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雌性

沃瑪在隔間的一角, 看到了一個人。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雌性。

對, 雌性。

在這篇星域輾轉的十幾年中, 沃瑪見過的智慧生物數不勝數，但他知道只有潘多拉星是不一樣的。獸神在用嚴峻的生存環境考驗他的子民的同時，也給了他們獨特的恩賜。

他賜給獸人兩種截然不同的體态, 讓他們兼具野獸的強壯與人類的智慧。他還賜予雌性來自神國的靈魂，讓他能輕易攫住獸人的心。

眼前的青年與粗糙的異族男性截然不同，用沃瑪的話來說，就是“眼中有着令人窒息的靈魂”。

他的眸子如同黑曜石一般璀璨, 就算不笑的時候也帶着顯而易見的溫柔意味。面容如同被獸神吻過一般精致，沒有任何獸人能抵擋他的任何要求。與度虎族嬌貴的雌性相比, 他的眉宇之間多了幾分英氣, 卻絲毫無損他的美貌。

他還向自己看過來——

這位度虎族勇士僵立在當場, 原本冷峻老陳的臉從黝黑變為黑紅。

只是那名叫陸夢機的豹族獸人, 有意無意的卡在了視線中間。

沃瑪的心中有一瞬豔羨。豹族獸人顯然與眼前的青年相熟，甚至還坐在了青年的身側同他交談——沃瑪相信，任何心智正常的獸人勇士, 在目見這一幕之後都會無比嫉妒于他。

陸夢機竟然在面對這樣美麗的雌性時, 還能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話！他是瞎了嗎！

“阿樊, 這是沃瑪。”陸夢機給了度虎族獸人一個帶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簡短介紹。

沃瑪還沒來得及诠釋眼神中含義，與野獸一般敏銳的雙耳卻是微微一動。

有人在向那位美麗的雌性介紹自己——

沃瑪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激動，深吸一口氣，試圖極力展現出雌性們最喜愛的形象：“日安, 這裏是度虎族獸人沃瑪，三十一歲，單身有兩百坪洞穴，無不良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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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夢機聽他說道一半，忽然側身向沐樊靠近，壓低的嗓音，靠在青年耳後說了些什麽。

沃瑪幾乎在同時瞪大了眼睛，他竟敢冒犯——

“你好，我是沐樊。”青年向他禮貌微笑。

沃瑪大腦中一片空白，還未等獸人遲緩的神經将這份狂喜從視網膜傳遞到中樞并下達回應指令，先前受了內傷的右手手腕忽然條件反射般一陣刺痛。

在神經灰質和神經白質的競争中，求偶的本能輸給了求生的本能。

在那位雌性的身後，陸夢機正冷冷的看着他。

挑起的眉毛下，視線在他腫的老高的手腕徘徊。沃瑪絲毫不懷疑，他的下一個舉動就是将自己的右手擰斷。

這是一個任何獸人都能明白的眼神。他是在向自己示威，宣誓對眼前這位雌性主權。

沃瑪瞳孔一縮，迅速将自己保持在安全距離以外。他依然記得剛才在門外的場景——陸夢機的實力，比他高出的不僅一點半點。

理智回歸之後，沃瑪明智的不敢再當着陸夢機的面挑釁，看向沐樊的視線也有所收斂。那正待被極力推銷的兩百坪豪華洞穴，和還未說完的自我介紹也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自己剛才和族人說過的話——這種星船裏怎麽可能有雌性。

世間果然沒有絕對。嬌貴的雌性從不離開部落，是因為部落給予他們庇護。眼前這位美的不可方物的雌性出現在這裏，只可能因為他的守護者也在這裏。

而那位幸運的守護者，就是面前的豹族勇士，陸夢機。

他想，陸夢機一定是整個潘多拉最讓人嫉妒的獸人——能讓整個星球都為之傾倒的雌性，竟然願意屈尊降貴跟着他去做這種通往C港的小破星船，而不是中緯度線星港的豪華星際游輪！

一瞬間，眼前兩人的背景在沃瑪的腦海中勾勒了出來。

資源稀缺且貧窮的雪豹小部落裏，出門游歷的獸人勇士，和被他拐出來的隐世美人，因為買不起昂貴的船票而擠上了從白薯星出發的低檔星船。

既然是初次出門，對外界的過分好奇也倒是情有可原。

“所以，你們是從南區出發，途徑白薯星，準備下一步去北區游歷？”

沐樊點了點頭：“沃瑪先生，就住在北區嗎？”

沃瑪仍是要恍惚一陣子才能抵擋如此近距離的美色沖擊，他拍了拍胸脯：“度虎族是C港附近排的上名號的大部族，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我。”

他的視線在兩人的身上微微一掃，已是完全确認了他們的身份——果然是初次來到北區的年輕人，犯了新手最常見的錯誤。

“通訊終端。”他指了指陸夢機的腰間，眼神頗不贊同，北區比南區危險太多，帶着這樣可愛的雌性出門竟然連功課都不做：“離開C港之後，就完全不能用了。在北區，紙質地圖比衛星定位更重要。”

沐樊與陸夢機對視一眼，陸夢機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沐樊開口：“我記得，磁場紊亂是從C港向北六百公裏才開始的？”

“那是去年。”沃瑪搖了搖頭，低頭似是想要罵一句粗口，卻又因為面前讓人着迷的青年而憋了回去：“除了那幾個不怕死的，各個部落都在準備向南遷徙。今年開春的早市也提前結束了，這次被族裏召回就是為了南遷的事。”

“磁場紊亂在向外蔓延？”

“每年春天都會外延一陣子，咬咬牙也就過去了，熬到夏天就好。但今年跟過去不一樣。”沃瑪說道這裏，似乎是在忌諱什麽，眼神微微一暗。

沐樊又追問了幾句，卻只能得到含糊其辭的回答。磁場紊亂的中心就是禁魔區，然而沃瑪卻并不想提及有關禁魔區的任何事情。

“你去過禁魔區？”陸夢機忽問。

沃瑪一頓，搖了搖頭，指節攥緊發白。

“我懂了。”陸夢機道：“那我們換個問法。禁魔區和墨山，哪個更可怕。”

度虎族獸人的肌肉驟然緊繃，墨山二字即便是被素不相識的旅人提起都讓他厭惡煩悶至極：“這不一樣！禁魔區是神靈的旨意，墨山族是魔鬼的使徒，他們早就背棄了獸神，遲早有一天要遭受懲罰！”

“那你為什麽會懼怕神靈的旨意？”陸夢機微微俯身，脅迫感更盛。

在那一瞬間，沃瑪幾乎以為自己對面坐着的不是年輕的豹族獸人，而是在神廟裏坐鎮了一百年的薩滿祭司，只看過來一眼就把人壓得喘不過氣。

“沃瑪先生，”沐樊掃了一眼陸夢機，隔間內的溫度才稍有回升：“既然是出來游歷，我們總想能看看南區沒有的東西。”

沃瑪也終于緩了過來，搖搖頭：“您這麽高貴，不應該去這麽危險的地方。一周後，包括度虎族在內，多數部族都會南遷。我希望你們能放棄不切實際的計劃，和我們一起南下。”

“墨山族也會南遷？”陸夢機問。

沃瑪只覺得頭疼至極：“我怎麽會知道？那群魔鬼，我們都是躲之不及，今年他們确實沒有動靜——”

“他們在禁魔區。”陸夢機點了點頭，倒是與推斷相符。

沃瑪似有所覺，臉色微微慘白：“你們——該不會是要去墨山？！”

陸夢機點點頭，敷衍看了他一眼。

“你！”沃瑪氣的簡直要跳腳：“你自己送死可以，你讓你的雌性怎麽辦？”

“……”沐樊頓了一下，思路因為被忽然套上的身份而有些卡殼。

陸夢機卻是被這句話而取悅，望向沃瑪的視線破天荒帶了一絲贊賞：“那是我和他的事。”

誰知沃瑪又道：“你們還沒在獸神面前宣誓，不算正式伴侶，等你出事了之後，我會替你照顧好他的。”

陸夢機：“……”

沃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最好不要出事。”他緊接着又嘆了一口氣，望向陸夢機的眼神帶着有些複雜：“還有，雪豹族不是大部落，向你這樣年輕的勇士，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倚靠，也是整個部落的希望。”

“我比你虛長，實力不如你。但這些，我比你看的清。”

沐樊忽然發現，眼前的獸人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就在他以為沃瑪要甩手離開之際，那度虎族獸人卻是從懷裏攤開了一張地圖，拿出一只炭筆：“這裏是墨山的入口，我怕你不撞南牆不回頭，你最好別去。就算一定要去，除了這裏，別的地方都沒法活着回來。”

“墨山和禁魔區相交，裏面本來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後來的事情你們也聽說過，被墨山族血洗的部落，無論獸人還是雌性，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

“大概是六十多年前，墨山族封了出山的路，最後兩個小部落逃不出去，寧死也不願意屈服于那群魔鬼，他們去了禁魔區，四百個人沒有一個活着出來，獸神會嘉許他們的侍奉。他們是真正的勇士。”

四百個人，舉族遷徙，有去無回。

“禁魔區是磁場紊亂的中心，溫度極寒，磁場影響的不僅僅是一切現代設備——在禁魔區，你會發現所有掌握的常識都不一定會起作用，可能連生火都摸索不出，就會交代在那裏。但這都不是禁魔區最危險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異獸。連獸人都無法生存的地方，卻是異獸的天堂。就算你是部落最強壯的勇士，在禁魔區，連最基本的狩獵都做不到。寒冷，饑餓，異獸，如果你執意要去，三種死法總有一種适合你。”

“我沒有去過禁魔區，也沒去過墨山，所以才能活到現在。我希望你也不要去。”沃瑪看向陸夢機，收回了炭筆。

地圖遞到了沐樊的手上。

“我叫沃瑪，度虎族排名第三的勇士，雖然遲早有一天會排名第一。如果他消失了，您可以随時來找我。”

沃瑪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沐樊，眼中欣賞與不舍交織。

沐樊莞爾一笑。

隔間的門被打開，沃瑪走了出去，正看到兩個族人在興奮的指手畫腳。

“沃瑪大哥，你怎麽進去了這麽久，剛才就在樓下，有一個頂天漂亮的小公子，眼睛跟桃花似的看的要命！”

沃瑪一頓，誰眼睛長得桃花一樣，這麽卡通？

“沃瑪大哥你是沒見過這麽好看的雌性——”

“廢話，我當然見過！”

“真——”

沃瑪擺擺手，不再理會，再望向剛剛走出的隔間時，心中微微一嘆。