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玉簡換新

沐樊走出主峰的停劍坪,便看到殿門前熙熙攘攘擠了不少人在賣慘哭冤。

“沐長老!”一路上,無數弟子見到他皆是驚喜交加。

推開殿門,內裏暖光融融,燈下卻有兩人争的不可開交。

“私捉寵物,罰靈石五十,熊貓罰三百。”宗主手拿戒尺,在投影上敲的梆梆作響:“門規四百六十三條,犯了就是犯了,沒的說!”

那弟子痛哭流涕:“宗主大大,那熊貓是自己湊上來抱腿的!真不是我主動!”

宗主勃然大怒:“它碰瓷,你不會躲?”

“冤枉啊!我本想它抱一個腿子,我還有一只腿能動,就不管了……”

“這就是你抱着個熊貓禦劍飛行的理由?荒謬!檢讨書明天早課必須上交,靈石拿不出來就用門役沖抵,築基十幾年了,連個食鐵獸都躲不了,回去把道心堅定四個字抄一百遍!出去,下一個!”

再往後,是一位哭唧唧的年輕女修。

“宗主大大,我比他懂事!我知道錯了……”

大殿一角,幾名弟子縮頭縮腦議論紛紛:“今天怎麽這麽多被罰的?”

“宗主心情不好呗……釣魚執法,給山上幾只熊貓都安了攝像頭,逮一個是一個。早上還突擊檢查弟子宿舍,違禁品收了一大筐子——這倒是還好,湊巧沐長老出關,通融通融也就罷了。剛才那位師兄才是慘,真的只能扛着熊貓去擊鼓鳴冤了。”

沐樊走到殿前,幾道目光霎時向他看來。

宗主見到他時一怔,表情微動,卻是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

“沐長老!”幾位弟子喜出望外,人手一個拿着通告批評的白條兒蜂擁而上:“還請長老明斷!”

宗主一聲冷哼,沐樊卻是接過了面前的白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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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大多是查寝時被抓的倒黴蛋,也有從隔壁峰偷電、靈寵沒看好溜到山上屠殺葡萄的,處罰皆是稍有苛刻。沐樊微微一嘆,還是幫其中幾人從重判改為輕罰。一群弟子頓時激動的無以複加。

“都是被慣的!一個個的給我記着,可沒有下次!”宗主嚷嚷。

“謝宗主,謝沐長老!”衆人歡歡喜喜的走了。

殿內,沐樊将落了雪的大氅脫下,低笑:“倒不是慣的,都還年輕。”

“你這是出關了?”

沐樊點頭。

宗主瞧了他一眼,心中一嘆。明明知道師弟有事隐瞞,但真正見到人的時候,這兩日的無名火仍是消散無跡:“回來了,回來就好啊。前日你讓慎獨知會我的事情……”

他話說一半,才想起來殿前還站了個人,正是剛才那跑來伸冤的年輕女修。

宗主一聲清咳,卻見那女修仍是呆頭呆腦的站在那裏,一眨不眨的看着沐師弟脫去外氅。

沐樊亦是有所覺,轉身溫和道:“有什麽事嗎?”

那女修蹭的一聲後退一步,兩眼通紅頭搖成了撥浪鼓,使勁兒把白條往口袋裏塞:“沒事沒事,弟子甘願領罰……”然後頭也不回跑了。

“怎麽回事——”宗主擰眉,随手翻閱桌案上的違規名冊。

柳某某,私售偷拍執劍長老寫真集,觸犯門規二十六條“不敬尊長”,念初犯,輕罰……

私售,偷拍,執劍長老,寫真集。

宗主猛地合上名冊。

正對上沐樊詢問的目光。

“無事、無事。”宗主連聲遮掩,一面怒氣勃發,暗暗記下了這位柳某某。

他不動聲色的岔開話題:“宗門玉簡換新,上一次還是幾十年前。要不是你讓慎獨知會我,我和你執法師兄都是給忘了。”

沐樊道:“正巧去年新開了靈礦。一周左右便能換完。先前門內研究的陣法,也可以一并替換上去。”

宗主點頭:“回頭喊那幾個法修過來開工。”

他将神識探入陣法中樞,傳令下去,但凡禦虛宗弟子皆是玉簡一熱,整個閑定山上下都浸泡在硬件換新的喜悅之中。

然而大殿內卻是一片沉默,少頃,宗主終于忍不住問詢:“這兩日,你……”

該來的總是會來,沐樊略微思索,開口:“師兄可還記得五百年前,消失在藏經閣中的弟子?”

宗主一凜:“是他?”緊接着神色陡沉:“當年宗門如何對他,沒想他竟是從閣中偷走典籍消失無蹤。沐師弟,你這兩日可是與此事有關?”

沐樊點了點頭。

“一宗之事,便該由一宗鼎力承擔。你傷勢未愈,怎能獨自涉險?”宗主望着他,眼神頗不贊同。

“六百年前,宗門百廢待興,人才凋零,事事仰仗于你,是宗門虧欠于你。現在,”宗主輕嘆:“你要知道,你當年一手帶起的禦虛宗,已經長大了。”

殿內,長明的燈光微微搖曳。

沐樊聞言擡頭,漆黑的雙眸被燈光映亮,帶着澄澈的暖意。

這站長明燈燃燒了近千個春秋,自天水劍閣開始就高懸于主殿之上。那時沐樊身為內門弟子,卻不似三位師兄一般常來此處。在劍閣中二十餘載,也不過叩門兩次。

一次是入閣,再一次——

沐樊微微颔眼,記憶中的兩盞長明燈重合。匕首的冷光映在手腕上,洛桑子面露紅光,清珏靜立于一邊,分明已将那把匕首讓給了洛桑子,可從背後越過他肩頭的視線于沐樊相撞,卻像極了螳螂身後的黃雀。

待梅花障成,一身修為當盡數轉嫁。

寬敞的主殿陰冷森寒,沐樊在捆仙索裏靜默不語,直到一塵的怒吼打破沉默。

“——你們怎麽敢?!我已知會師尊,你們若不想身敗名裂,速速俯首認罪!”

“為什麽不敢?梅一塵,你以為師尊會救他?荒唐,這裏是天水劍閣,不僅是師尊,就算師祖、師叔祖還活着都不會救他。”

“這只是個儀式。”

“劍閣千萬年傳承,不能斷在我們手裏。當年梅家受萬人唾罵,若不是向宗門交出梅花障,怎能得劍門庇護?一塵,你若是阻攔,就是梅家的罪人,也是劍閣的罪人。莫怪我們對你動手——”

回憶戛然而止。

沐樊再次擡頭,長明燈下,主殿內的桌案擺設、還有那浮誇的曲面屏幕皆是與六百年前不同。

還有站立的人。

宗主緩緩道:“你為宗門長老,享一宗供奉,便是你有任何事,都有宗門為你做靠山。六百年了,你還不信任禦虛宗嗎,要自己涉險?啊?!出了事怎麽辦?怕是這全宗上下都要鬧騰起來,我這把老骨頭都不夠給你賠罪的。宗門欠你的啊,你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峰頭享享清福多好……”

沐樊忽的展顏一笑。

宗主往後的大半段話盡數被這一笑憋了回去。

“多謝師兄。”沐樊定定道。

宗主一頓:“哎……你啊。”

禦虛宗內,玉簡換新的消息在一晚上迅速傳遍。就連早早睡覺的弟子都被同寝從被子裏挖起:“你說咋們新玉簡至少得有128TB內存,六十四核的吧?閉關的時候存個八百部全息電影沒問題吧?”

“那肯定啊!媽呀激動到飛起!說起來上一批玉簡雕花沒雕好,把宗門标志刻的太卡通了,上好的靈髓玉看着就跟塑料牌似的。回家探親的時候還被嫌棄咱制藥廠也不發點好的……”

“可不,新玉簡啊——”

閑聊間,忽見一位師妹貼着牆走過。

“柳師妹!你的違紀銷了沒?沒銷趕快去主峰啊!沐長老剛剛過去,撒個嬌求個情就好了!”

那位柳師妹身形一頓,狀若無事:“不用,不用。”

“大好的機會啊!”幾位師兄嘆惋,望着那道翩然離去的身影,又是納悶:“你們說,柳師妹是觸犯了哪條規章來着的?查寝沒查到她啊,奇了怪了……”

主峰,前山。

負責玉簡陣法雕刻的法修來得極快,幹起活來熟練無比,蹭蹭蹭便是第一塊玉簡出爐。秦慎獨伸頭看了眼原材料,又往裏頭倒了點東西。

那物事晶瑩剔透,芬芳沁人如有梅香,沾上玉料之後卻将讓雪白的玉料微微滲入一點淺粉。

“哦豁,還帶染色的。”

秦慎獨解釋:“染個色,防止掉到雪裏找不到了。”

一時間,弟子紛紛高呼秦師兄英明。

在衆人翹首以盼之中,新版本的第一塊門派玉簡終于出爐。立刻有幾個弟子上前測量産品參數。

“該玉簡純白摻紅,主屏尺寸5.8英寸,目測可兼容時下熱門貼膜尺寸,內置法陣不可拆卸,約等同于六十四核……”

秦慎獨不耐打斷:“就你廢話多!行了,要是玉簡變深紅會自動觸發門派警報,比你捏個法訣快多了。”

那位弟子立時記下:“安全性能又比上一代提升了一整個數量級……”

在沐長老的授意下,剛出爐的門派玉簡優先分配給剛剛趕回的外派弟子,其後是居住在山腳的外門弟子。

主峰前山很快就聚攏了不少人,領了新硬件之後便喜滋滋的分享插件交流種子。

主峰後山。

暗淡的夜色被小徑旁的燈光照亮,熱氣中夾雜着涼意,原是已經入夏。

白慎言打了個哈欠,摸了摸早上被宗主拿來釣魚執法的熊貓幼崽,把它身上的攝像頭取了下來。

“回去啦!”

白慎言抱着熊貓團子,順着小路向前走,忽的揉了揉眼睛。

道路一側,一個熟悉的身影靜立在雲海的邊沿,看山崖下晚雲卷動。

“小師酥!”白慎言立刻蹦跶起來,開開心心的趕了過去。

沐樊回身,便看到白慎言和熊貓團子一起擡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

白慎言呀了一聲,忽然似模似樣的皺起了眉頭:“師父說,小師酥每次想到過去的事情,就會在這裏。”

沐樊驚訝,還未開口,忽然被塞過來一個東西。

白慎言墊腳,把熊貓幼崽放到沐師叔的懷裏:“小師酥抱一抱,抱一抱就不會不開心啦。”然後又悄悄道:“我把攝像頭拆啦。師父不知道的,小師酥晚上可以把它偷偷帶回去哦,明天還給我就好。”

那熊貓幼崽看上去開開心心的,身上有微薄靈氣躍動,似乎差一腳就要跨入靈獸的門檻。它生來便聰慧,此時聞言伸出兩只胖乎乎的小爪子,一副快抱我的樣子。

沐樊啞然一笑。

他接過那熊貓團子,幼崽溫熱的觸感與道袍襟口冰涼肌膚相觸,毛絨絨的像是在心尖拂過。熊貓顯然是被抱習慣了,在沐樊懷裏熟練的換了個位置,一面伸出爪爪去碰衣襟裏的玉墜。

沐樊輕輕捏起它的爪子。

白慎言眨了眨眼睛,困得有些迷糊,但總記得小師叔閉關前是沒這個玉墜的。

沐樊掂了掂熊貓,便低身還了回去,溫言道:“乖,去睡覺。”

白慎言點點頭,轉身離去。

沐樊目送他離開。衣襟內,玉墜微微溫熱,伸手觸碰時指尖便能摸到上面的大妖孟極浮雕,其狀如豹,而文題白身。

S市,陸宅幾公裏外。

陸米乖巧的坐在副駕駛,兩手放膝蓋,毛絨絨的耳朵一動一動,等了半天還沒等到哥哥的表揚。

他的兩只小貓耳抿了下來,然而少頃就又打起了精神,從口袋裏掏出一朵幼兒園老師獎勵的小紅花,在陸夢機面前晃了晃。

陸夢機無動于衷。

陸米開始舉着小紅花上蹿下跳。

陸夢機繼續開車。

陸米吧嗒一聲,把小紅花貼到了豪車的擋風玻璃上。

陸夢機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

“到家,下車。”

陸米哼哼唧唧的帶起帽子,又哼哼唧唧的下車。然而在看到陸宅的一瞬間又高興了起來,就着條門縫就向裏面拱。

然而卻只有他一個人進去。

陸米扭頭,見哥哥還傻站着,也不再管,開開心心去找被封印的游戲機了。

門外。

陸夢機伸手,從襯衫衣領裏拿出一塊玉墜。

那玉墜與沐樊所戴的樣式一致,正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一對,是陸夢機一百年前雕刻而成。

此時,夜色中,陸夢機微微皺眉,正在感受玉墜裏傳來的信息。

幼崽,熊科,哺乳類,軟毛,黑白相間——

記憶裏,終于有一種物種和玉墜傳來的觀感對上。

呵,熊貓。

熊貓有什麽了不起?

他毫不猶豫的輸入靈力,讓玉墜發光發熱,表達來自陸妖尊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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