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醫者

一天前的殺戮已停歇,天空中開始飄起片狀的飛雪,若棉絮紛紛揚揚,似乎在試圖用這種手段掩蓋這片土地上的傷痕。

雁蕩山脈內的一處雪地裏,一匹馬靜靜停在樹林邊,它腳下倒着一個黑衣人影。

樹林與山脈在灰色的天空下呈現墨黑的色調,雪就在這幅背景前無聲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幾乎快要被雪掩埋的韓昭被1.0焦急的呼喊叫醒。

1.0好怕韓昭若再昏迷下去,會死在雪地裏。

【大大……大大,醒醒!】

1.0的聲音似乎從渺遠的天際傳來,韓昭朦胧地睜開眼,卻感覺不到自己肢體的存在。

他受了很多傷,但為什麽感覺不到疼?

過了好一會兒韓昭才恢複過來,他從雪地中站起來,爬上馬,趴到在馬背上,任由這個相識不久的夥伴帶着他向前。

該去哪?能去哪?

韓昭不知道。

這天下沒有他的來處,也沒有他的歸向。

如今他除了殺人還能做什麽?

索命簿上還有人的名字沒勾:徐仲嚴、主子。

若能殺了他們,他也就了願了。

【大大,別去啊。打不過的。】1.0聽到韓昭反複呢喃這兩個稱呼,察覺了他的想法,開始焦急地勸說。

徐仲嚴身邊還有好些暗衛,而主子現在身份不明不說,身邊還有連計良也不敢對付的老大,那裏可不像在沒有高手的涼州,去了就是十死無生。

韓昭沒有回應1.0,他決定的事,趙寄改變不了,1.0也不能。

他如今只剩一條命了,而這條命能做的,也不過只有這點事。

憑借着系統藥包裏的藥韓昭的傷沒有惡化,并很快開始複原。

他帶着必殺徐仲嚴的決心朝東都而去,一路上對1.0的勸說充耳不聞。

韓昭屠殺涼州世家掌權人的消息迅速往外傳播。

他們經過每一處城池,都被貼上了通緝令,畫畫的人可能見過韓昭,上面的畫像并不似平常見的通緝令上的那般抽象,反而能看出幾分韓昭的風采。

然而他們沒想到如今的韓昭狼狽得像個乞丐,胡子拉碴,頭發像稻草,衣服像破布,現在的他與這幅畫像比起來倒更像那些抽象畫。

此日,韓昭路過一處城池,這裏處于勢力的交界處,常年受戰亂之苦,管理混亂,流民聚集。

然就算是這樣的地方,就算是這樣的亂世,冬日夜幕下的街巷也透出了幾分安寧。

百日裏游蕩在街上的流民已經到能遮風避雪的地方過夜了,留下一片寂靜的被雪覆蓋的街道。

街角處有燈籠發出微弱的暖光,那裏是一座臨時搭起的簡陋粥棚,幾個穿着相似款式的青白長衫的男女正在進進出出,收拾東西。

這是宣宗醫者的打扮,到哪都是很容易被認出來的。

一個女子抱着一個襁褓立在棚屋下,身子左右晃動的同時嘴裏低聲哼唱搖籃曲。

過了一會兒,一個少女從屋子裏走出來:“連師姐,我來抱吧。”

抱着孩子的女子避開伸來的手搖了搖頭:“你也忙了一天了,去歇會兒吧。”

少女也沒強求,她低頭看着襁褓裏熟睡的嬰兒,眼神軟成了水:“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真是可憐了孩子。這孩子被養得這麽好,想來以前也是富貴人家吧,如今卻連明晚在哪過夜都不知道。”

連師姐嘆了一口氣:“朝不保夕的世道,富貴又有什麽用?”

坐在一旁吃幹糧的韓昭聽到她們的感嘆,動作一頓,然後繼續沉默地進食。

宣宗的少女瞥到了坐在街邊的韓昭,打住了與師姐的對話,轉身進屋倒了一碗熱茶朝韓昭走去。

少女把茶遞給韓昭:“大哥,粥沒了,喝碗熱茶吧。”

韓昭愣了一下,伸手接過粗陶碗:“多謝。”

他內心頗為五味雜陳,多年前他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被孫堯幫助,如今又在再度一無所有時受了他門下弟子們的恩惠,人事若有輪回,充滿讓人覺得諷刺的巧合。

少女不知道韓昭內心的複雜想法,聽到韓昭道謝,她微微一笑囑咐道:“喝完了棚裏還,大哥可以自取,碗用完了就放那個桶裏就好了,我先去忙了。”

韓昭颔首:“嗯。”

兩人話剛說完,一個少年從屋子裏跑出來,喊道:“兩位師姐,那個老人家醒了。”

聞言,少女丢下韓昭,急匆匆跑進了屋。

這裏是宣宗臨時租借的一處鋪面,兩向開門,施粥的在這頭,行醫的在另一頭。

此時行醫的那邊已經閉了門,屋內弟子們并沒有閑下來,抓藥、搗藥、熬藥……

他們備的都是這個季節常見的風寒病之類的藥,明天又會有一大批流民來應診,全部到時候準備可來不及。

因為地方有限,他們原則上是不留病患的,但若有病患失去意識,他們也不能把人丢在外面。

今天他們就撿到了一位被凍昏迷在雪地裏的老漢。

老者醒了,第一反應是驚慌失措地尋找着什麽,嘴裏不停地叫着:“公子!公子!”

直到他看到趕進來的女子懷裏抱着的嬰兒,才放下心來,他接過孩子對着在場的醫者連連道謝。

那位連師姐開口詢問:“這兵荒馬亂的,老人家為什麽要帶着一個孩子來這裏?”

亂世之中這樣的組合想生存下去無疑是非常艱難的。

老者語氣虛弱地回道:“老奴……老奴受小姐之命帶着公子來找人。”

連師姐追問:“找誰?”

老者回道:“找一個叫韓昭的人。”

若十天之前世人聽人提起韓昭會想到一百年前的韓崇光,那麽如今便會想到另一個人。

一個師弟搶話:“是那個一夜間殺了涼州大半世家掌權人的煞星?”

老者聽到這個說法沉默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連師姐繼續問了下去:“老人家找他作甚?”

老者:“将公子——托付給他。”

将一個嬰兒托付給一個殺人魔?是瘋了嗎?在場衆人忍不住驚駭,互相看了看,發現別人與自己都是一樣的想法。

莫非——這是韓昭的兒子?

衆人将目光重新投放在孩子身上,都覺得自己猜對了。

外面,韓昭就着茶水吃完了幹糧,他将空了碗輕輕放在屋外的案臺上,拿起槍牽上馬,走了。

他身上沒有住店的盤纏,現在要找個能過夜的地方才是。

作為一座經常鬧亂子的城池,此地廢棄的屋宅廟舍還是不少的。

韓昭找到了一處破廟,他到時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見到有人進來都看向他。韓昭無視了這些打量,獨自找了個角落,将槍放好,坐了下來。

此時,一個人從人堆裏站起來,小心地跨過橫七豎八躺倒的人,朝韓昭靠來,他在韓昭五步外停了下來,凝神細細打量過後,他驚呼:“韓昭?真的是你?”

說完他便意識到壞了事,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已經遲了,那聲驚呼落進了所有人的耳中,廟裏的人幾乎都看向了這邊。

聽到有人叫破自己的身份,韓昭擡眼看去。

眼前的人眉眼有些熟悉,但韓昭認不出來,他調出系統面板掃了一眼:陸賈?

韓昭記起來了,當初他們和宇文循去南越救劉玄之時隊伍裏那個不起眼的男人,他後來随鄭淼挑釁宇文循,鄭淼被殺後,他與李氏兄弟逃走,然後再也沒出現過。

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遇見,還被他認出來。

陸賈并非有意叫破韓昭身份,只是驚駭與意外之下的舉動。

被韓昭盯着之後他脊背開始發寒,此時比起韓昭身上的賞金,他更擔心自己的性命,他趕緊捂住自己的嘴,朝後退去。

韓昭如今可沒心情管他,破廟裏不少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快發光了。

這裏許多人是亡命徒,韓昭身上的賞金足夠他們舍命一搏。

韓昭垂眼哀嘆:愚昧,連眼前是金元寶還是索命刀都分不清。

還是那句話:能拿他韓昭領賞的,還沒生出來。

為了避免傷及剩下的無辜,韓昭拿起槍,說了一句:“想舍命的,出來。”然後大步朝外走去。

這一夜的街頭注定不平靜,奔跑與追逐,厮殺與慘叫,灼熱的血澆在雪地裏,染出片片紅錦。

解決掉最後一個來招惹他的人,韓昭擦幹淨槍,提腳離開。

然而走了一段路後韓昭卻再度聽到身後傳來奔跑聲。

腳步虛浮,氣息不穩,這樣也來圖他的人頭?

韓昭帶着殺意回身,卻看到了一個扶着牆劇烈喘氣的少女。

是方才在粥棚那邊給他茶水的宣宗醫女。

韓昭收斂了殺意,卻并未放下警惕。

少女稍稍緩過氣後,開口問:“你是韓昭嗎?”

方才有個流民來他們那求助,言語間提到韓昭出現在此地,那個老人家聽到後執意要出來找人。

他們怎能讓一個身體虛弱的老人犯險?于是她和一個師弟硬着頭皮來了,不過師弟不善運動已經在一百米外癱倒了。

此時天色盡黑,少女夜視能力不如習武之人,并未認出前方的人就是傍晚她在粥棚外幫過的人。

她沒敢上前,雖然老人家向他們再三解釋韓昭不是殺人魔,她還是不敢靠近這個兇名赫赫的煞星,只站在五十步外,以便一有異樣她能掉頭跑掉。

“你是韓昭嗎?”以為韓昭沒聽清,她又問了一遍。

等了許久,那個立在陰影裏的人影回了一句:“是。”

少女咽了一口口水:“能随我來嗎?有個人想見你。”

韓昭心中的疑慮更甚。

誰想見他?見他做什麽?

如今的韓昭誰也不信。

“不見。”冰冷的回了兩字,韓昭轉身欲離開。

“喂!”少女急了,想喚住韓昭卻又不敢追上去,“是你兒子!有個老人家帶着你兒子來找你!”

胡言亂語,他什麽時候有兒子了?

韓昭覺得少女在說瞎話,頭也沒回,消失在了黑夜中。

見着韓昭遠去,少女心中的恐懼化為了氣惱:“什麽人啊,簡直冷血,連兒子都不要。”

不敢一個人去追這個煞星讨要說法,于是她開始苦惱回去要如何向老人家解釋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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