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清珏

“沐長老回來了!”

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宗內, 然而還未等衆弟子往劍峰上擠,宗主已經迅速遣人将沐長老請去。

“來,給你看看我們禦虛宗未來的江山!”

小後山中,正在建的禦虛附屬文武學校已經初具規模,一長條鐵絲網将學校與宗門隔開。一位片警正在與監工弟子理論:“你們這是閑定山自然保護區, 不能拉高壓電網的。”

那弟子解釋:“沒通電, 真沒通電!就是唬人的。”

“那你們挂一個高壓電警告作甚?!”

“和泰拳警告一樣啊。”

“撤了撤了,被媒體拍到像什麽樣子。裏面藏着什麽東西?鬼鬼祟祟的, 上頭注意你們好久了,上個月端了好幾窩傳銷組織,都是跟你們一樣拉高壓電網的。”

“可是……”

宗主一聲輕咳, 把那弟子拎開:“就按他們說的去做。這小徒弟腦袋不太靈光, 見笑見笑。”

那小片警回頭, 原本緊皺的眉頭在看到來人時一愣,說話也客氣了些。

當先那位長者白須飄飄,仙風道骨,後面跟着的一位青年, 也不知道怎麽長的, 約莫二十歲出頭, 姿容清隽與這土胚房格格不入, 卻是臉色明顯有些蒼白。

他忽的有些警覺,這幫人該不會是拐賣人口的吧?!

“鐵絲網裏頭有什麽?”他嚴肅問道。

“啥都沒有, 就是經常有野獸出沒, 這不防止學生一不小心進去了嘛……”宗主解釋道。再往裏面幾十公裏, 就能看到那些又沒用又恐高的弟子低空禦劍,分分鐘就能投稿走近科學。

“野獸?”片警一愣,氣笑了:“我管這片兒兩年了,有沒有野獸我還不清楚?你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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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只因為沐樊沖他微微一笑,開口:“裏面是我們的藥材基地,中草藥種植不易,怕學生玩鬧闖進藥田。慎行,給警官找一下我們的經商執照。”

刷刷刷一沓子文件擺在了桌上,那片警暈暈乎乎的翻了兩頁:“哦是禦虛藥業啊,省重點扶持企業,納稅大戶啊。成吧,你們別真給鐵絲網通電就好。這一片松鼠多得很。”

言罷又看了幾眼才離去,直到騎上小摩托開上公路,才猛地回神。

——他們要攔着藥材,直接在藥田外面扯鐵絲網不就行了,怎麽會扯到這麽遠的地方?!

然而高速機動車道掉頭不易,他只能暫且記着,一面又憤恨感嘆:

真特麽美色誤人!

毛坯房內,黎慎行收拾好文件,向兩位師長告辭後。與那管事弟子一同走出門外。

“倒是辛虧你在,”宗主一面領着他參觀即将建成的校舍,一面感嘆:“不過是個企劃書,下次讓慎行送來就好,還要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沐樊搖頭:“原本也不遠,正好回來看看。”

“這次回來,不如多休息幾天。”宗主佯裝無意提到。

沐樊微微沉吟:“也好。”

“不如先待兩周?”

沐樊望了他一眼,似有所覺,心中微暖,點頭應下。

宗主這才略微放下心來,然仍是隐隐憂慮。

只希望……那挂盤蔔算有誤。

打從幾百年前,最後一個魔族大能殒命于萬魔淵,修真界就一片歌舞升平。沐師弟……又怎會如卦象所說有命中劫數?

禦虛宗小仙女內部群在這一日間刷了整整幾百條訊息。

雁回峰的大師姐趕在次日清早敲響了席雪的竹舍:“好點了沒?昨天送你回來的時候那小臉白的喲,喏,今早兒給你申請了個電熱毯,沐師叔說你這是寒症,看看有沒效果。”

席雪低聲應了,伸手接過,奪舍時的寒意依舊沒有散去,可能一年半載都會把她的修為壓制在金丹以下,這無疑也是沐樊放心留她的原因。

“不過,咱也不虧!”那師姐興奮道:“昨天你在劍峰迷路後,可是沐沐親自送你出來的!講道理,你師姐入門這麽多年了,可都沒摸過沐沐的小手。刺激不刺激?開心不開心?!”

席雪見她紅光滿面,不忍拂她意,只得微微點了點頭。

終端內,依然有無數平時見不着人的師姐們在刷屏。

“寶寶也迷路了,要沐沐牽着才能回家!”

“寶寶跌倒了,要沐沐抱抱才能起來!”

“寶寶也跌倒了,要沐沐親親……”

大師姐終于忍不住全群禁言:“你們夠了啊!小心我舉報你們早課玩手機!!!”

席雪靠坐在床上,鋪好的電熱毯讓她找回了些力氣:“沐長老……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大師姐微微歪頭:“說起來,雖然沐長老這些年廢除了不少繁文缛節,但在宗門妄議尊長也是不當。不過既然是師妹你在問,其實也沒什麽啦。沐長老是讓人尊敬的前輩,也是禦虛宗的靈魂人物,唔,就像全民偶像一樣。這些年雖然他大多在閉關,但宗門的制度還有典籍的修繕都是他一手在做。”

“可我們叫他沐沐,當然又跟沐長老不一樣啦。”

席雪微微一愣。

“他在宗門傾注了太多的心血,有時候連自己都顧不上。我們都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師姐嘆道:“他看上去,總是很寂寞。”

雁回峰的清晨日光盈盈。

師姐為她帶來了早膳,稍作交談後便禦劍去主峰趕後半截的早課。

席雪則怔然的坐在案前,手中拿着毫無信號的終端,眼神空洞沒有焦距。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她才終于等來了玉簡上的訊息。

她深吸一口氣,變作原型向劍峰飛去。

沐樊的竹舍在藏經閣的南面,因着有晨光與寒梅點綴,讓人遠遠看着便心生暖意。她順着玉簡上的指引繞過竹舍外的陣法,推開門時,正看到秦慎獨在往昨日那盞魂燈的殘骸上塗些什麽。

“坐。”他言簡意赅道。

房舍內,有淡淡的檀香氤氲,但仍是能嗅到其中夾雜的梅香,和用于外傷的基因藥劑噴霧氣味。

席雪安靜的跪坐在蒲團上,眼神無意識跟随着秦慎獨手中的動作。

人有苦集滅道,生生世世入六道輪回。

離世之時,身重而遁為塵土,唯有一縷魂火輕如無物,得以入黃泉路。

修真者若不能飛升,往往會留下一道魂火印記,放入魂燈。後人受先人福祉,往後若遇到先人轉世,便可照着魂燈一眼認出,還施福澤。

宗派、家族之中,留存的魂燈越多,也益發能彰顯他們曾經的繁盛。

可誰又能知道,劍峰的藏經閣之內,封住的不是洛桑子的印記,而是他真正的魂火?

秦慎獨在魂燈上塗完塗料,随手放置于一邊,走進了內室。

沐樊出來時,席雪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低頭。

只能看見他用繃帶包裹的手腕輕輕捧起茶盞,熱氣氤氲裏,傷口裏的梅香再次鋪散開。

沐樊似乎從未在她面前遮掩,他就是梅花障的施障人。

可是——梅花障若是為了奪取修為,他卻明明對修為毫不在意。昨日藏經閣裏用邪兵割開動脈的手法,又豈止是有損修為,簡直連命都不要了。

席雪抿住嘴,腦海中一片混亂,然而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她便也不再猶豫,将身上的玉簡、終端一并交出,安靜的放在了桌案上。

竹舍內,唯有她自己的聲音緩緩回蕩。

“你是說,朱雀找到了一塵的轉世?”沐樊訝異,眼神之中竟是少有的輕快。

“很好。大夏太子,尊榮無雙。”席雪道:“沐道長……可是要去看看?”

沐樊道:“他過的不錯,就夠了。”

席雪一愣,擡頭。她知道自己賭對了,可她仍未預料到沐樊竟是這般反應,心下複雜無比。

“前一百年,一塵魂火微弱,連我也只能勉勵維持。後來逐漸穩固,猜想是有人護持,原來竟是朱雀。”沐樊微嘆。

“您……可怪朱雀尊者?”席雪輕聲道。

沐樊搖頭:“他終究護了一塵轉世十次。你說的玉簡,是那日突然出現在朱雀案上?”

席雪點頭。

“玉簡裏,可是只有一句話,教他去剝開魂火外焰。”

席雪訝異的睜大雙眼。

“朱雀起先當是不信,因別無他法,按玉簡上的指示看到了魂火裏的梅花。”沐樊緩緩說道,如同親見了未在眼前發生的一切:“又從典籍裏查到了梅花障法,便能知道三千年前,最後一個施障人消失在了天水劍閣。再加上從別處得知劍閣內門傾軋,他已心有猜測,于是再度與玉簡中人聯系。我說的可對?”

席雪一頓,惶然點頭。

可他又怎知道這些?

沐樊将茶盞放下,看向秦慎獨:“知道是誰嗎?”

秦慎獨好不隐藏眼神裏的怒火:“清珏的手法。”

沐樊嗯了一聲:“和幾百年前,一模一樣的手法。”

席雪靜默。清珏,這個名字她在昨日的藏經閣中就曾看到過。天水四子之一,那盞已經近乎熄滅的魂燈。

“那時,我去首南峰閉關。那一年升仙大會,宗內收入一位雙靈根精英弟子。博聞強記,又根骨頗佳,不出意外會被納入內門。慎獨的道號,原本也是想給他的。”

沐樊聲音輕緩:“他生于凡間富貴之家,于諸事都甚為機敏,纏着執法長老批了條子,常駐于藏經閣中。往後一路練氣、築基暢通無阻。旁人都道他運勢極佳,常常能從深山之中帶回靈草,煉器如有高人指點。”

席雪似有所覺,望向他——

“然後,他消失在了藏經閣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溫暖的竹舍,驀地因為這一句話寒冷刺骨。席雪握住衣袖的手微微顫抖。

她知道那名弟子是怎麽死的。如果昨日沐樊沒有趕到,她也會消失在藏經閣中:“是……清珏?”

沐樊點頭:“他留下一本手記,流入凡間。自稱是将一生功法傾囊相授,實際卻是騙得那人來藏經閣,在取魂燈時奪舍。”

“清珏從來不屑于威逼利誘,他告知朱雀的,也都能從典籍裏印證。他要的是朱雀心甘情願聽信于他。甚至不用他開口,朱雀就會遣人來藏經閣中,為洛桑子奪舍做嫁衣。”

席雪低頭,指尖刺入掌心而不自知。

“回去罷。”沐樊望了她一眼,道:“莫看的太重。你命中注定逃過一劫,想來也自有緣法。”

席雪驀地起身,卻是向他行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禮數,右掌貼在胸口,許久才轉身而出。

秦慎獨眯着眼睛,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看着像妖族的效忠禮,怎的奇奇怪怪的……”

“她已經向朱雀行過了,于情于理不當對第二個人效忠。”沐樊聞言解釋。

秦慎獨撇撇嘴:“蠢成這樣,誰想收她。”言罷又舉起那殘缺的魂燈:“現在走起?”

沐樊點了點頭。

“慎獨,”他忽道:“我已同你講過昔日舊事。現在終于等到清珏出現,你可知道我們即将對上的是什麽。”

秦慎獨深吸了一口氣:“梅花障,和另一個魔族。”

與此同時,s市。

陸夢機好整以暇的撤去鳥籠上的禁制。

小周從烤箱裏取出外焦裏嫩的烤乳鴿,按照陸夢機的指示在鳥籠旁轉來轉去。

“哥,分我一個翅膀呗!”陸米從幼兒園放學回來,背着小書包跟在小周後面,兩眼放光,

“自己寫作業去。”陸夢機毫不留情的把陸米鎖到房間裏,擡手打下隔音禁制,轉身看向鳥籠:“想好了沒?”

那比昨日瘦了整整一圈的百靈鳥慌忙不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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