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論戰

月影挂寒枝,晨風拂酒旗。

嗒嗒的馬蹄聲從路的盡頭傳來,最終停在了客棧前,小二忙趕出去迎接:“爺,住店還是打尖?”

來者音調沉緩:“一間客房,再來碗雞蛋面。”

說完他将缰繩遞給小二,大步走進了客棧。

客棧內,數位借宿在此的學子文人正一邊吃着早飯一邊讨論天下之事。

此地乃宣宗學府“聽濤書院”所在地,學風蔚然,文士們從天南地北聚集到此,也帶來了四面八方的消息。

有的人在說紅巾軍分裂出來的劉賜軍與劉斐軍的争鬥;有的人在說因蕭牆之禍而混亂不堪的并州;還有人在說風雲湧動的東部……

然一個從西北而來的人帶來的最新消息很快統一了熱烈的讨論:涼州向司州進軍了,目标看起來是上庸。

一個學子發表意見:“涼州數伐中原不利,如今又朝上庸進軍,怕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另一個點頭附和:“聽說他們的主帥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将,想來也不是認真打的,或許是試圖借此來分散窦骁的兵力,緩解龍淵關的壓力。”

雖然在細節上各有分歧,但大部分人都覺得涼州不行。

忽然,一道清澈明朗的聲音插入了談話:“非也。”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櫃臺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身着鴉青色儒服的年輕男子,否定他們的應該就是他無誤了。

儒衣青年将手裏的酒壺遞給小二沽酒,轉過身面對着打量他的衆人:“涼州此戰絕不會虎頭蛇尾,相反很可能改變中原格局。”

周圍的酒家素來就是學子們聚集閑談的地方,鼓勵互相交流,如此插話非但不算失禮,若有高見還會被奉為座上賓。

衆人聽到如此大相徑庭的意見,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忙追問:“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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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最大的毒瘤是什麽?”青年先抛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那個從西北來的學子最先回答出來:“是世家。”

青年點了點頭:“過去的涼州屢屢東出不利是因為最大的話語權屬于是世家的掌權人,這些西北世家大多是當年因敬帝變法,在東都待不下去後搬離的。他們思想陳腐,固步自封,貪圖天下,卻又緊捂着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利益不肯撒手,自然什麽事也幹不成。”

青年的話很尖銳,把涼州最大的弊病分析得極為透徹。

“不過兩年前,涼州發生了一場政變,如今掌權的劉玄卻有與舊世家完全不同的政見與思維,不可再以舊目光來看。”

有人反對道:“但就算這樣涼州依舊是涼州,貧瘠、偏遠,如何打敗新朝?”涼州是天下學子最不看好的地方,所以去那裏尋前程的也最少。

“那我們就就事論事,只說此戰。”青年說着走到學子們的桌前,坐了下來,“涼州此次出兵,目标不是上庸。而是在——襄陽!”

說這話時青年眉眼彎彎,笑得明朗溫柔,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在衆人驚訝又期待的目光中他繼續說了下去,并抽出一支筷子沾了茶水在桌子上比劃:“若能占據襄陽,進可攻南陽、東都,退可據守益州、交州大片之地,東聯紅巾軍。然而唯一的問題是……”

“窦骁?”一個學子毫不猶豫地回答。窦骁可謂涼州的噩夢,這些年無論多少次秣馬厲兵、揮師東出,都折戟在七星原,涼州想東出,窦骁必須得除。

但怎麽除卻沒人有辦法。

宇文循或與窦骁有一戰之力,但涼州沒辦法花那麽大的代價去打,畢竟争奪天下的勢力現在可不止他們和僞朝。

不料這番分析卻被青年否定:“窦骁雖骁勇,然不足為懼。”得不到主君信任的将軍,無法發揮最大實力。

窦骁不足為懼?

青年屢屢語出驚人,旁人也不以為奇了,只看他如何圓:“那涼州的問題在哪?”

青年回道:“問題在于奪下襄陽必然導致涼州戰略中心南遷。”

有人不以為然:“這算什麽問題?”在旁人眼中,涼州那個地方鳥不拉屎,早就該丢了,也就劉玄守着當寶貝疙瘩。

青年笑了笑,沒有解釋下去。他說的已經夠明了,懂的人自然能一下明白。

涼州被稱為軍事重地是因為它曾是溝通中原與西域的關竅,自從中原戰亂,商路斷絕後它的戰略意義便失去了,只剩下貧瘠、偏遠,根本就不适合作為入主中原的根基。

然為何這麽多年了,他們依舊以涼州為據點?只因涼州最大的問題:世家擁權。

世家們的根在涼州,自然不願遷都。何況這些年龍淵關給了他們天然的安全感,加劇了他們守舊的思想。

然如今劉玄對南方用兵,一旦在南方打下基業,那麽不管他們願意還是不願意,重心南遷是必然的。有遷必有動,如此一來劉玄便有了大把的削弱世家權利的機會。

不過世家雖然腐朽卻不傻,一旦他們反應過來,涼州必有一場動蕩。

這些道理都是懂的人一聽便懂,不懂的人也沒解釋的必要。

一旁等面的韓昭将這桌學子的談話盡數聽入耳中,也一下聽明白了青年語中之意。他一邊敲着桌子,一邊将注意力放到那桌的談話中。

學子們對涼州的政治興趣不大,更能激起他們熱血的是眼前這場将會發生的戰争。

有人問青年:“既然此次出征對涼州有極大意義,為何他們不派宇文循?只派了一個才二十歲的小将?”

青年挑眉:“小将又如何?切不可輕視少年人。”

那人不服反問:“那你說涼州軍在兵力、財力都弱于新朝的情況下,勞師以遠,然後去打以逸待勞的新朝軍隊。如何取勝?要知道新朝有十五萬大軍,帶兵的又是深得窦骁真傳的窦誠。”

青年謙虛地笑了:“琚只讀過兵書未上過戰場,對用兵之事不敢妄言。不過涼州若要達到目的,此戰必要滿足三點:奇、快、險。”

“如何奇、快、險?”

“出其不意謂之奇,攻其不備謂之快,以小博大謂之險。”

儒生們還沒反應過來,但旁聽的韓昭知道這位青年全說中了。

涼州此戰打的是個時間差,這邊一進攻,龍淵關空虛的消息便再也瞞不住窦骁。

旁人看着是涼州軍被窦骁困在偏遠之地八年,然何嘗不是龍淵關把戰無不勝的窦骁拒之門外八年。如今攻破龍淵關的天賜良機在眼前,窦骁必不可能錯過。

所以趙寄要和窦骁比攻城速度。

他要在窦骁攻破龍淵關之前取得讓窦骁不得不退兵回防的戰果,即:兵臨東都。

此戰時間緊張不用多說。

再加上趙寄立的三個月的軍令狀,在路上就要花去月餘,如此一來時間更加緊迫。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就算趙寄的兵法為韓昭所教,他也不敢肯定說自己知道趙寄如何用兵。

但無論哪種可行的辦法都要奇要快,如此一來,自然是兵行險着。

而青年能以精煉的三個字将精要提煉出來,必然是吃透了将來的戰局。

對政治見地如此透徹,又在兵法上又這般造詣,此人不可小觑。

韓昭的神情嚴肅起來,開始細細打量青年,甚至打開了許久不用的系統面板。

青年是布衣,面板很幹淨,只有一個名字:程琚。

韓昭內心了然。

這個兩個字,不用查資料也如雷貫耳。

談話已到末尾,青年的酒也沽好了,他起身接過小二遞來的酒壺,道了最後一句話:“若琚所料不錯,不出十日,便見勝負。”

說完他點頭與衆人告辭,離開了客棧。

韓昭沒有急着追上去,而是叫來小二問:“他是誰?”

小二回道:“聽濤書院的學生,叫程琚,隔三差五就會來這裏沽酒。”

隔三差五嗎?那不用急了。

韓昭穩坐下來,繼續等自己的早飯。

不過——“小二,面怎麽還沒好?”

廚房裏傳來小二的回應:“客官,廚子撿雞蛋被雞啄了,您稍等,他包紮好就給你做。”

額……好吧。

這頭,回到書院宿舍的程琚将酒壺放在桌上,收拾起床鋪。

他拿起床上翻開的書,小心拂去掉落在上面的發絲,将其合好放到床頭,開始疊被子。

書冊靜靜地躺在程琚枕頭邊上,封皮上寫着:《治涼八策》 作者:景修。

……

果然如程琚所言,七日後,這場歷時極短卻影響極大的戰鬥分出了勝負——趙寄奪取了襄陽。

時間回到七日前,涼州軍在漢中短暫整軍後與窦誠在上庸短兵相接,然而此時的窦誠尚不知,此時的趙寄已經帶領兩萬精銳輕騎兵到達了襄陽。

沒錯,趙寄直接放棄了上庸,選擇孤軍深入敵後,奪取重鎮襄陽。

上庸距襄陽五百裏,襄陽守軍如何也想不到早上才與窦誠将軍接戰的涼州軍會在傍晚出現在他們城下。

趁襄陽尚未備戰,趙寄發起突襲,不到一日,便奪取了城池。

待窦誠反應過來,想要調兵奪回襄陽時卻已盡失先機。

這時變成了趙寄據守襄陽,坐擁十七萬大軍,前後夾擊只有十五萬人的窦誠,在新誠展開大戰。

窦誠的軍隊已因丢失襄陽軍心大亂,又被趙寄切斷補給,不出一月,便敗退南陽。

此戰窦誠不但敗得不明不白,折損了一半人馬,還丢了上庸、襄陽,一時僞朝之威大挫。

而趙寄名聲大振。

除開行軍、休整的時間,這場仗他用了不到一月,一時天下都被這個年輕将領的名字驚動,紛紛打聽趙寄的由來。

這頭,韓昭憑着流傳過來的只言片語,在沙地上複原了趙寄的用兵策略。看着這奇快險的一場仗,他雖然不說,但心裏的确非常驕傲。

見趙寄能獨當一面,韓昭也就放心下來。他輕笑一聲,丢掉石子,翻身上馬,朝并州而去。

然而此時的趙寄心情并不輕松,他立在中軍大帳中凝視沙盤,神情嚴肅。

早些時候他得到消息韓昭已離開涼州,不知去了何處。

趙寄擔憂韓昭,卻沒有時間留給自己的私情,也無從得知他牽腸挂肚的師父幾天前還在距他只有幾百裏外的地方密切關注着這場戰争。

雖然此次順利奪取了襄陽,但也暴露了他帶來的真實兵力,窦骁一旦意識到龍淵關的兵被調走了七成,定會大舉進兵,意圖一舉攻破龍淵關。

龍淵關若失,僞朝軍隊打涼州城便等于入無人之地,屆時趙寄贏了也算敗。

接下來,他的對手不再是一個小小窦誠,而是久經沙場的戰神窦骁,回防已來不及,他要和窦骁争時間,玩心術。

面對來要下一步行軍計劃的副将,趙寄下令:“繼續進軍,取南陽。”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切戰術轉換家。

讀者姥爺手下留情別考據;将就看,這種戰術是蠢作者極限了_(:з」∠)_

沒錯,新出的式神是: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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