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武庫失竊乃是重中之重,女皇獨留下此三人僅是為了将事情了解得更加細致。之前在殿前的吐露,不過是為了給那群盯着此案的大臣一個交代。

樂正穎将事情梳理了一遍,站在殿前說道:“之前便與陛下說到,前任兵部尚書告老之際,乃是我接手,驗收這批軍備的乃是北門的金袍衛副統領錢程。”

“錢程此人,乃是當年源州城被困之際,與南門楊玉庭統領一起破開城門,護送城內大臣北上的侍衛。且在當時與被擋在宛州的援軍彙合,在援軍節節敗退時取得一場首勝之人。”

“大理寺已經再将此人秘密調查。運送武器過來的乃是寧州駐軍,在碼頭與金袍衛接頭。那段時期,因天氣問題,海上晦暗,運送的船只在島上靠了一段時日,微臣想,這批武器應當是在河上運輸之際便暗暗調換了。

“微臣懇請陛下調動海防,沿着海陸搜尋島嶼,看看是否有痕跡。”

禤景宸聽了如此話語,只搖了搖頭,言道:“将錢程控住便是,至于軍備的下落莫要再尋,茲事體大,那批軍備定尋不着了。軍備有恙,國必動蕩。朕已命蘇彥卿整肅金袍衛,瀾州雲州等駐軍日夜操練做着戰時準備。”

“陛下的意思是?”

“若你有心擾亂朝綱,翰州會如何?”女皇反問道。

“翰州必亂。”徐仁青接道,且沿着女皇的話語繼續說道:“既如此,便将重點落在錢程身上,給他定個不察之罪,繼續制備軍備,暗地加固巡防。”

“正是如此,朕已命駐守瀾州的司命前去翰州北部探訪,若有亂,即刻出兵。”禤景宸回道,又對長公主言道:“景安,此前說的商隊一事,可查探明白了?”

“在涼水兩域擁有如此大財力能夠運輸大批貨物的,除了宛州首富,便還有一家新興的船商,姓楊。乃是中州之亂後,在宛州起家的商戶。聽說他家從不遇險,家中有一位十分可靠的星相師,不懼海中風浪,故而生意日漸興隆。”公主回複道,将女皇之前要調查的事情說得明白。

“置換軍備之人,不會大張旗鼓的在寧州中州和金袍衛之間動手,如此大批貨物只有在靠岸之時才有機會動手了。”女皇點點頭,不再多言,衆人卻已明白她的話。

只怕,這幕後之人,在民間也有掀風作浪的本事。

此事不僅牽連到金袍衛,還有民間,甚至兵部。看起來,在女皇心中原本固若金湯的軍隊,也有人插手了。

不僅朝綱,就連各州軍隊也要整肅了。

在衆人眼中只會測算的司命們,在女皇的手上發揮了另外一種功能。侍奉東皇的少年少女以虔誠之心服侍帝王,成為她手中的暗刃,作為樞密院的一員,搜集着各地官員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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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皇,只靜坐在宮中等着幕後之人伸出黑手。

可女皇還沒有等到幕後黑手,等來的确是翰州溯北大君身亡,大王子繼位的消息。

正值壯年的溯北大君突然暴斃,原本應當繼位的世子變成了年長的大王子。當消息傳到了源州,令王座之上的女皇擰起了眉頭。

“陛下,那明戈齊雖然野心勃勃,但也憾不動我大慶江山。既然他有心示好,将世子送到源州為質,陛下何不答應了他呢?”殿下大臣朗聲說道,說的正是新任溯北大君向朝廷示好的事情。

在大王子明戈齊奪得大君之位後,第一件事便是安撫住世子的貴族母族,之後便修了一封國書派遣使者來到源州,願向慶朝納貢,俯首稱臣,并将幼帝質于源州城。

從翰州到源州,就算是最快的無影也要三日才能将消息傳到。而明戈齊奪得大位的消息不過傳來源州兩日,他的使者便到達了源州,想來是早有準備。

看來這明戈齊信心滿滿,認為自己一定能奪得大位,想來是蓄謀已久了。

大臣們都能将事情看得通透,便說道:“你也知這明戈齊野心勃勃,用一無用質子謀得翰州中部肥沃之地,堪稱空手套白狼。那蠻族,可是陛下費盡心力才驅逐到北部的。若是讓他們來到中部,休養生息又能來我慶朝邊境掠奪。俯首稱臣?他明戈齊能稱幾年臣?十年,二十年?屆時又是一場戰亂。”

“可翰州中部,我朝亦無力駐軍,來往皆是我慶國商人,因着前去溯北補部落路途遙遠,那中部被馬匪占領,平白折損瀾州駐軍之力驅逐。還不如還給溯北部呢。他若再來,我慶朝地大物博,國力雄厚,再打他便是!”

多方各執一詞,在殿前吵得不亦樂乎。女皇在政事上多喜歡聞聽百家之言,此刻聽大臣們各抒己見也在心中整理着最好的方案。

四年前瀾州邊境之戰,耗損了蠻族過半青壯年。如今若想再來戰,肯定是不能的。況且北部苦寒之地,也折騰不了風浪。那明戈齊雖野心勃勃,但畢竟奪了世子的君位。世子母族乃是翰州一大部落,只怕這麽一來光是族內的事物就能令他們争執不休了。

女皇在心裏盤算着利弊,覺得世子這一人能好好謀劃。剛思量沒多久,鎮北侯便從兵部之首出列,朗聲言道:“諸位可否聽我一言。”

這位新任的兵部侍郎上任月餘,還沒有他女兒那般受矚目,卻也一直是百官關注的對象。此刻他話音一落,百官便停下了争執,不約而同地看着他。

女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言道:“兵部尚書有何要說?”

“臣駐守瀾州多年,對翰州部落了解十分透徹。這位世子的母族乃翰州大部青榫部。大王子明戈齊壓住了諸部落謀得大君,卻是名不正言不順。如此,他便向我大慶示好,祈求庇護。”

“翰州中部如何,方才諸位大人已說得十分明白。我朝皆事農耕,養馬一事多由瀾州鮮族,可如今溯北部說要給我朝養馬,那固然是求之不得。”

“世子年幼,交由源州教導,或可養出一溫潤君子。他日明戈齊名不正言不順不依我大慶之時,我們便讓世子名正言順的回去。”

鎮北侯将話一一說完,便得來女皇贊同的聲音:“朕想着也是。着令九言司準備兩國邦交之事,制定章程。今年秋獵之前,将世子迎到源州。”

最好,能将明戈齊一起請到源州,以大慶之國之威将他在翰州震到老死,省得再生戰事。

諸多事情逐一處理好,便又聽大司命說道:“昭帝大祭的日期,監天司已挑選在二月初七,為期三日,還望陛下批準章程。”

乍一聽到昭帝的谥號,女皇楞了一下,接着點頭,言道:“如此這般,尚可。”

女皇下旨,令百官攜家中眷屬到太一觀為昭帝誦經祈福,不着麻衣,只穿官服,祈福一日便可。且昭告百姓,初七之後,盡可來太一觀為昭帝上香。

聖旨在散朝之後,來到各家。而在弘文館念書的鐘離朔還沒有得知自己要給自己大祭的消息。這一日放學後,她終于在乙班門口蹲到了給學生上完課的林夢蝶,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林先生,林先生。”穿着青袍的小道跟在一襲白衣的清隽青年身後,匆忙又着急地喊。

風度翩翩的書院先生停下了腳步,扭頭看着朝他奔來的少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學生,見過林先生。”少年來到他身前,施了一禮,然後擡眸,亮晶晶地望着他,說道:“魚龍閣驚聞先生一曲,念念不忘。特此,學生大膽敢問先生,此曲何名?可是先生所做,可否讓學生一觀曲譜呢?”

她的來意十分清楚,少年誠摯的雙眼透着渴求。林夢蝶望着她的眼睛,竟然能體會到對方是真的喜歡他的曲子。十分奇妙的,心情也跟着好上幾分。

“你這孩子,是想跟我學這曲子?”林夢蝶看着少年,笑着說道。

鐘離朔大大方方的點頭,說道:“先生可否教我?”

“你會吹尺八嗎?”林夢蝶捧着書又問。

“會的,我很喜歡。”

兩人在廊下輕談着,一列少年自園中走過,看着林夢蝶高聲嗤笑道:“林先生,您又在教學生什麽呢?可是媚上之術嗎?”

“林大公子,好生不要臉啊,以曲媚君,還真以為陛下能看上你啊。”

林夢蝶的臉色沒變,仍舊和藹地望着鐘離朔。可鐘離朔卻不明白這惡意從何而來,她扭頭一看,目光落在了站在少年之中抱胸在前的冷峻少年。

那少年約莫十四五歲,一臉冷峻,模樣像極了鐘離朔見過的某個人。

少年身旁一學生倨傲地望着林夢蝶,十分無禮地說道:“仁禮,就這書生也想跟你哥比,還肖想中宮之位,我呸。”

聽到這個名字,鐘離朔約莫想起來這少年像誰了,戶部侍郎徐仁青。這少年,應該是徐仁青的弟弟。

只是這惡意為什麽這麽多。什麽媚君?什麽中宮之位?簡直不知所雲。

鐘離朔擰起了眉頭,看着對面那群少年斥道:“諸位慎言,怎可對師長如此無禮。什麽媚君之曲,林先生一曲動人,獻給天下之主有甚不對。倒是你們,一個個的目無尊長,源州哪家的貴族能教出這般不知所謂的小子!”

鐘離朔有些動氣了,竟然都不顧自己同齡人的身份,直接像訓孩子一樣訓話了。

少年們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了廊上正義執言的少年身上,瞧着她眼中的肅然,竟覺得自己有些不敢頂撞。

“你這小子,找死是不是?他林夢蝶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以曲媚君,肖想女皇,丢盡我弘文館的臉。我們罵的有錯嗎?”少年梗着脖子,硬氣的回話。

“對師長不敬,便是錯了。辱罵師長更是錯上加錯。令尊沒教導你尊師遵道嗎?獻曲給女皇,乃是敬意。便是林先生心存愛慕有意獻曲,那又如何?似女皇那般人物,得人愛慕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常理。倒是你們,書都沒有理解好,反倒說起師長的不是來了。沒有禮數,頑皮!丢人!”鐘離朔這一番話說得铿锵有力,直将一旁的林夢蝶看得傻了眼。

他知道那一曲之後,源州的貴族公子都在怎麽嘲笑他。可他并不在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表達自己的愛慕,何錯有之?他并不希冀女皇會青睐于他,只是想将此曲獻給她。

在林夢蝶的心中,登基大典上的驚鴻一瞥,女皇便是他心中無法觸及的海神。因此,他費盡多年,譜出了此曲。

卻不曾想,還有這麽一位與他一般豁達的少年幫襯他。于是林夢蝶回頭,看着一臉嚴肅的鐘離朔微微一笑道:“小少年,你不是問我這曲子叫什麽名字嗎?”

正在訓人的鐘離朔扭頭,看着風度翩翩的林夢蝶,聽他邊走邊說道:“此曲名叫《海神》,是為女皇所做。如此,你可還要學?”

鐘離朔心想,老師你心也太大了點,學生都罵你了你都不在意的嘛?她張張嘴,示意林夢蝶怎麽處理那幫小子。林夢蝶擺擺手,說道:“別在意,明日我找館主說說,讓各位大人管教一番便是。”

“來,我問你,你真要學這首曲子?”

林夢蝶誘着鐘離朔,将他帶離了那群纨绔少年。那群都是高官之子,雖然纨绔,卻也非壞人。可這小小少年,還是遠着他們點好,省得為了他得罪人。

在鐘離朔抛下一大段話後,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的少年,看着兩人逐漸離去的背影,後知後覺想到,方才為什麽一句話也不敢反駁。他們在弘文館橫行多年,除了景寧公主之外還沒見過比他們還嚣張的人。

“那小子!”少年們磨牙狠狠地想,明天一定要将這小子找出來暴揍一頓。卻聽抱臂在胸的少年,一臉冷漠地說道:“那是鎮北侯的幼子,比你們都金貴,我勸你們少打他的主意。”

“還有,日後莫要再嘲諷林大公子。說了,也不要扯上我哥。”

徐仁禮說完,一臉冷漠地離開。心裏卻想,若不是一起長大的玩伴,才不管他們怎麽到處得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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