忠不敬,便是你的禮嗎?”
“那你這禮,可真夠誅朕的心。”
女皇的将最後一句話落下,原本就已經在她威壓下冷汗漣漣的青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
女皇嘆了一口氣,位于百官之首的左丞徐明義出列,跪在殿前情深意切道:“陛下,都怪老臣老眼昏花,薦了這麽一位不敬先帝的混賬,老臣自知……”
女皇看了一眼跪在殿前精神抖擻的丞相,說道:“徐老這是做什麽?還不快請起。他人之錯,幹卿何事?”
禤景宸不願有人把鐘離朔的事情化為別人手中的一杆槍,于是說道:“将徐丞相扶起來,朕沒有怪罪丞相的意思。至于蔣大人……”
“如此,蔣大人可否知道知道方才你那持禮之言有多胡言了?如此胡言亂語之人。朕,不敢用。”
坐在高位上的君主望着已癱軟在地上的臣子,冷冷言道:“将禮部侍郎蔣方正請出殿外,着令其全族為昭帝戴孝一年。逐出源州,三年之內,不許踏入源州半步。違令者,入寧州軍工礦物采集,朝廷永不錄用。”
對于臣子的殿前失言,這已經是重中之重的懲罰。這也是女皇,第一次在殿上對臣子說出如此嚴厲的措辭。
候在宮廷外的侍衛将初來源州的貴族高官拖到了宮門,随即,樞密院的舍人将皇帝的旨意拟好,當庭蓋章之後迅速發往了将方正家中。
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女皇當着大臣們的面做完的。殿上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在女皇重重蓋下玉玺之時,竟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看着傳送聖旨的侍人走出宮外,女皇垂眸,一一掃過殿上諸位大臣,一字一句說道:“朕,希望諸卿銘記,‘文聖周達,昭勞友德。’才是楚國的昭帝。”
才是朕的,昭明太子。
她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想到了三年前那場殿前的激烈口舌,那些想要給昭帝定谥號為“哀”的大臣,在女皇日漸濃郁的龍威之下,不禁匍匐在地,異口同聲說道:“臣謹記陛下聖言。”
丞相跪下了,六部尚書都跪下了,侍郎們跟在長官身後屈膝,只短短一瞬間,殿上百官都朝着王座之上的君主行了大禮。
禤景宸望着向她臣服的臣子,心裏的激蕩未曾少一些。三年前她能據理力争為鐘離朔換回她應得的稱號,三年之後,她就能為那個稱號正名。
全天下的人都以為她的昭帝只是無用的亡國之君嗎?
不,鐘離朔不是。鐘離朔是楚末一位聖明之君。百姓應該記得她,就好像記得她的尺八一樣。
禤景宸望着匍匐在地的百官,冷靜地說道:“諸卿平身。”
百官皆起,垂首立在殿前,靜等着君王發號施令。望着殿上出現的許多年輕面孔,女皇說道:“方才蔣方正之言諸位也聽見了,且不亂他的胡言之詞,朕想問諸位大臣,關于昭帝神靈出現在涼水岸邊一事,可有人知情?”
殿下大臣竊竊私語,忽有一人站了出來,正式戶部侍郎徐仁青。一身正氣的青年立于殿上,舉着玉牍朗聲說道:“臣略有耳聞。聞說昭帝現于涼水岸邊,日夜吹奏《如風》,只有孩童與老人,與愛好樂曲之人,方能聽到。”
“至于祭祀之說,多為傾慕昭帝曲音之人,前去悼念罷了。”
徐仁青話音剛落,又有大人說道:“禀陛下,此曲音乃是大司命身軀歸于神國當日在河上奏響,時有弘文館程文樂正言道,此乃昭帝曲音。臣以為,想必是昭帝神靈感知大司命魂歸神國,特來一曲相送。”
有大臣陸續言道,皆說了當日涼水岸邊的曲聲。禤景宸想到了那一日叫蘇彥卿去尋,卻遍尋不到人之事,心下存了幾分疑慮。
難道,這世上真有東皇與歸墟。難道那一日,于涼水岸邊吹奏之人真是鐘離朔的神靈。
她想起了那張在霧中浮現的臉,清晰的仿若是真,忽然一陣心悸。
若果……
若果……
禤景宸壓下了心中浮起的念頭,此刻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她望着殿下的諸位大臣,沉吟道:“若是如此,我欲為昭帝于涼水大祭,諸卿以為如何?”
她要大祭,将之前沒能做的事情一一為鐘離朔做完。她會親自寫一篇最好的祭文,讓九州百姓都知道鐘離朔的功績,讓後世之人都哀悼這位英明君主的早逝。
早有此準備的禤景宸提前了她的計劃,望着大臣們面面相觑的臉,直接對案下的大司命言道:“既然諸卿無異議,那麽大司命,還請測算一良辰吉日,令監天司與太一觀為昭帝的大祭做好準備。”
“諾。”在昭帝葬禮之後,太一門終于又有被皇帝用到的地方。
諸位大臣明白此事勢在必行,沒辦法阻擋女皇之時,一一垂首領命。
“着令長公主,兵部侍郎樂正穎,戶部侍郎徐仁青留下,其餘諸卿散朝。”女皇宣布了散朝的旨意,大臣們才松了一口氣朝着殿外走去。
識人不清的左丞徐明義走在前頭,聽衆人紛紛安慰他,說那蔣方正非是中央官員,太過正直迂腐。又誇着說大公子深受女皇寵愛,虎父無犬子雲雲。
忽而聽到路過的禮部尚書捋着長須說道:“陛下龍威日盛,方才老朽都不敢直視天顏。唉,國君強勢,慶國之喜,若是能為陛下找個可人就好了。”
“我瞧着林家那小子挺不錯。聽話,懂事,也體貼。”右丞王安素與好友并肩而行,笑眯眯地接着話。
“人好,也還得陛下歡喜才是啊。”
照現在看來,女皇只怕還對昭帝念念不忘。
這皇嗣,還有得等。
原本還在左丞面前誇着大公子徐仁青可堪良配的人面色有些不太好,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徐明義,見溫和儒雅的左丞相無甚反應時,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卻不知,從來都不希望長子入主中宮的徐明義,在聽到右丞的話時,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行走在諸位大臣之中的樂正欽埋頭聽着大臣們的八卦,卻見禮部尚書湊過來,笑着說道:“侯爺,樂正侍郎如今可有看好的對象嗎?”
好了,這是給女皇做不成媒,來找她家女兒來了。
樂正欽笑笑,不緊不慢地回道:“孩子們的事情,我一個老家夥怎麽知道呢?楊尚書不若直接問阿穎去啊。”
要說媒啊,直接找我女兒去吧。
楊尚書笑笑,說道:“準備去問了,若是沒有,我得先跟侯爺打個招呼,我家有個侄兒年二十有六,比樂正侍郎小了些,但為人中正,還挺活潑可愛,不知侯爺可否讓他二人一起吃個飯啊?”
相親的來了。
樂正欽又是那一句:“這得問過阿穎。”
婚姻大事,還是得兒女做主的好。
殿外的大人們各懷心思,而殿內的女皇,聽得殿上三人之言,亦是諸多念頭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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