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朔景 五

櫻花謝後,皇帝下旨,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與太子賜婚。監天司大司命為太子與将軍二人測算星盤,定下了八月初一這個良辰吉日。

楚國皇室好些年沒有操辦過這樣的盛世了,自聖旨落下,禮部與監天司忙得腳不沾地。興許是唯一的孩子的大婚,皇帝對此事尤為上心。大到宴會流程賓客安頓,小至禮服配飾,皇帝都親力親為。

鐘離塵向來不太操心朝政的,如今見她操辦太子的婚禮,大臣們多半是覺得她興致又起來了。相比皇帝的上心,作為當事人的鐘離朔與禤景宸反倒是沒有什麽感覺。

這一日尚衣司将新改的禮服又送了過來,原本在書房用功讀書的鐘離朔,接到皇帝的傳喚,又趕到乾元殿中試了一次禮服。

皇帝坐在案前,看着殿下被侍女們圍着穿衣的鐘離朔,擰起了眉頭,言道:“婚服用紅,太子穿起來瞧着還是太單薄了,不夠穩重。換成冕服吧。”

尚衣司的司正打量着皇帝的神色,欲言又止。鐘離朔見到了,仰頭看向了皇帝,拱手行了一禮,“陛下,不過月餘便大婚了,兒臣覺得如今這身就好了。”

皇帝擰眉,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罷了罷了,單薄稚嫩些瞧着朝氣,就這樣吧。”

這好一番折騰,總算是定下了婚服。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例如大婚當日太子佩劍不佩劍,例如太子妃的嫁妝,來來去去選了許多回。

皇帝像是貪新鮮一般,将太子當做了可以随意搬弄的小孩,盡情的裝扮着。鐘離朔順着她,實在是覺得沒法挑了,才會提自己的意見。

大婚将近,天氣又驟然起了變化。連日來為着婚事折騰的鐘離朔,在一場暴雨過後,纏綿床榻。她這一躺,昏迷了數日,在高燒中睡得深沉,仿若再也醒不過來。

群醫束手無策,日日見着坐在太子床榻前眉頭皺緊的皇帝,皆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太子高燒不退,藥石無用。最後還是大司命青岚占蔔,說是太子惡疾纏身,乃是惡鬼作祟,上奏皇帝令大将軍禤景宸入主東宮,鎮壓邪祟。

皇帝允奏,将大将軍請入東宮,不過一日,太子就醒了過來。

高燒褪去後,體虛的太子仍舊每日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皇帝為了太子着想,就将禤景宸一直留在東宮中。

鐘離朔多數時辰都在床上睡着,稍有清醒時就在侍人攙扶下随意走走。禤景宸就候在偏殿裏,成日捧着書籍,聽着殿中細碎的動靜,安分地做個門神。

皇帝時常來看鐘離朔,只在鐘離朔睡着後過來。每次來,皇帝都只坐在床邊,沉靜地看着那張稚嫩的睡顏,不發一語。

坐在偏殿的禤景宸,每次都見她沉默地進去,又沉默地離開,期間除了自己的翻書聲,再也聽不到其他。

皇帝不像別的母親,會哀求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快點好起來,她看起來很從容,只有眼底那逐漸增多的疼惜洩露了她的憂慮。

大司命的占蔔一向很靈驗,在禤景宸入主東宮七日後,殿下的病終于開始好了。

病愈之後,鐘離朔才知曉大将軍奉了旨,沒日沒夜守了她七天。

對此,鐘離朔感激萬分。這一日,好起來的鐘離朔穿了一件紫色的圓領袍,前往朝晖殿拜見皇帝。皇帝見她果真好的差不多了,又給她賜了補品,再叮囑了幾聲,“過段時日就要秋涼了,你仔細些,莫再染病了。”

“是,兒臣謹記,是兒臣不孝,令母皇擔憂了。”鐘離朔垂眸,眼底還泛着病态的青。

皇帝瞧了她一眼,只覺得心裏疼了十分,偏生面上還不顯,說道:“幸而你不日便大婚,成婚之後也有太子妃照顧好你。大婚之後,什麽都好了。”

她說最後一句話時,眼底透着無限滄桑,好似藏着一件不能說出來的事一般。

鐘離朔點點頭,稱了一句諾。

皇帝瞧着她乖巧的模樣,想了想,又說道:“你在病重時,多虧太子妃照料,孤賜你一些珍品,你下午往大将軍府走一趟,好好謝謝她。”

“兒臣原本就準備去了,只是大婚将近,怕是于理不合。”

皇帝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我們楚人,不講究這個虛禮,讓你去你就去。”

鐘離朔這才放下心來,拱手應了一句諾。

過了午時,鐘離朔攜禮登門拜訪。

在外城軍營中訓練的禤景宸接到家令的消息匆匆趕回,一眼就見到了端坐在正殿中的鐘離朔。在這豔陽高照的午後,太子穿着比常人要厚重的紫色圓領袍,托着手裏的杯盞望着澄澈的茶水若有所思。

從盛滿日光的屋外進來的禤景宸,望着映入眼睑那張白皙稚嫩的側臉,停下了腳步。她看着鐘離朔捧着茶杯的指尖,下意識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垂眸打量自己的衣衫。

一襲赤色輕紗武士袍,身上透着夏末燥熱的濕痕。禤景宸摩挲着指尖,總覺得一股屬于武器的鐵鏽味傳到了鼻尖。不知為何,看着不遠處坐在陰影中的衣着華貴的太子,她竟有些不能再進一步。

只是失神了一瞬,若有所覺的鐘離朔擡眸,剎那間就将武士英挺的身影拽入眼中。她漾起了一抹笑,将手中的杯盞放下,笑道:“将軍回來了。”

禤景宸被那樣輕柔的笑容晃了一下,慌忙找回了神識,拱手行了一禮,“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鐘離朔起身,朝着禤景宸走了過去,言道:“将軍不用多禮,我今日來,是答謝将軍的。”

“我在病中時,幸得将軍陪護,才得以痊愈。因此,昭明今日備了些薄禮,感謝将軍大恩。”

望着越來越近的鐘離朔,禤景宸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回道:“殿下言重了,守護君主乃是為臣責任。”

鐘離朔腳步微滞,連帶着臉上的笑都虛化了幾分,她輕咳了一聲,言道:“在将軍辦公的時辰來打擾,是我的不是。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不知将軍可願帶我到府中走走?”

禤景宸眉頭微皺,想罷點點頭,言道:“如蒙殿下不棄,微臣自然陪着殿下。不過,微臣方從軍中回來,一身邋遢,恐會熏着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允臣先去換了一套衣物再過來。”

鐘離朔錯愕,她打量着眼前這位嬌小美貌的女子,眉眼柔和了起來,“将軍請自便。”

禤景宸告退,返回內室換了一身淺色紗裙過來。原本就嬌柔的女子,在夏末的豔陽下穿着一襲輕紗,更顯窈窕玲珑。鐘離朔垂眸,看着走向自己的女子,眉眼彎彎。

待她走近,屬于蘇合的冷香浸飄到了鼻尖。鐘離朔站在她身側,低聲問道:“将軍喜歡蘇合冷香嗎?”

與鐘離朔身上厚重的沉香不同,這樣的冷香令人覺得寒。分明是那麽溫柔的一個女子,為何要用這麽冷冽的熏香呢?

禤景宸微怔,回道:“是,夏日炎熱,故而熏了冷香。殿下,聞不習慣嗎?”

鐘離朔搖搖頭,只回了一句:“挺好的。”

禤景宸放松了下來,又聽得鐘離朔說道:“只是,聞着有些冷。”

她腳步微凝,望着鐘離朔身上厚重的袍子,想起了這個人畏寒。太子身體不好,自前段時日病重之時,禤景宸方才知道這件事。

太子降生那一日,皇帝下旨殺了許多太一道人,觸怒了東皇。源州城的貴族們都在說,這孽果落在了皇帝的後裔上。最直觀的表現就是皇帝在位多年只有太子一個子嗣,且自太子出生後就因為身子骨弱養在了深宮裏。

在禤景宸前往東宮守着鐘離朔之後,陸陸續續地聽到了許多傳言。有人說太子星盤太輕,活不過二十歲,有人說她身上殺孽重,威嚴能震得住江山。

在禤景宸與太子婚期将近時,關于她的神武在民間傳的沸沸揚揚,俨然楚國第一人。

禤景宸不知道這是皇帝在為太子造勢,還是黨派們使出了捧殺的招數。這段時日裏,她仍舊忠于職守,祈禱着鐘離朔病愈。

她深知如今之勢,鐘離朔若是好好活着,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這樣虛弱的一個身體,能撐到什麽時候?真的,活不過二十歲嗎?

禤景宸望着身旁這個風一吹就好似要倒的人,皺緊了眉頭。她領着鐘離朔走向後院,一路都在沉默着。

鐘離朔聽着兩人相合的腳步聲,看了一眼逐漸開闊的一片青翠,說道:“将軍的妹妹們,快到源州了嗎?”

“不出幾日,就能到了。”禤景宸有話必回,輕輕說道。

鐘離朔點點頭,應道:“屆時我與将軍一起到渡口接人。”

禤景宸腳步一頓,仰頭看向了身側的鐘離朔,嘆道:“殿下大病初愈,還是不要奔波。”她皺眉,想了片刻,言道:“今日,殿下也不應該來的。若是再病了,微臣……”

鐘離朔避開了她的眼睛,看向了前方那片開闊的竹林,露出了一個笑容,“将軍府後院的精致清麗倒是清麗十分,不知将軍能否陪我喝杯茶?”

見她避開了話題,禤景宸也只得點點頭,“微臣這就命人準備。”

鐘離朔點點頭,與她并肩朝着竹林旁的涼亭走去,說道:“今日過來拜謝将軍,是陛下了的,故而将軍大可放心。”

“還有一事,我欲與将軍相商。”

禤景宸擡眸,看着站在竹林前清俊十分的太子,眼含疑惑。太子垂眸,那張過于白皙的臉上帶着幾分認真,“若是将軍信得過我,大婚之後,能否讓令妹住進東宮?”

“東宮守衛森嚴,我可将東宮所有兵衛給你調遣。”有她在的東宮,總比這空曠而守衛薄弱的将軍府要安全得多。

她要重用禤景宸,自然得做到令對方安心。她們即将成為伴侶,那麽夫妻同體,建立起足夠的信任是必要的。

“将軍既然即将成為我妻,那麽昭明必然全心全意信任将軍。”鐘離朔嗅着對方身上的冷香,一字一句道:“如果将軍信我,那麽東宮就是将軍的。”

來自君主和未婚伴侶的承諾,又或者是一個交易的契約,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呢?在這本應該慎重思索的時刻,禤景宸看着那雙黝黑的眼眸卻失了神。

一襲紫袍的太子背對着青翠的竹林,在豔陽的斜映下挺拔如松柏。向來不通風月的大将軍,看着眼前之人,腦海裏卻回響起了許多年前坐在弘文館學舍中,曾經背誦過無數次的經文。

——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這天下間會令人心慕的君子應該是什麽模樣的呢?大概就是眼前之人的樣子。

郎君好顏色。

作者有話要說: 一開始,看上的大概是臉吧。

啊啊啊啊,給你們推薦我本命番《少女終末旅行》,真叫人臉扁。特別喜歡這種兩個靈魂相互依偎的感覺,哪怕全世界一無所有,只要你還在我都能度過所有苦寒時節。

一直很欣賞這種感情,并且為此努力寫作中!

嘤嘤嘤,至于新文,今年是寫不了了,一年至多只能出一部作品,只希望每寫一個新作品就當做是另一個新的相遇吧。

誰知道哪天我們又在別的地方相遇了呢。以文會友,不也挺好?

個志計劃在出,要等畫師出完所有畫稿,所以估計六七月吧。麽麽噠(一定要去看少女終末旅行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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