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離婚的好處
賀雲舒帶母親去看病,采取了半強迫的手段,提前就不準她吃早飯,還請父親和崔阿姨幫了好大忙。
母親早年同父親打拼,日夜颠倒,一日一餐,經常吃冷飯。年輕的時候頂得住,還常自得‘完全比得上一個壯勞力,普通男人根本幹不過我。’可等年紀大了才曉得厲害,先是牙齒不好,冷熱不能吃,太硬的也不能吃,經常對着滿桌美食興嘆。
到後面,連着胃腸也不舒服了。
她叫她去檢查,卻死活不願意去。
父親道,“她是害怕查出病,沒病死,卻被吓死。”
這樣一說,說中母親的心病,更不願意去了。
賀雲舒以為是怯懦,直接丢一句狠話,“你要不去檢查,我以後再不帶小熙和小琛來看你了。”
母親猶豫了,崔阿姨也幫腔,“你怕啥啊?也不是沒錢,何必做出窮樣子來?要真是大病,你那幾套房子随便賣一兩套,換成現金治就是。你留着給誰呢?你女婿不缺你房,你孫孫也不少你一兩個門面。你女也不得窮——”
賀雲舒怔了一下,居然有這個原因?她看過去,父親只是笑一笑,母親卻很不自在地打崔阿姨一下。
崔阿姨沖她使眼色,将人強行拉上車。
賀雲舒一路開車,滋味複雜。她将人送去醫院的體檢中心,要了最貴的套餐,要父母兩人一起搞全身檢查。
護士将人帶走後,她沖崔阿姨道,“阿姨,太謝謝你了。”
崔阿姨忙擺手,“不用。”
就開始解釋起原因來,“剛開始确實是有點膽小,後來又想太多。”
賀雲舒嫁入方家,終身大事定下來,父母親便開始幫她做臉面。方家的親家做市場上的批發生意,說起來不是很好聽。因此,他們将生意盤給別人,每年收一部分分紅。市場上的鋪面,也放出去收租金。後覺得賀雲舒的娃用不上市中心的兩個老破小做學區,便賣了,收現錢同崔阿姨一起買了現在住的新房。新房在三環邊,大開發商開發的聯排別墅。這樣一調整,雖然每年入手的錢不比往年多,但說出去也算是一個很體面的人家了,經濟上不會給賀雲舒拖後腿。
搬新家是開心的事,再加上崔阿姨引薦認識諸多好友,也有抱着別樣心思的人來奉承。
不管怎麽說,日子過得還是順心。
然住進去一兩年,同小區有老人生病,大約是某種癌。老人本身有錢,子女也有出息,大醫院看着,各種好藥吃着,年年揮灑近百萬。母親一聽就咂舌,怎麽花那樣多?崔阿姨說是正常開銷,其實就是拿錢買命,家裏能供養得起的都這樣。若是她也生病了,肯定也是同樣治。母親說如同錢丢水裏一般,還不如死了算。崔阿姨就笑,你想死,方家也不讓你死。方家那樣有錢,要自己親家病死了也不出錢,不被笑死啊?
崔阿姨抱歉道,“我也是跟你媽開玩笑,哪裏想到她就聽進去了?她說你在方家不容易,不能給你添麻煩。要是身體健康,能留點錢財給你和孫孫,起碼別人不會說你是圖人家錢。要是全看病花光了,還要靠方家,她——”
賀雲舒聽得直皺眉,但還是道,“她聽別人說什麽了?”
“都是些不怎麽樣的人說閑話。”崔阿姨寬慰道,“你日子過得好,他們嫉妒罷了。不過也放心,我勸她別和那些人來往,天天跟我一起打打小麻将,逛逛商場,多開心?你回家也別罵她,年紀大了還被女兒罵,要臉的。”
“太謝謝阿姨了。”
“哪裏的話?那不都是應該的?”
聊完父母的事,難免說些閑話。
崔阿姨娘家有個侄兒,最近來平城任職,幹的也是物流和什麽互聯網之類的生意。她不懂高科技,不知其中有什麽關竅。不過,方家物流生意做得廣,方洲好像也在幹物聯網,有機會可以見見。
賀雲舒沒直接說好不好,只給她大概講了一下傳統物流和現在到處可見的物聯網區別。
直說得崔阿姨一臉懵懂。
好容易等到體檢完,父母滿臉不安地走出來。
賀雲舒迎上去,護士遞出來一疊厚厚的體檢報告。大多數項目都是現場拿結果,醫生逐一解釋,某些指數雖然偏高,但問題不大。只要忌口,運動,多吃水果蔬菜就好。只有另外幾樣,譬如核磁共振之類的,需要等幾天。
這個等幾天,就讓母親十分慌張。
賀雲舒指着一項胃鏡,“媽,你胃痛而已,這胃鏡結果是說稍有潰瘍。你按照醫生給的藥吃就是,還怕什麽?其它都是例行排查,大概率沒事。”
母親再三确認,又連問了護士好幾次,才放下心來。
人一放心,狀态就不同了。
回程的路上,母親恢複了大說大笑,同崔阿姨聊起八卦沒完。
等到了家,又立刻約下午的麻将。
賀雲舒将車停旁邊車庫,開車門道,“還打麻将呢?醫生說多運動,天天坐着不好。”
“沒事。”崔阿姨揮手,“我們報了個黃山的旅行團,到時候用爬的。爬一次,那運動量能抵好幾個月的慢走——”
也是說笑了。
進家門,賀雲舒将自己丢沙發上,板臉盯母親看。
父親看勢頭不對,借口做午飯,立刻窩去廚房。
母親也磨磨蹭蹭地,要回卧室睡覺。
“過來。”她沖母親。
母親指指裏面的房間。
“我叫你過來!”她提高聲音。
母親無法,只好道,“你崔阿姨愛開玩笑,開玩笑的時候什麽都說,不能信。”
“你有多少錢?多少房子?準備給我和兩個小寶留多少?”賀雲舒面無表情。
母親馬上道,“我去拿給你看。”
當真就要進房間開保險櫃。
“看?看什麽?再看能有方家的錢多?還是你放保險櫃裏,它們相親相愛起來,能給你下崽呀?”賀雲舒提高聲音,眼裏的怒火化成利刃。她在自己家,也不用裝什麽柔情,拍着桌子喊,“就算能給你下崽,一年能翻出去一倍?還是兩倍?你那點東西,是自己吃了喝了,給倆小寶一個健康的外婆合算?還是留下來,錦上添米劃算?”
“對!”父親從廚房探頭,“花都添不上,是米。”
母親挺委屈,“你就這麽看不上了啊?”
“我比你窮,能看不上你?”賀雲舒敞開了說,“嫁一個方家,就能把你委屈成那樣子?早知道,就不嫁!”
“那你還不是嫁了?”
“嫁了也能離!”
父親立刻将頭縮回去,不參與母女矛盾。
母親見唯一的依仗縮了,更生氣。
女兒從小長得好看,可長得有多好,脾氣就能有多臭。他們忙生意的時候,要麽關她一個人在家,要麽随她和批發市場上的小孩混。吵架幾乎日日有,打架也是三五天一回。最兇的時候,能把人家臉抓得血淋淋的。她管了幾年管不住,反而越長大越要管他們,很有些無法無天的架勢。她以為就養成這樣了,認命。哪兒知道,她嚣張了二十多年,為了嫁給方洲,硬生生改了脾氣。
人前裝出溫柔的樣子,只有回家的時候才故态複萌。
她看她那兇眼,就有些怕。
可世上哪兒有做媽的怕女兒,只好挺着胸脯對吼。
“離啊!你有本事就去離!別說離,你敢讓方洲看你這樣子?”
“那爸跟你結婚的時候,知道你敢拿刀砍人,也不知道你不敢看醫生啊。”
“我還不是為你好?”
“為我好?不聽我話是為我好?我天天上班忙,下班看孩子,周末帶孩子,完事還要為你操心。媽,你老實說,是不是看我只管兒子不管你,吃醋了,給我找事呢?”
“我不知道過得有多好!”
賀雲舒冷笑一聲,“是哦,捧着胸口喊胃痛,卻不敢去醫院的好。你那點破爛,還是給自己留着看病!”
母親被諷刺,氣得一屁股坐沙發上。
賀雲舒起身倒水,将水杯推給她,“說老實話,我要真離婚了,你還輕松些吧?”
不要應酬方家那些親戚,也不必跟跑過來拉關系跑門路的人打太極,甚至也不必費盡心思跟崔阿姨打交道。
至于離婚後的閑言碎語,其實關上門就聽不見了,反而幹淨。
母親賭氣,“當然。”
賀雲舒就不說話了。
母親捧着杯子喝水,半晌沒聽見罵,轉頭看,卻見賀雲舒愣愣地看窗外。窗外能有什麽呢?無非是一株葉子燦爛得如同金光一般的大銀杏樹。可她看得那樣專心,樣子有些怕人。她就猶豫道,“乖女,你怕不是說笑吧?”
賀雲舒回神,“媽,我要真想離婚,你會不會笑我?”
嘲笑她要死要活地嫁進去,卻又後悔着爬出來。
“我笑你?我笑你幹啥?”母親急了,“你總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個話,到底是怎麽了?方洲出軌了?有小三了?還是小四?他非要跟你離,你扛不住了?你不能脾氣全在家裏使啊,必須把人抓出來——”
賀雲舒真是哭笑不得,“媽,連你都認為離婚必定是方洲提,為什麽就不能是我不想過日子了?為什麽就不能是我不幹了?”
母親有些吶吶,半晌道,“你那時候說愛他愛得要死,就算吃一輩子苦,嫁過去就行。我能說什麽?”
“許我那時候愛,就不許現在不愛了?”
母親瞪着她,唇動了幾下,罵人的話沒出來。
賀雲舒見她擔心,笑道,“我吓你的,你還真信了?”
母親打她一下,擺擺手,苦惱地走去廚房。
她翻來覆去想了一刻,對炒菜的老伴道,“她要真離了,孩子甩給方家,再分一筆錢走,确實過得比現在好啊。”
父親正待要回答,聽見手機響。
母親翻出來看,撇嘴道,“方洲的電話,八百年都不打一個。”
“你先接吧。”
母親當真接了,幾秒鐘後挂斷,直瞪瞪看人。
“咋了?”父親問。
母親不答,小跑着去開門。
門開,方洲那張萬年撲克臉出現,兩手還各拎了禮盒。
作者有話要說: 方洲:我很重視太太,她第一次提離婚,我立刻就登門拜訪了。
賀雲舒: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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