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出軌

賀雲舒想離婚,想了兩年。

剛相親那會兒,是她最幸福的時候。方洲願意同她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隔三岔五打個電話約個會,去一些她從未踏足過的場合。

崔阿姨不可置信地來恭喜,為她出各種主意,要她一定穩住了,保持住,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走。

母親雖然半信半疑,但也是歡喜多過憂慮。

她整個人如同泡在泡泡水裏一般,全世界都抹上了彩色。

縱然方洲過于獨斷,約會從不征求她的意見,她也能很好的安慰自己——所有的不舒服,同得到他這個事實比起,都太微不足道了。

她努力表現得溫柔和順,将絕對的主導權交給他,還按照崔阿姨所說的,隐藏一切關于‘怨’的情緒。

“錢能解決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問題,所以方家人過日子基本上也沒什麽不順心的。方太太天天開開心心,就見不得人愁眉苦臉,也見不得人怨氣橫生。所以啊,你的開心,得從心裏流出來,不由自主的那種。”

崔阿姨積極地幫她介紹了不少家境優越的朋友,請她觀察別人的性情和為人處世。那些女朋友,不管脾氣驕縱、獨斷或者寬容,确實都有一種不焦不躁感。最重要的是自信,天塌下來有別人去頂的自信。

賀雲舒學習能力很強,再托了那張好臉和崔阿姨邊鼓敲得好,得到了方洲的求婚。其實,也算不上是求婚。只是某次約會完畢,他開車送她回家,分別的時候他親了她的唇。她舍不得,抱着他胳膊不放。

他就笑,然後壓着她的唇問,“結婚好不好?”

好啊,再好也沒有的事。

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也有點兒愛上她了?否則,他為什麽那麽迫不及待呢?

抱着這樣的疑惑,她在得到超大顆粒的求婚戒指的時候便問了。

方洲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一個男人,總是要結婚的。”

無關于愛,只是家庭的責任。

“那又為什麽是我呢?”

方洲的笑沒了,手停在她臉上,終究還是回答了。

他說,“你很喜歡我,我們全家都覺得你很不錯,所以結婚是雙贏的事。”

他說她喜歡他,多麽的篤定。

那一瞬間,賀雲舒是有些心涼的,可同時有許多的不服輸。只要她做得足夠好,他有什麽理由不愛她?就算結婚一開始是基于家庭的責任,但細水長流,親情也能轉化成愛情。

世上沒有絕對的百分比,她願意去賭一個億萬分之一。

賀雲舒加入方家,從訂婚起便開始面對一個龐大的家族關系。方洲有十幾個兩三代之內血緣關系的叔伯舅,同樣數量的姑姨娘,還有數量更多的兄弟姐妹和小輩。方太太教她,哪些人家財力相當,能夠送相應的禮;那些人家只是普通,日常來往要簡便些,維持彼此的面子又不能寒人心。

“那是你的事。”方洲對着鏡子整理領帶,“媽會教,你用心學就是。我工作實在太忙,沒時間幫你。”

他将她一個人丢去一群陌生人裏,仿佛獵鷹将幼崽從巢中掀出去,強迫它在危險中學會翺翔。

賀雲舒謹小慎微,亦步亦趨,生怕做錯一點被人恥笑。可再是小心,卻免不了方涵那樣夾槍帶棒的。她還不能怨,頂着一張笑臉獨自消化情緒,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偶爾回家,母親心疼地說瘦了。她卻偏說,“瘦了才好買衣服。”

婚後三個月後的某日,方太太端詳她,道,“我看你身體蠻好,年紀也差不多,是不是該生個孩子?”

那晚方洲提前回家,撤了全部避孕措施。

賀雲舒沒有問他是不是方太太的要求,但心裏依然有微弱的希望。也許,生個孩子會變好呢?

兩人的身體果然是好的,備孕不足兩個月,驗孕棒就變成了兩條杠。

方洲主動搬出卧室,請她好好保重身體。

小熙生下來,方家所有人都很開心。方太太送了她一對通體瑩綠的玉镯,方老先生直接給了一張卡,方洲也讓助理在她生活費的卡上打了一個整數。

物質的豐裕不提,但賀雲舒更迷戀那種被全部人關注的感覺。特別是有兒子後,方洲回家的時間開始規律起來,也會偶爾加入育兒。她仿佛看到希望,不等小熙滿一歲便毫不猶豫地要了第二個。

方太太的開心勝過所有人,但家裏的男人對她的态度卻微妙地變了。

方駿會開玩笑說,“嫂子,我哥幫我媽娶你的。”

方洲則委婉地提一句,“是我的疏忽,但你也更應該保重自己。連着生兩個,身體太傷。該你的,總是你的,不用那麽着急。”

賀雲舒心裏咯噔一下,曉得自己過于急迫,走錯了路。

兩年前的某日,家中來客,有人隐約的嘲笑,“哪家不是生完一個好生養兩年?她也太着急了,拼着身體不要也連着生。姿态太難看了,平時的從容只都是裝出來的吧。嫂子看走眼了,才幾年就露陷?”

該你的,總是你的。什麽是該的呢?

從那時候起,賀雲舒的腦子裏便鑽出‘離婚’二字,刀鑿斧刻一般落在心上,揮之不去。

猶猶豫豫兩年,終于能下決斷。

“賀雲舒,你到底遇上什麽事?”方洲抖着離婚協議問她。

賀雲舒走到窗邊的軟榻坐下,“沒什麽事,只想離婚。”

“無緣無故,離婚?”他明顯不信,呼吸急了一分。

她和緩道,“孩子們在睡覺,保姆也在外面看着,你稍微輕聲些。”

方洲兩手一合,将離婚協議揉成一團。他走過來,緊盯着她,“就因為我三天加班,把壽宴的事情推給你?就因為見面沒問你和孩子好?何必賭氣?”

“不是賭氣,也不是你說的那些原因。”

“那是因為孩子生病?家裏有保姆,醫院有醫生,小孩生病在所難免——”

“我說了,沒有賭氣,也不是你猜的這些。”賀雲舒提高三分,“方洲,你應該好好聽我說一次?”

“我在聽。”

“聽了,過耳卻不入心。”她看着他。

方洲的眉緊皺起來,缺眠令他暴躁,失去了往日的風度。

賀雲舒幾乎可以看見他頭頂冒出來扭曲的氣旋,呈現完全爆裂的狀态。比她預想的,更要爆裂些。

她同他相處六年,為了得到他的愛,為了徹底了解他,便細細的研究他。他其實是個枯燥的男人,除了工作外沒有多餘的愛好。煙酒淺嘗則止,女色上似乎也比較淡,厭惡失控的狀态,少有的幾次狂喜也是成功拓展了公司的業務範圍。

他人生的激情在工作,而後方确确實實托給了她。

雖然不愛,但是信任且放心。

不,與其說是放心,不如說是吃定。

他吃定了她不會離開方家,不會離開兒子,所以冷淡得肆無忌憚。

也是因此,當狀況超越他的想象後,他會有短暫的憤怒。

并非憤怒她要離婚,而是憤怒對她失去控制。

然憤怒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他很快恢複平靜,以警戒地狀态詢問,“那麽,你為什麽要離婚?”他問。

賀雲舒太熟悉他這樣的表情和姿态,在面對下屬的時候,在開會的時候,在面對商業對手的時候。

她道,“爸爸很開明,基本上不會約束我。媽媽管得多些,但也真心教我很多。她心直口快,我既不會生氣,也不會記恨。因此,離婚同他們無關。親戚,無論舅舅家或者叔伯家,有喜歡我的,有不太喜歡我的,但他們的态度影響不了我的婚姻狀态,事情也和他們無關。至于小熙和小琛,大家都很愛他們,也包括我。我當然願意他們家庭完整,健康快樂,但是——”

“所以,原因在我身上?”方洲迎上她的目光,“不必委婉,直說。”

賀雲舒斟酌措辭,道,“家庭生活有諸多不如意,但也有很多開心的時候。不過,決定一個女人是否脫出家庭生活,原因有多種。錢,自尊,還有愛——”

“我愛你。”他平淡地打斷她。

她有點吃驚,一時語塞。

他伸手碰了碰她臉頰,“你用度有限,我目前還養得起,錢不是問題。爸和媽都挺滿意你這個兒媳婦,也就媽嘴上唠叨了些。我會和他們談,讓他們對你更尊重些。至于愛,我們顯然很相愛——”

賀雲舒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她坐不住了,直站起來。居高臨下的角度,能看見方洲稍微忍耐的眼神。她見過,當他耐着性子打發不太聰明的下屬的時候,便會有這樣一閃而逝的神情。

愛?不過是他快速地抓到她計較的重點,直接甩出來一句話,妄圖用無足輕重的三個字打發她。

可她要的,只是三個字嗎?

她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去衣帽間翻找。

方洲跟在後面,手撐着櫃門,胸口的紐扣敞開,露出一片胸膛。他問,“找什麽?”

她從最角落裏拉出來一個紙盒子,打開。裏面躺着一件襯衫,細麻面料,淡青色,很符合方洲的氣質和審美風格。她用食指勾起襯衫領子,翻出上面的一塊明顯的唇印紅痕遞到他面前。

“你告訴我,這是哪個女人留下的口紅印?”

“你愛我?”賀雲舒略有些諷刺,“你是承諾過只要結婚,方家便是我的地盤。你完全信任我,絕對地尊重我作為女主人的權利,不會做任何令我蒙羞的事。同時,你也要求我絕對的信任你,不因為一些無足輕重且很傻又沒有實證的流言為難你,讓你煩心。之前的六年,你做得很好,我也完成得不錯。可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合同條約。可現在你連條約都破壞了,把它帶回來。”

“方洲,你出軌,居然問我為什麽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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