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回宗

劍峰，近晚。

霞光将山岚層疊浸染，為經年不化的積雪蒙上一層豔色。

藏經閣屹立于高絕的峭壁之上，任雲翻霧湧巍然不動。窗扇半開如同仙人吐納，遠遠看去，似是有無數流雲穿窗而過，加上閣頂檐角的湛湛金光，讓人望而生畏。

劍峰腳下，當值的弟子掃去竹舍外的積雪，正和同伴閑聊。

“沐長老閉關也有三日了，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來。宗主又在嚴抓紀律，今天被突擊抽查的幾峰都可憐巴巴的……”

“真羨慕秦師兄和席師妹，被破例允許進閣參讀。今天有幾個被通報批評來着的？”

“三十六個……”

“哦豁，我說今天下種子怎麽快了幾倍，原來這麽多地方都被罰斷了網？！”

藏經閣內。

秦慎獨看似悠閑的坐在靠椅上，眼神卻是沉沉。

臨時支起的屏幕裏，一部古裝奇幻偶像劇正播放到大結局。

他的視線明明是看向屏幕，卻在席雪低頭時猛地掃去，帶着強硬的警告意味。

席雪垂首嘆息：“你不信我，但也無需防備與我。”

兩人視線的交點，一簇火盆正在緩緩燃燒，其中盛放的正是沐樊前日交與他的血樣。幽幽的梅花冷香被火焰收攏，彼此互不排斥，四份梅血顯然系出同源。

從梅血反推，就能查到清珏施展梅花障的媒介，若是輔以陣法，甚至能以此辨出與其他施障人，防備清珏手下潛入。

“你還未告訴我，沐長老怎麽樣了？”席雪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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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何幹？”秦慎獨挑眉，腦海中卻是閃過那日情形。

夜色中暴雨與雷鳴彙聚成洶湧的巨流，他的臉與沐樊一般蒼白，伸出去的手抖個不停。

秦慎獨的指尖在終端上劃過，方才再次安定下來。

席雪又道：“他救過我，我不該坐視他孤身涉險。”

秦慎獨不耐：“就你？除了添亂你還能——”

兩人的對話被忽然拔高的偶像劇音量打斷。

屏幕裏，星際趙兩眼含淚，嘶聲裂肺：“為什麽？為什麽？！她從來沒有對我這麽笑過，原來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笑起來是這樣的……”

趙影帝演技高超，将這一幕情場失意的動作、表情都灌入了張力，然而鏡頭一轉卻是讓人瞬間出戲。

鏡頭正中，飾演傻白甜的白紫紫從草叢中摘下一朵小花，笑嘻嘻的遞給男主。放大的特寫裏，兩眼因為用力過猛眯成了一條縫，從原本優雅冷豔的蛇精臉瞬間變成了卡通蛇精臉。

“……”秦慎獨毫不猶豫的按下快進。

辣眼睛。

先前在席雪身上發洩不出的火氣卻是有了宣洩口。他毫不猶豫撥打了天琴娛樂一位老經紀人的電話。

“二、二少！”

“《野薔薇生死戀》，八十二集，二十一分六秒。讓全公司滾去看，看完寫觀後感，發給白紫紫和她經紀人。公司在她身上砸了多少資源？啊？！就演成這樣？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名至實歸的白天後了？！把她下個月通告全推了，去和新簽的藝人一起回爐重造。”

“二少息怒！我這就去通知……紫紫她演技是差了一、咳，一點點，但是流量撐得住……”

“流量？公司給她炒的陸夢機正宮，然後呢？公關費扔進去連個響兒都聽不到！”秦慎獨嗤笑。

“那個……陸夢機這都出櫃了，咱們要不給紫紫炒點別的吧？”

秦慎獨一頓：“出櫃？”

“早上的娛樂頭條，二少可以搜陸沐發糖……”

通訊被陡然掐斷，秦慎獨急忙接入星網，星博的娛樂版面內，不只是頭條，副版也同樣被刷屏。

“陸影帝于S市CBD啓用六百塊廣告屏告白，與神秘戀人終成眷屬，為您深8網傳陸沐CP的來龍去脈”

“……”秦慎獨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陸夢機！”

席雪望着他，卻是放下心來：“既然陸尊者及時趕到，沐道長應當無事。”

秦慎獨回頭痛斥：“你這妖怪，果然吃裏扒外！”

席雪疑惑：“陸尊者乃元後大妖，妖界之內吾不知曉他對沐道長一往情深。兩位大人如此般配，你為何要壞人姻緣？”

秦慎獨冷笑：“說吧，他在妖界買了多少水軍？我出兩倍靈石。”

席雪認真道：“真愛是買不回來的。就像《野薔薇生死戀》一樣，你應該多看看這類電視劇，光一心修煉是不夠的。”

“……”秦慎獨險些一腳把屏幕踹開：“你知道我是誰？”

“禦虛宗內門大弟子？”

“我，秦慎獨，秦氏娛樂王朝第一順位繼承人，三家演藝公司的少總裁。你讓我多看電視劇？！”

席雪點頭：“原來如此。我長侍朱雀尊者座下，文娛八卦追星皆有百靈負責，我确是不知。”

秦慎獨深吸一口氣：“我告訴你，你們這些腦容量不夠的妖怪，就是被陸夢機給騙了。這厮分明——”

言語之間，卻是忽聽推門聲響。

兩人對視一眼，接着毫不猶豫的沖下樓去。

陳舊的木門半開，峰巒間赤色的霞光順着那縫隙湧進。來人輕輕側身，将紙傘上的積雪在門外撣落，合傘時門扇微黯，冷風拂過衣袂翻飛，轉身的一瞬像是把叆叇光影都攏入了傘骨之中。

秦慎獨終于放下心來，軟聲道：“沐師叔。”

沐樊點頭，帶上木門。

藏經閣中，幾十盞魂燈因為之前受了他的恩惠，感受到來人的氣息皆是魂焰竄動，微微浮起。

“辛苦你了。”沐樊溫和道。

秦慎獨搖頭，眼光問詢。

“無礙，不用多慮。”

如果不是那日親眼目見他身上的傷口，秦慎獨可能當真會被這句話糊弄過去。他沉默了少頃，因着顧忌席雪在，最終沒有多問。

“沐道長！”跟在秦慎獨身後，席雪也驚喜的湊了上來。

沐樊向她一笑，順着梅香幾踏入六層。火盆之中梅血已近乎燃盡，陣法愈見鮮明。

“做的不錯。”沐樊道：“宗門那裏，可以開始了。”

秦慎獨心道，這兩日睜眼閉眼都是把人推入搶救室的情形，他怎麽敢出一點差錯。此時雖然有千言萬語要問，然而席雪這只毫無情商的破鳥就跟個傻子似的杵在這裏，阻攔他溝通師叔侄感情。

“師叔，宗主那裏還是盡快去一次為好。”秦慎獨思索開口：“怕是已經察覺了什麽……”

沐樊應下，卻并不意外。禦虛宗中，執法長老掌藥，他掌劍，宗主則擅長陣法與蔔算。宗主若算出什麽，确然難以隐瞞。

只是昔日天水劍閣是禦虛宗開宗立派的依仗，根基被毀則高樓将傾。即便事态嚴峻，他仍是要保下劍閣的聲譽。

“慎獨，我去一趟主峰。”

秦慎獨點頭，跟在他身後走出藏經閣。木門外，天色漸晚，風雪行行不止。秦慎獨借着暗淡的餘晖，盯着沐樊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沐師叔，陸夢機他……”

沐樊側身，似是想起了什麽。

他的目光落在秦慎獨身上，眉眼溫和如舊。

秦慎獨原以為他會遲疑，沒想答案卻是來的不假思索。

沐樊嗯了一聲，緊接着唇角勾起，眉眼溫暖如冰雪初融。這一剎那的光景讓秦慎獨都幾乎看呆，緊接着卻又被劍修慣有的氣勢遮蓋。

“回罷。”沐樊微一颔首，琉光劍一聲清吟，青芒将雪地照亮。

暗淡的夜色中有飛劍躍起，在視線中消失的一瞬如浮光掠影，半邊天空被沐樊那标志性的青芒劃開，與高懸的孤月擦身而過。

“沐長老出關啦！快、快通知被罰的師兄們去求情啊啊！”劍峰之下，正在藥圃裏佯裝堆雪人實則暗中觀察的諸峰弟子紛紛興高采烈發訊。

劍峰上，則徒留秦慎獨孤零零的站在那裏。

不知為何，先前那無腦偶像劇的臺詞從耳邊蹦出。

——“原來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笑起來是這樣的。”

藏經閣的門再次被打開，席雪探頭探腦。

秦慎獨一臉不爽的瞪了她一眼。

席雪：？？？

秦慎獨氣勢洶洶的進門，腦子裏亂七八糟都是自己暴揍陸夢機的場景。他十歲被領入禦虛宗內，沐樊雖然在輩分上比他大了太多，卻是代替了他俗世中的父兄，成為最親近的家人。

藏經閣內，《野薔薇生死戀》還在繼續播放。放下心事的席雪看的津津有味，秦慎獨卻是心不在焉。他猶豫少許，還是發了個通訊。

哥，你跟嫂子怎麽樣了？

秦氏那放下家業，專修藝術的大少回複的極快：“旅游呢。怎麽，幾百年不發消息，想起來關心你哥了？當初娶你嫂子進門的時候你可是堵着門在哭，說什麽哥哥不要你了。”

秦慎獨心中冷哼，心道本少八歲時候的事情還記着，真是無聊至極。

沒事，就問問。吃好喝好啊。

秦慎獨寒暄兩句不再看向終端，心中卻是微微回暖。

只是——提到陸夢機三字，仍是不爽的很。

他又抽出玉簡，其中安裝的“陸賊監控插件”仍是在被幾位宗門內的忠實陸黑兢兢業業的維護運行。

坐标：S市，随行：一個戴貓耳耳機的寶寶，危險指數：D級，資料來源：依然是私生飯。

秦慎獨點了點頭，接着又傳達下去。

——第一，我們監控插件貴在精簡。陸夢機要是帶着十萬妖将也就罷了，什麽一個寶寶就不用多說了，畢竟聽起來就沒什麽戰鬥力。

——第二，一旦這魔頭出現在山下周圍，立刻馬上不要猶豫，直接拉警報！舉報有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