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所惑
荀厚邈雖說是荀飛光長輩, 不過雙方并不親厚, 現如今整個荀府靠荀飛光撐着, 荀厚邈一開口便是說教,着實冒昧。
荀飛光轉了轉手中的酒杯, 并未答話。
老太太見狀,溫聲開口道:“厚邈言之有理, 飛光你二人也該準備準備。再不成婚,我老婆子就算日後去了底下, 也不知該如何向老國公交待吶。”
李謙蓉在一旁亦打趣:“飛光你若要成婚, 提前跟二嬸說便是,二嬸保證幫你辦得風風光光。
荀飛光在桌下握住沈歌的手, 沈歌心中頓時踏實下來。
荀飛光看了老太太與李謙蓉夫妻一眼, 淡淡道:“大過年的,祖母說這些作甚?日後底下之言未免不詳, 您放心, 此事我心中自有主張。”荀飛光與老太太說完又轉向李謙蓉,“二嬸不必受累, 這些雜事交給荀一負責即可。”
這話着實不太客氣, 李謙蓉夫妻臉色有些僵。
老太太笑笑,重新招呼大家吃菜。荀厚邈幾個孩子接到大人眼色,紛紛在席上敬酒,說起吉祥話來。氣氛一會兒便重新熱絡,歡聲笑語不絕。
用完飯,荀飛光與沈歌并肩回主院。
荀飛光道:“先前說婚事時, 我沒答只是不欲祖母她們插手。”
沈歌沒想到他會解釋,回過神來覺得有些好笑,心中又有些暖,“我知。”
沈歌好不容易表明心意,與他荀哥在一起,不過若要說起婚禮,他心中卻仍無甚頭緒。
在遇上他荀哥之前,沈歌從未想過成婚之事,更別提與一男人成婚。
荀飛光又道:“眼下便要春闱,婚事恐怕要春闱過後才好商量。”
沈歌看他一眼,低聲笑道:“荀哥你這是找我商量婚事麽?”
沈歌現年虛歲十九,聲音仍清亮得很,壓低生意故意在荀飛光耳邊說話方帶有一絲磁性。就這麽一絲,偏撩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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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飛光腳步一頓,接着握住他的手腕往前走,“嗯。”
沈歌腕上一暖,他低笑,感覺這婚事來得随意卻又水到渠成,不由也答道:“那我們便在我春闱後便成婚罷。”
沈歌說着忽然想到一幹親朋好友。
經年累月,他荀哥這頭但凡有點眼色之人都能猜着他荀哥喜歡男子,自然不會對他娶個男人有異議。
他這頭卻不行,他大伯,吳夫子,蕭思遠……恐怕個個都不那麽好接受他要與男子成婚的消息,到時請帖一派,也不知祝福之人有多少,而罵的人又有多少。
不過這些與他和他荀哥的婚事起來,又實在當不得什麽。
沈歌在心裏默默地想:大不了到時在夫子門口跪一跪,夫子雖有些古板,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何況還有師娘和吳師兄,這關總不會太難過。
至于大伯,大伯一直盼他娶妻,現在他要與一男子成婚,也不知大伯會氣成什麽樣,估計要有一段時光方能看開。
還有蕭思遠,沈歌想到這名好友,嘴角不由流露出一絲笑意,遠兄多次告誡他不要壞了前程,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遠兄早便知曉他對荀哥的心思,接到請帖時應當不會太驚訝。
蠻子也知曉這件事,幾乎已經默認,他那頭不會反對,定會參加婚禮。
沈歌在心中默默數着,他親朋故舊雖不算多,不過兩三張桌子的客人應當湊得出來,到時看着也還行。
荀飛光見他這滿臉含笑的模樣,心中一動,“在想婚禮?”
沈歌點點頭,笑道:“我正盤算婚禮要請的客人,應當能湊夠三桌。”
荀飛光随口道:“我這頭也能湊夠三桌。”
沈歌驚訝地望他,“這麽少,我們成一次婚,加起來方能湊六桌人麽?”這未免也太冷清罷?
荀飛光不在意,“我們成婚,請相熟的親朋好友便成,不必找那麽多人湊熱鬧。
沈歌默然,他原想着,他家荀哥位高權重,身為荀國公,要聯系的人相當多,怎麽着也會高朋滿座,沒想到他荀哥壓根沒這打算。
不過轉頭想想,他荀哥若不是低調性子,也不會去荀家莊一住便住了近兩年,成婚只請親朋好友,完全不應酬似乎方合乎他性子。
沈歌在心裏将這些事轉過一圈,心中有數,對未來也不禁期待起來。
荀飛光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沈歌便不想出門訪客。
荀飛光也不是愛熱鬧的性子,兩人便打算在家中待着。沈歌過不了幾月便要春闱,在家讀書作作文章也好。
大年初二這天,荀府接到胡青言的拜帖。
荀澄将拜帖送至荀飛光處,順便将胡青言與沈歌的事一并交代。他們已派人去胡青言老家查,不過天寒路遠,底下人尚未将消息傳回。
荀飛光聞言道:“再加派人手,令百裏宜那頭也跟進些。此外,派人回道寧府查一查,看是否有人知曉內情。”
荀澄原本派的人也算好手,不過如何也比不得百裏宜一幹人,他應下,立刻出門着人去辦。
沈歌看到荀飛光手中的拜帖時,興致并不高,“胡青言說要來拜訪?”
“嗯,胡青言現如今不到四十,已任工部侍郎,聖眷正濃。”
工部侍郎乃工部兩名副長官之一,屬正三品高官,胡青言四十不到,能任這個位置,确實是牛人。
沈歌一時有些驚訝,不過态度也并未怎麽改變,他幹脆道:“就算真是我舅舅也不如何,我已這麽大,又素來無情分,這門親戚不管認不認,日後怕也難相處出感情來。”
胡青窈去世之時沈歌還小,只是從父親的口中得知他母親做過哪些事,大致是一個怎樣的人。
哪怕并未相處過,沈歌也能想象他那帶着金子一路逃難過來沈家村的母親是如何有勇有謀。
這麽一位美麗聰穎的女娘,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損,沈歌甚至不知她娘過世時究竟年歲幾何,不過想來應當不超過二十二三。
他娘乃身子虧空久病而死,這無疑與她那段逃難經歷脫不開關系,而這後頭,又有胡家人作惡的影子。
若不是他那素未謀面的外公執意要将他娘嫁與一中年富商,他娘也不必年紀輕輕便破釜沉舟逃出來。
沈歌對胡青言印象還成,不過一想到背後的胡家,心裏就有些犯堵。與其認下關系不好的外家,不如不認,就當有緣無分,免得日後更多牽扯。
沈歌相信他娘親既然逃了出來,應當不會再想回去。
荀飛光大致能猜出沈歌想什麽,他道:“恐怕你對你舅舅有些誤解。你舅舅十九便中舉,他的座師是當年赫赫有名的江建柏江大人,一時風光無限。”
荀飛光向來過目不忘,十幾二十年前的往事他亦記得清清楚楚,“我當時年歲還小,尚未入朝堂,不過常去宮裏。那時正值先帝駕崩,今上繼位,一幹皇子皇孫多有不服氣,起了不少糾紛。”
荀飛光與沈歌對坐,低聲訴說往日秘辛,眸間帶着悲憫。
沈歌低聲問:“胡……我舅舅被牽扯進去了麽?”
“是,由于派系争端,他當時由風光無限的榜眼被貶成荒山僻嶺的小縣令。時人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當年胡大人有嬌妻幼子,朝堂上混亂不堪,京都一潭渾水,胡大人不得已帶着她們母子上任,不曾想她們先後染上疾病,撒手人寰,胡大人至今尚未再娶。”
沈歌沒想到事情的結果會是這樣,他“啊”了一聲,低聲問:“我舅舅就沒向家裏求助麽?”
“當時胡大人父母皆已往生,他叔父又不是靠得住之人,只好出此下策。”
沈歌心中知曉胡青言的叔父便是他外公,一時心情複雜。
荀飛光揉揉他腦袋,“若能認下這舅舅便認下罷。世上有親人不易,莫置氣,免得日後後悔。”
沈歌心中已有些後悔上次實在太不近人情,現下聽荀飛光這麽一說,沈歌黯然點頭,“要麽我提前過去拜訪?”
已經确定是長輩,等長輩上門終究不大好,現在過去正好拜個年,也不算失禮。
“我陪你去。”
荀飛光一聲吩咐下去,自有人準備好馬車禮品等物,沈歌換身衣物便能出發。
冬日寒陽,沈歌出門穿了身羊羔皮衣方出門。他人瘦,厚厚的皮衣套在他身上也不顯臃腫,反而為他平添幾分稚氣,看着像哪家的貴公子。
沈歌長相極好,唇紅齒白,眉目如畫。這兩年他長開了些,往常逼人的清麗轉成內斂的書生氣息,美的方向有所改變,不過仍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沈歌見荀飛光望着自己,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唇。
荀飛光攬着他,眼中含着笑意,“怎麽這般愛撒嬌?”
沈歌一窘,不自在地将腦袋偏過去看別的地方,他這兩天看到他家荀哥老想湊上去親親,這都是被他荀哥所惑,與撒嬌有何關系?
胡青言住在三裏巷,這邊多讀書人家,胡青言家在這裏一點都不起眼。
今日方大年初二,商戶紛紛閉門歸家,故外頭難得有些冷清。沈歌看着一路上高低錯落的人家,思緒不知飄到哪裏去。
荀飛光順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道:“胡大人正直清廉,家資不富,故住于胡同陋巷。”
随着荀飛光的解說,沈歌心中的胡青言形象逐漸清晰起來,沈歌低低嘆口氣。
荀家的馬車在胡青言家院前停下,沈歌親自過去敲門。
一名頭發花白的男人過來開門,他看沈歌及他後面的荀飛光一眼,知道他們身份不凡,和氣地問:“請問公子是?”
沈歌笑道:“我是沈歌,來找胡大人,煩請老伯進去通報一聲。”
男人一聽沈歌的名字,頓時熱情許多,他忙将門打開,“原來是沈歌少爺!哎,您快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我這就去跟老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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