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角力

攻破襄陽後,趙寄的軍隊如同一支利箭插入司州腹地,直逼南陽。

未央宮內,少帝聽到趙寄兵臨南陽的消息慌了,他攥住嚴煥的衣袖:“丞相!丞相!诏書已經發兩道了,大将軍怎麽還不回來?他是不是要造反了?”

嚴煥安撫地拍了拍少帝的手:“陛下莫急,大将軍或許有自己的打算。就算大将軍不回來,窦小将軍會守住南陽的。”

跟在嚴煥身後的二爺“徐仲嚴”聽着他們的對話,一言不發。

雖然旁人說窦誠盡得窦骁真傳,然而此子最大的缺陷便是心性不行,遇到挫折便易亂陣腳。如今他在上庸被趙寄大敗,信心早就崩潰,估計下面的仗也打不好了。

嚴煥說這樣的話明為勸誡實則是給窦骁上眼藥、并以窦誠之敗激怒少帝。

果然,少帝并未被穩住,他怒了:“打算?什麽打算比朕的安危更重要!那窦誠就是個廢物!十五萬大軍給他都能丢了襄陽!朕現在還能指望他守住南陽?”

“再發一道诏書!窦骁若不立刻回援就斬立決!”

嚴煥急忙勸說:“陛下不可!如此只怕會激怒大将軍。”

主君還需要怕惹怒臣子?嚴煥這話咋聽荒唐,然而卻的确說到了少帝忌憚之處,他一甩袖子:“算了。就說東都告急,讓他回來救駕。”

兩刻鐘後,使者帶着诏書快馬加急帶出了皇城,一路向涼州而去。

安撫好少帝,嚴煥帶着徐仲嚴走出了未央宮,見離未央宮遠了,嚴煥開口嘆道:“仲嚴今天似乎格外安靜。”

徐仲嚴微微低下頭回嚴煥的話:“老師做事周到嚴密,學生就不班門弄斧了。”

嚴煥停下來轉身打量徐仲嚴,他不認為徐仲嚴說的話是他的真實想法:“你還介意我沒用你的計策,不肯放手讓窦骁攻打涼州?”

前些日子徐仲嚴向他進言滅掉涼州,然嚴煥思索良久後還是否決了他的提議。

涼州可滅,但不能是現在,也不能由窦骁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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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煥不願窦骁立下如此大功的同時還想暫時留着涼州牽制窦骁,讓他無力應付朝堂上的事。

這也是嚴煥明知道東都沒那麽危急卻依舊勸少帝召回窦骁的原因。

面對嚴煥的質問,徐仲嚴微微一笑:“老師的主張也有道理,是學生顧慮不周。”

暫放下徐仲嚴不管,嚴煥皺眉道:“按理說窦骁應該收到了诏書,為何遲遲沒有動靜?”

徐仲嚴回道:“或許窦将軍不想錯過千載難逢的攻破涼州的機會。”

嚴煥不悅,冷聲道:“他抗旨不遵,即使攻下涼州,回來也是死罪。”

徐仲嚴沉默,沒有發表意見。因為無論發多少封诏書,窦骁都是收不到的。

……

東都城外,載着使者與诏書的快馬掠過寂靜的林間官道。

少帝限使者七天之內将诏書送到,如此時限,必不能再吝惜馬的腳力,一匹累了便換一匹,一刻也遲不得。

忽然,林中一道黑影閃過,急急而奔,朝使者追出。細看之下,原是一個人。能追上上等良駒,這是何等的身法?

黑衣人從腰後摸出一柄短刀,朝使者扔出,一道銀光閃過,奔馬上的使者跌落在地,而良馬依舊向前跑去。

黑衣人停了下來,正是二爺手下的老七。

他走上前抽出使者屍體上的包裹,打開一看,确認是二爺讓他攔截的诏書無誤:“啧,第三份了,小皇帝有夠慫的。”

老七将诏書收入懷中,處理了使者的屍體,折返向二爺複命去了。

……

同一時刻的龍淵峽谷,宇文循已在此地堅守月餘了,然而就算有天險可依,三萬對二十萬依舊艱難。

每一天他為數不多的士兵都在減少,而窦骁那邊的進攻依舊猛烈。

他站在城頭望着窦骁營地的方向,眉頭緊鎖。

這是一場對宇文循非常不公平的仗,絕大部分的壓力都由他來扛,絕大部分的功勳都給了趙寄。

說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是當開戰前劉玄在他面前深深彎下腰,對讓他打這一場艱難的仗表示了深深的愧疚時,他卻義無反顧地說出了死守龍淵關誓言。

宇文循也懂大義,他知道奪取襄陽對劉玄的意義。

他并非微末貪圖功名而不顧大局之輩,只要劉玄理解他、懂他的難處,他死也甘願。

何況聽到他願死守龍淵關的時候,劉玄甚至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說出了“劉玄與将軍同在”這樣的話。

得遇良主如此,他還有什麽怨言。

就在宇文循沉思的時候,忽感肩頭一沉。

是衛遙來了,她也穿着戎裝,英姿飒爽,自從嫁給宇文循後,她也成了涼州的半個将軍,翌朝前衛将軍的女兒,如何也不會是柔弱之輩。

衛遙将一件披風蓋到宇文循身上,然後順勢抱住宇文循,靠在他的肩頭。

“辛苦了。”衛遙低聲對宇文循道。

宇文循握住衛遙的手,轉過身将其攬入懷中,耳鬓厮磨:“剛才是很累,但是一抱着娘子就不累了。”

衛遙聽着這油腔滑調的話,笑罵:“我難道還有十全大補丸的功能嗎?”

以前住街頭的大娘說對,男人啊,別看他成親前多老實成親後就有多不正經,那時她還不信,如今看來果然沒錯。

當初連她調侃的話都聽不明白的宇文循,如今騷話一套一套的。

宇文循埋頭在衛遙耳邊低語:“娘子豈止是十全大補丸,我現在感覺自己精神抖擻,還能給博兒造個弟弟。”

衛遙臉一紅,羞惱地踩了宇文循一腳。宇文循一聲哀嚎,疼得放開了衛遙。

衛遙手一叉腰,板着臉訓斥:“力氣用不完就巡邏去,巡邏完還睡不着就把副将們找來商讨戰略!大敵當前,想些有的沒的。”

方才她看他神情落寞才上來安慰,如今看來是浪費表情了。

宇文循急忙告饒:“好的好的,屬下知道了,娘子大人。”

目送着被安撫好的衛遙離開城樓,宇文循吐出一口氣,揚起一抹溫暖的笑。

他如此拼命地守衛涼州,不止是因為少主,也因為衛遙和孩子都在這裏。

……

新朝軍隊營地中。

窦骁正坐在中軍帳裏看着北望山的地圖沉思,他身形高大,形貌英俊,雖鬓間已有隐隐白發卻依舊不減風采。

他的內心并不安寧。

得知龍淵關空虛的同時他就向少帝上書請戰攻打涼州,那時他做了兩種準備,好的結果是少帝支持他攻打涼州,壞的就是将他調回去抵禦趙寄。

但窦骁沒想到居然是什麽消息也沒有。

他擔憂少帝的情況,但也不願放棄如此難得的攻下龍淵關的機會。

于是只有一邊盡快與東都取得聯系,一邊抓緊時間拿下龍淵關。

那個叫趙寄小将窦骁也聽說了,但他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在窦骁心中他的侄子窦誠其實上不得臺面,敗在旁人手中也并不稀奇。

就算趙寄打到南陽,窦骁也有信心一回去就讓趙寄全部吐出來。

整個涼州讓窦骁在意的只有一個人:“宇文循。”

窦骁默念這個他數年來的對手之名,在處心積慮想打敗對方的同時,他也生出一種未能與君生于一個陣營、把酒言歡的遺憾。

……

此刻,襄陽城的軍營內還有一人坐立難安。

宋世在帳內走來走去,最後又轉回了宋琮的桌前,宋琮正寫下一個“逸”字。

宋世惱火道:“堂兄,你怎麽還在練字?趙寄都要打下南陽了,你就不急嗎?難道我們就繼續看着趙寄耀武揚威,騎在我們脖子上拉屎嗎?”

趙寄去打南陽,卻将他們扔在襄陽還派了他的親信跟着,說得好聽是坐鎮後方,實則就是看管監視,不讓他們插手戰事。

宋琮悠悠地又寫了一個字“刀”:“機會未到,急不得。”

宋世怎麽可能不急:“堂兄,伯父把我派來是為了輔佐你坐上主帥之位,如果任由趙寄做大,以後涼州就可能沒宋家位置了。”

趙寄嚣張跋扈,又一直與世家一派不和,當初他們想用“結親”的方式拉攏趙寄,沒想到卻被趙寄嘲諷“靠賣女兒起家”。

如此乖張孤僻之人,不能利用便只能盡早除之。

而且在宋世眼中,他們現在要做的不過是當初趙寄對王陽做過的事。

是的,關于王陽戰敗之事,在世族間始終流傳着是趙寄陰謀暗害的說法。

如同韓昭嘲諷的一樣,涼州的世族人以陰謀詭計起家便喜歡用陰謀詭計來揣度所有事情,而不肯相信真的有人比他們強太多,強到能撼動他們世代累積的根基。

這可以說是愚昧狹隘,也可以說是一葉障目的優越感。

宋琮寫下最後一字,幽幽一嘆:“宋世,要以大局為重啊。”

宋世一屁股做回椅子上,不忿道:“大局?若少主看重大局便該一開始就讓堂兄來領兵,不就是不想給我們兵權,也不看看是誰把他扶到這個位置的。”

對于宋世抱怨劉玄的話,宋琮充耳不聞,他朝宋世招招手:“來,看看我寫的字怎麽樣?”

宋世不耐煩地舒了一口氣,但還是起身走到宋琮身邊。

只見白紙上寫着八字:“以逸待勞,借刀殺人。”

……

少主府內,劉玄已經許久未休息了,他在等着各方戰報,一刻也不肯耽誤,景修一直陪在他身邊。

龍淵關的緊張讓劉玄坐立難安:“先生,趙寄已攻到南陽,窦骁為何還不撤兵?莫非他真的不在乎少帝安危?”

景修搖頭:“窦骁其人剛烈忠直,不會造反。也許是……他根本就沒有收到回援的诏書。”

不召窦骁回去?是要與他們拼到底?東都有如此膽魄嗎?

劉玄緊鎖眉頭:“那我們就要與他魚死網破嗎?”

景修神情從容,他的泰然自若也是劉玄能繼續坐在這裏的原因之一:“少主莫急,就算沒有诏書,南陽一破,窦骁必定撤軍。”

在龍淵關将要破的時候,南陽被破的消息終于傳來。

窦骁大驚,在他的預計中南陽至少還能再堅持一個月才是,也是此時,趙寄的名字被他放到了心上:“這是誰家的子弟?”

窦骁當機立斷:“留五萬人駐守,其餘人與我回援東都!”

……

傍晚,趙寄站在南陽城的城頭眺望北方。

那裏就是東都,這是趙寄離這個傳說中的都城最近的一次,站在這裏幾乎能聞到風中帶來的牡丹花香……

但是,他想要的見證人卻不知流亡到了何處。

他想韓昭。

不過,如今涼州之圍解了,他也很快就能去找韓昭了吧。

想到此處,他揚起一抹笑,心早就越過萬水千山。

然而,趙寄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涼州之圍并沒有解。

窦骁的人馬褪去後,随之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另一只軍隊,他們陳兵龍淵關下,飄搖在風中的旗幟上寫着碩大的“并”字。

作者有話要說:  這部分的劇情會出現很多人物,因為前面出過場的、沒出過場的都會牽涉其中,然後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立場,又會為了自己的立場做不同的事。

如果有沒看明白的情況還請讀者姥爺們耐心一點,畢竟蠢作者的筆力就這樣。

如果覺得蠢作者寫的一點也不深奧的,那也不奇怪,因為,事實就是這樣。

看起來複雜,其實只是蠢作者把自己繞得暈_(:з」∠)_

這部分劇情過了就好了(略沒人性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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