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朔景 六

日漸秋涼，太子在八月初一這一日，與大将軍禤景宸于奉先殿完婚。

婚宴設在了金光閣，喧嚣了整夜。太子大病初愈，又奔波了一日，皇帝只讓她在宴會中露了一個臉，就讓小雲中王鐘離幕代替太子，以茶水敬百官，令太子回殿中歇下了。

這段時日，鐘離朔越發覺得精神不濟。回到殿中，在侍女的伺候下沐浴完畢，就一襲中衣坐在床邊昏昏欲睡。

彼時禤景宸也剛沐浴完畢，自屏風後走來。她凝眸，看着散了墨發坐在床邊的太子，深沉的眸漾過一縷自己無法辨別的情緒。

穿着大婚豔麗緋色中衣的太子，微敞着領口，露出了白皙纖細的脖頸與鎖骨。那柔亮烏黑的發絲落在了白皙的肌膚上，與灼眼的緋色交織成了一副妖冶迷離的景色。

禤景宸腳步微滞，只頓了一瞬就朝着床邊走去。太子忽而擡眸，望着帶着濕氣，一襲緋衣緩步而來的溫婉女子，神情恍惚了一瞬。

太子彎唇一笑，“太子妃好了？”

太子妃垂眸，微微颔首。鐘離朔笑容越盛，擡手示意禤景宸走過來，指着早已準備好的交杯酒說道：“喝完這杯，就能歇下了。”

禤景宸走了過去，坐在鐘離朔身旁。她望着眼前的兩杯酒，猶豫了一瞬接過了一杯，看着面前舉着杯盞笑吟吟的太子，與她輕觸了杯盞。

“叮。”杯盞輕吟，兩人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候在屏風外的侍女魚貫而入，将屋中的東西收拾幹淨。待侍人一一退下，太子與太子妃一起到了床上，預備睡下。

“太子妃，今夜昭明……”鐘離朔跽坐在床上，望着對面與她一般跽坐的禤景宸，猶豫着要不要繼續接下來的事情。

今夜是洞房花燭夜，不管怎麽說她們都應該圓房。在雲州度過少年時期的鐘離朔，自然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怎麽做。可她如今力不從心，也不知道能不能讓妻子滿意。還有就是她與禤景宸并非兩情相悅，洞房着實令她憂心忡忡。

喝下那杯酒後，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地禤景宸雙手放在膝上，輕輕甩了甩腦袋，皺着眉頭道，“殿下不是乏了嗎？還請快些，然後入睡吧。”

禤景宸勉力維持着一絲清明，伸手握住了鐘離朔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衣帶上，說道：“今夜理應是殿下先。”

鐘離朔受了一驚，下意識要掙開手，擡眸的剎那卻撞上了一雙迷離的眼。她怔了一瞬，只覺得喉頭被什麽梗住了一般，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啊……嗯……”

“那麽，失禮了。”太子伸出了雙手，放在了太子妃的衣帶上，慢條斯理地解開。只是襟扣解了一半，面前的女人突然搖晃着身體，倒在了床榻上。

鐘離朔看着側躺在床上的女子，愣了一瞬。燭火照映下，那張溫婉的臉透着暧昧的粉嫩，妩媚誘人。太子俯身，将掌心落在了對方粉嫩的面頰上，忽而輕笑了一聲。

一杯酒，就會醉倒的人，還是那個海量的大将軍嗎？

果然傳言皆是不可信的。

鐘離朔這麽想着，看着女人的睡顏心裏覺得好笑。她收了手，心下一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今夜，暫時不用洞房了。這麽想着，鐘離朔俯身，頗為吃力地挪動了太子妃的身子，為她蓋上薄被後，自己也鑽入了被中，合上了雙眼。

金光閣的喧嚣穿透了黑夜，随着夜風低低的灌入了鐘離朔的耳中。她閉上了雙眼，感受燭光落在眼皮的溫暖，逐漸入睡，一夜好夢。

次日醒來，日光大盛。許久未曾如此酣睡的禤景宸，睜開眼的剎那尤有些恍惚。

“啊，太子妃醒了？”

一聲輕笑傳入耳中，禤景宸霎時驚醒。她睜眼，看到了坐在床邊散着發的太子，有些慌亂地坐了起來。

“殿下……”禤景宸喚了一聲，目光投向了窗外，看着從窗戶漏進來的日光，念了一句糟糕，忙問，“什麽時辰了？”

“約莫是辰正了。”鐘離朔含笑，望着神色透着幾縷慌亂的太子妃，安撫道：“時辰還早，陛下說了可過了午時再去請安，你還可以睡會，不着急的。”

禤景宸神色一緊，還想要說些什麽，一只手卻落在了她肩上，她擡眸，對上了太子溫柔的眼眸，“太子妃昨夜不勝酒力，理應多休息會的。我已命人準備了醒酒湯，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再多睡一會？”

禤景宸欲要拒絕，可在那樣的眼神下，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鐘離朔目光溫軟，收了手，站了起身，“那麽太子妃再睡一會，我先到外殿更衣。”

禤景宸聞言，後知後覺地跟了起來，“那讓我為太子更衣吧。”

鐘離朔扭頭，望着禤景宸一臉詫異，“不是讓太子妃休息嗎？更衣是侍人們的事情。”

禤景宸卻搖搖頭，與鐘離朔一起下了床，換了室內幹淨的鞋子，看着鐘離朔認真地說道：“今時不同以往，太子如今是有妻子的人了，這些貼身小事理應由我着手。”

鐘離朔一時找不到反駁的地方，只好兩人一同前往外殿更衣。穿着中衣的禤景宸，站在鐘離朔面前，替她穿好了外衣，又束了冠之後，這才讓侍人替自己換好衣物。

鐘離朔坐在一旁，看着端坐在鏡前讓侍人梳髻的禤景宸，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穿戴整齊的衣物，又看看了還在插着簪子的禤景宸，眉頭輕皺。

許是新奇，在經歷了第一次妻子幫着穿衣解帶後，鐘離朔竟心生了一個若是此前學過女子簪發樣式就好了的念頭。

新婚第一日，鐘離朔倒是起了幾分大婚其實也不錯的感覺。

正這麽想着，忽然屋外傳來了孩子的哭聲。

“姐姐……我要姐姐……”

小孩的哭聲近了，眼尖的鐘離朔見到禤景宸立刻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她愣了一瞬，跟了過去。繞過屏風，就看到了一個七八歲的女孩正撲在太子妃的懷裏，抽抽搭搭好不可憐。

鐘離朔忽而一笑，卻見孩子仰頭，用一雙含淚的雙眸望着她，“你是誰？”

鐘離朔只覺得一顆心都軟了，溫柔地回了她一句，“我叫鐘離朔，你是景寧？”

是了，眼前這個孩子，應當就是禤景宸的小妹妹了，只如今，也是她的妹妹了。

鐘離朔的兄弟姐妹很少，唯一親近的就是少年時一起長大的雲中王鐘離幕。如今見到如此可愛的妹妹，忍不住伸手撫着發頂，哄了一句，“莫哭了，小景寧，姐夫給你準備好吃的。”

正哄着妹妹的禤景宸擡眸，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見鐘離朔說道：“太子妃，今早和景寧一起用膳，如何？”

禤景宸垂眸，将懷裏的景寧抱了起來，哄着道：“怎麽一早就過來了，二姐呢？”

“做……做噩夢了，想阿姐。”景寧抽抽搭搭地應了一句，抽空還偷偷看了鐘離朔一眼，手上緊緊抱着禤景宸。

鐘離朔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啞然失笑。她靠近了禤景宸，俯身在她耳邊低語，“讓侍人把景安請過來吧，一家人一起用個早膳？”

耳邊傳來的溫熱氣息，令禤景宸輕顫一下。她道了聲謝，卻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小景寧正瞪大了眼睛看着鐘離朔，一臉悲憤。

鐘離朔莞爾，輕咳了一聲，吩咐侍人備膳。

待景安匆匆趕來，接過景寧後，四人一起用了早膳。

已經習慣了好一段時間孤身一人的鐘離朔，看着将軍府的三姐妹，恍恍惚惚意識到自己已經成家的事實。

這，應當就是一個家了吧。

早膳過後，兩人一起到朝晖殿面見皇帝。

向來寡言的皇帝，在太子大婚後恢複了自己冷淡的本性。給了新人們紅包後，皇帝就将兩人打發走了。

只是臨走前，正在擺弄棋子的皇帝，忽然開口喚住了鐘離朔，“太子。”

鐘離朔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靜等着皇帝發話。皇帝沉默了好一陣，才生硬地說道：“你等會，領着太子妃到暗香殿中去見一見你母親吧。”

禤景宸詫異地看了鐘離朔一眼，卻發現她眼中的錯愕，霎時間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垂首沉默地站在她身邊。

愣了一瞬，鐘離朔才拱手，稱了一句諾。

皇帝點點頭，就讓侍人将她們請到了宮殿外。

殿外，豔陽高照。太子看着明媚的秋陽，輕笑了一聲，看向了身邊的太子妃，言道：“要不是陛下提醒，我都忘了這件事了。”

“那是在暗香殿照料我的乳娘，和陛下一樣的，都是我的母親。”鐘離朔笑笑，好似往常一樣。敏銳的禤景宸，卻在那樣的笑容下看到了一絲陰霾。

“太子妃既然嫁給了我，那麽是應該一起去見見母親的。”鐘離朔說着，領着禤景宸往東宮走，“走吧，先回去，然後一起到暗香殿。”

禤景宸沒有再多問，只跟在鐘離朔身後，一起返回了東宮。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樣，阿朔錯過了自己一輩子睡姑娘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