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燒菜

一片寂靜。

沐樊的聲音不大，約是從屋外走來，還帶着霜雪的寒意。

他将琉光劍收入劍鞘，三尺青鋒光芒湛湛，映在臉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宗主一愣，移開視線。

六百年來，沐樊不說，便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陸夢機。

他踏着劍光，甫一出關就來到主峰。宗主微微一嘆，這件事終于被他知曉。

“陸夢機那魔頭，确是穿過了護山大陣，現在就在山腳。”

沐樊微微蹙眉：“大陣可有損傷？”

宗主搖頭：“他是混在一個節目組裏進來的。”

沐樊：“節目組？”

宗主與執法長老對視了一眼，兩人皆是做出了決斷。既然沐師弟遲早要對上這魔頭，還是應當提早告知陸夢機這幾日的荒謬行徑。

正殿的曲面屏幕被打開，兩周來的娛樂頭條依次顯示：

《驚！陸影帝坦言上位史——昔日金主竟是禦虛藥業執行副總》

《禦虛藥業終止代言合約——陸影帝：并非情感危機，被戀人擔憂星途太甜蜜》

《陸夢機加盟真人秀——明日赴C市閑定山開機》

沐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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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師兄不約而同的端起茶盞，把臉擋在後面，暗暗觀察沐師弟的表情。

——先是訝異，接着是迷茫，再往後似乎意識到失态，沐樊眼神微颔，一聲清咳：“把資料傳給我一份。”

宗主默默點頭。

“今日子時，我去山下與他交涉。”沐樊道。

說到底，這終究是沐樊與陸夢機兩人的事。

然而眼睜睜看着陸夢機那魔頭不擇手段達成了目的，宗主仍是心中擔憂：“那厮已是元嬰後期，師弟若要下山，多帶些人。”

沐樊一頓，點頭。

從大殿出來，沐樊走出了兩人的視線，逐漸放緩了步伐。

新聞訊息裏，那張嚣張冷冽的臉再次劃過腦海。

長大後的陸夢機，與小時候還真不一樣。

沐樊沉思許久，最終無奈嘆息：“胡鬧！”

那廂，章程帶着第三批食材回到茅草屋，驚覺已經香味撲鼻。

“陸哥，這燒什麽吶？”章程放下東西，再一看——豈止是他，幾個跟拍陸夢機的攝像頭都要栽到鍋子裏去了。

“大鍋菜。”陸夢機頭也不回道。

章程帶回來的東西雜七雜八，他略一思忖，只能先做個雜煎。

五花肉被切成片，帶上過了一遍油的三角豆腐，配上手掰的菜葉、粉條，下了大料姜末之後便是騰的一下熱氣升騰，只将人饞蟲都勾了出來。

山間夜深露重，陸夢機似乎還覺着不夠，把章程拿來的一小碗花椒分開，洗淨，末了用炸開的油往上面一倒，滋溜一聲又麻又辣。

“你吃多少辣？”陸夢機問。

章程已是看呆了，只知道慌忙不疊的點頭。

陸夢機擡了擡下巴，示意他把第一鍋給撤了。然後嫌棄的翻了翻章程提回來的小菜籃。這一批又不知道倒騰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果腸、方便面、速凍雞翅、餃子雜七雜八的堆在了一起。

“這個怎麽做？”章程按耐不住饞意，可憐巴巴的在一邊伸頭直看。

原本以為陸哥的手藝和他不相上下，特地去了老遠的小賣部買了點速食，沒想一回來就被打了臉。

“香鍋。”陸夢機簡短道。

“陸哥你會做香鍋？”章程驚了個呆。

陸夢機眼神鄙視：“你不會？”

章程閉上了嘴。

鏡頭前，陸夢機熟練的掂鍋、放料，看都不看全憑感覺。但味道每每起來，都是打心底促進人唾液分泌。土竈大鍋菜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用油，章程前幾次拿來的油不多，陸夢機見狀，幹脆下一鍋開始就扔了一大塊肥肉進去，等焦黃之後再把肉渣挑出來，去下過了花椒油的速食品。餃子則是單獨油煎到金黃，最後才放進去。

就連編導都忍不住長吸了一口氣，肚子咕咕叫。

——還好有後期收音。

衆人卻是不知道，陸影帝其實加起來都有十幾年沒做菜了。

當年特意為阿樊學的廚藝，還未臻至大成就差點生死不見。再往後陸夢機被捉到妖城，一路摸打滾爬上來，稍有松懈就會成為大妖的腹中餐，自然也沒這個閑情雅致。

到了最後殺出一條血路，妖都裏禦廚無數，陸夢機下廚的機會也是寥寥可數。

但有漫長的生命來琢磨，總歸也差不到哪裏去。

在一衆就差沒跪舔陸大大廚藝的劇組人員中，站在攝像機後面的小周卻是想起了一段往事。

十幾年前，他剛被招聘為妖皇特助，半夜三更被叫起來給陸尊者送菜。那時候的尊者也不過用清水過了過，加點鹽一鍋炖了毫無亮點。

那時他還忠心耿耿的提議給尊者再做幾道，卻是被陸夢機一口否決——

“當年劍峰上夥食就這樣，幾百年見不到人，實在想的狠了就仿個菜式，琢磨琢磨當年的味道。”

那廂，陸夢機炒完了麻辣香鍋，也不願意屈尊降貴去盛菜，便由巴巴等着的章程代勞。

“給節目組分點。”陸夢機下令。

章程連連點頭，一衆編導攝像也跟着道謝，嘩啦啦人走了一半。

“陸哥，還燒呢？夠了吧。”剩下來兩個跟拍怕陸夢機辛苦，勸解道。

陸夢機搖搖頭，剛才兩道菜不過找找手感。他琢磨少許之後，把剛才克扣下來的食材再次精挑細選，然後拿起刀，開始小心切片。

——攝像A：我怎麽覺得陸哥現在才認真了起來……

——攝像B：怎麽還雕花了呢，比起來，剛才做菜的表情真是敷衍啊……

陸夢機上桌的時候不動聲色，兩位跟拍也沒有提及他私藏了最後一道菜的事實。等他拿起筷子，衆人也緊緊跟了上來——大鍋菜入口的一瞬間，幾乎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

鏡頭中，陸夢機沐浴在一衆崇拜的小眼神中間，不動如山。

墊了個肚子，按照當日安排，一行人要繼續跋山涉水去第一批嘉賓的農舍處會和，進行第一天的小黑屋采訪。

漆黑濃稠的夜裏，除了前面幾盞探照燈，到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一開始只有兩位嘉賓還走的不慢，等宋媛、林煙水麽加入之後，陸夢機徹底體會到了什叫做累贅。

宋媛還好，林煙水簡直是一步一尖叫。宋媛在一邊不不緊不慢的安慰她，心中卻是因為對比而竊喜。

“這下面地這麽軟，會不會有蛇！”林煙水也是叫苦不疊，她體能其實不錯，只是從小就怕蛇。

“放心放心，不會有的！”宋媛軟聲哄道，章程也在一旁溫言相勸。

陸夢機瞥了一眼，不置一詞。

跟着陸夢機的跟拍一時有些猶豫。吃了陸大大的菜，他早就堅定不移的站在了自己嘉賓這邊。陸大大向來我行我素慣了，不會照顧女藝人情緒也合乎情理。只是在真人秀裏頭，難免落人口舌。

不過身為攝像，也不好開口提醒。

他偷偷給陸先生的周助理使了個顏色，那人卻只是微微點頭，讓他放心。

那廂，林煙水得到兩人安慰，剛剛定了心，就聽陸夢機忽然出聲：“別動。”

林煙水一秒臉色慘白。

陸夢機這話卻是對宋媛說的。宋媛還未反應過來，滿臉迷茫的回頭去看陸夢機，忽的只覺得眼睛一花，小腿上一涼——

陸夢機收回手，一條有紅蠍色斑紋的幼蛇在他兩指之間掙紮扭動。

一時間，整個隊列都安靜的不像話。

緊接着是兩位女嘉賓沖破雲天的尖叫：“啊啊啊——”

陸夢機卻是心情愉悅，他招了招手，小周立刻拿個根特殊質地的繩子，兢兢業業接過。

“陸、陸哥，你這是……”

“炖了吃。”陸夢機語重心長道。阿樊被劍氣所傷，受損最重便是經脈。回頭給這小菜蛇喂點靈石，做成蛇藥，有止淤通絡之效。

另一邊，紅白玫瑰終于恢複了過來，瑟瑟發抖的抱作一團。

“陸哥，這蛇，”宋媛只覺得心髒砰砰亂跳，她膽子比林煙水更大，但不知為何看向陸夢機的時候有些臉紅：“這蛇有毒嗎？”

陸夢機搖頭：“這一片山裏，都沒毒。”

宋媛小心謝過，拖着林煙水繼續往前走。

後面的人群裏，一陣竊竊私語：“你們看到陸哥出手了嗎？”“我的天，剛才那一下我還以為是電影特技！”“陸哥是不是拍過武打片？這身手，都不用武替了吧？”“問題不在這裏——你就算眼跟得上手，那麽一條蛇，你敢出手嗎？”

最最要的一點，衆人心照不宣。

等這一段放出來，本來就已經登頂的陸影帝——怕是更加要炸。

宋媛聽着身後的議論，只覺得從脖子紅到了耳根。再看向陸夢機時眼神不自覺的打飄，只希望這段路再長一點，能慢慢走下去。

——雖然被吓得三魂離體的林煙水也走的太慢了點。

陸夢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不要怕，”他回頭，開口，依然是常用的命令式口吻：“跟我後面走，出事我擔着。”

林煙水一愣，握住宋媛的手，加快了腳步。

不知不覺之中，農舍終于出現在了眼前。望着兩人狼狽的身形，白紫紫當下便是一驚。四位嘉賓之中，甚至就連年輕力勝的章程都沒有好到哪裏去。

相比之下，陸夢機真是鶴立雞群。

真人秀裏，嘉賓們幾乎沒有自己的個人時間，就算再狼狽，鏡頭跟拍一來也要迅速進入狀态。

和白紫紫預料的沒錯，陸夢機坐在那裏，果然還是同在劇組裏一樣，一副雄霸天下唯我獨組的表情，偶爾說話也是不冷不熱的幾個字。

陸大大，你這樣很容易被觀衆嫌棄啊你知道嗎！

白紫紫心中吐槽，然而因為早晨的換簽之恩，她必須打點精神為陸夢機說好話。

不過——還沒等她開口，除了陳枭之外，剩下幾位嘉賓卻是争先恐後要把陸夢機跨出一朵花來。

“陸哥路上太照顧我了——”林煙水眼神酥軟，給陸夢機倒茶的時候簡直是個虞姬看大王的表情。

“陸哥廚藝真好。”章程那小表情，更是沒救。

“夢機哥剛才救了我，”宋媛緩聲道：“雖然害怕但是很……開心。”言罷還看了一眼白紫紫。

白紫紫：……關我什麽事！？向我示威有什麽用？我這個正宮是個假的啊喂！

家長裏短其樂融融的鏡頭拍完。一衆嘉賓被挨個兒叫到小黑屋進行單獨采訪。

章程咖位最低，十分鐘就過，臨走的時候還瞅見兩個後期妹子蹲那兒，對着陸夢機掐住蛇的鏡頭冒粉紅色泡泡。

什麽時候能像陸哥一樣紅呀——感慨歸感慨，章程不得不承認陸夢機紅的名至實歸。

農舍外圍，節目組的專車已經等候多時。回程沒有拍攝，他可以走個捷徑，搭車回他的茅草屋。在得知陸夢機不會回客棧之後，章程也毅然決定留守山上。

要跟陸哥多學學！

專車把他放在了路邊，深夜的閑定山有着宜人的靜谧，霧岚從山上降下，如夢似幻。

章程忽然揉了揉眼睛。

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是山後沒有布置攝像頭的地方，竟然真的站了一個人。

廣袖長袍，黑發如墨，身姿清隽如谪仙。

章程此時身邊一沒助理二沒攝像，孤身一人，原本也不大敢上山，但他偏偏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運動鞋踩在枯枝上，發出咔擦的聲響。

那人微微轉身。

章程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這人是怎麽長的？！那眉眼，那氣質，全身上下都帶着仙氣！章程癡迷的看着他，傻愣愣的覺着自己似乎遇上了山間的精怪。

還是不吃人的那種——溫溫柔柔的，甚至對他勾了勾唇角：“抱歉，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